走出乾清宮,景琰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眼角的余光看到溫如玉微戚雙眉,星眸中盡是暗沉之色,也不顧周圍還有侍衛,一把攬住溫如玉的肩頭,低聲嘻笑道︰「王兄,你當官當了這麼久,竟然還沒拋掉本來面目麼?」
溫如玉回頭,一臉困惑︰「你說什麼?」
景琰嘆氣︰「你這樣真誠、正直的人,呆在朝廷中如何自保!」
「是啊,所以皇上現在想通了,願意放我走。」溫如玉臉上微露笑容,一掃剛才眼里的陰霾「等紫熵與赤燕的問題解決了,我就可以無牽無掛地到江南去了。」
「剛才皇兄那樣子……我真擔心他要罰你了……難得見他如此盛怒。」
「怎麼你這樣灑月兌不羈的人也會害怕麼?」溫如玉忍不住笑道。
景琰憤憤地瞪他一眼︰「我承認我很沒骨氣的,好不好?我沒有你那樣勇敢,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我才不舍得死呢,家里那麼多嬌妻美妾……我一個都拋不下。所以,我只好在皇兄面前小心翼翼了……」
溫如玉瞥他一眼,見景琰一本正經地做出委曲求全的樣子,不禁被他逗樂︰「其實皇上沒有你說得那麼可怕,他不會動不動要人性命。我這樣一再冒犯他,他也最多打我一頓出出氣而已。」
景琰垮著臉,無比哀怨道︰「你老實交代,是不是你將我拉入火坑的?為什麼你自己溜了不算,還要拉上我這個墊背的?!」
溫如玉苦笑︰「拜托,八弟,我雖然知道英王千歲的大名,卻從未見過你,我怎會想到拉你入朝廷?再說,我哪有這個權力?是皇上重視你,才會……」
「重視?」景琰夸張地揚起眉毛,「謝天謝地,我才不要他重視呢!他放過我,讓我舒舒服服地當一個無權無勢的王爺,我就心滿意足了。每天看他的臉色過日子,戰戰兢兢地當他的臣子,這比殺了我還難受……」
「八弟!」溫如玉低聲提醒道,「說話小心些。」心里又好氣又好笑,這個英王,他的性格何嘗不是天真的緊?兩人才不過認識十幾天,他就恨不得掏心挖腑,什麼都講給自己听。
「是,是,小弟遵命。」景琰調皮地躬身受教。
溫如玉拍拍他的肩︰「在臨走前能認識你,真是我的榮幸。」
「我也是啊。」景琰繼續笑,「還得感謝我皇兄,若是他當初殺了你,我就失去一位好哥哥了。」
溫如玉听他這麼說,心中百感交集,輕輕嘆道︰「是啊。皇上一次又一次放過我,他給了我太多恩惠……」
「王兄真是善良敦厚之人,和你在一起,我都覺得自慚形穢。」景琰感慨。
溫如玉微微一笑︰「別這麼說……我現在去衛國侯府,你去麼?」
「反正我也沒正經事,就陪你一起去吧。回京後還沒好好與天麒聊聊呢。我跟他年齡相仿,小時候相處極好的。」
「嗯。我知道。」
「今晚我作東,請你們喝幾杯。」景琰興致極高的樣子,「今天你為了子墨的死心情不佳,又受皇兄責罵,我給你壓壓驚。」
「既然你有此雅興,還是由我作東吧,到我的謫仙樓去。」
「好,那就借你的酒樓,付我的銀子。現在你是我老師,做學生的孝敬老師總是天經地義的吧?」
「既如此,愚兄恭敬不如從命了。」
衛國侯府。
「大哥!」沐天麒一把抱住溫如玉,熱淚盈眶。
朝中只有他和張夕照知道溫如玉未死。張夕照從頭至尾參與了溫如玉的逃獄,所以他一直知道溫如玉未死。而沐天麒是在受命追捕紫熵與赤燕的密探時,才知道溫如玉未死,這計劃便是他設下的。
「天麒!」溫如玉的眼楮也濕潤了,而且自然而然地改了稱呼。想到今後天各一方,與這幾位知心好友不知還有幾回相聚,心中隱隱有些傷感。
卻听到有人在旁邊不滿地咳出聲來︰「不要搞得象生離死別一樣嘛,我們久別重逢的人還未得到擁抱呢……」
話音未落,沐天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擁抱了他,兩條手臂箍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景琰再次狂咳︰「太熱烈了,我受不了!……」
溫如玉哈哈大笑。
關上房門,命侍衛守在外面,不允許有人打擾。
沐天麒目注溫如玉,神情嚴肅起來︰「皇上可有明示,大哥何日可以離開京城?」
溫如玉搖頭︰「沒有。但不問可知,皇上暫時不會允我離去。此刻紫熵與赤燕都對我朝虎視眈眈,陰謀不斷。他必定會等除去這兩大隱患之後,才讓我退隱江湖。」
沐天麒苦笑︰「大哥甘心麼?默默付出,甚至都不是以自己的真實身份?」
溫如玉微笑,雙眸皎如明月︰「身份很重要麼?就算沒了這個身份,我也一樣是康朝子民,一樣要保家衛國。何況……皇上饒我不死,給我自由,我已經感激不盡了。這功勞…….若是能讓八弟得去,將來他在朝中更易立足。」
景琰看他一眼,無可奈何地道︰「皇兄做事太欠考慮。縱然現在你以蕭史的身份為我建功立業,畢竟不是我本人。總有一天這種偽裝會被拆穿的。」
「不會。」溫如玉道,「既然不是蕭史本人,他沒有理由與你爭功,必會安安份份地做你的幕僚。戰功只在戰爭中立下,等天下太平了,你只管做你的逍遙王爺便是。」
「可是這不公平!」景琰賭氣道,「憑什麼你要為他人做嫁衣裳?」
溫如玉再次展開笑容,安慰道︰「別生氣,八弟。對我來說,這是最好的結局了。你總不希望看我被千刀萬剮或五馬分尸吧?」
景琰深深地嘆口氣,不再說話。沐天麒也是臉色暗淡,卻勉強維持微笑。
「大哥昨日在朱雀街遇刺,可曾盤問出幕後主使?」
「不曾。那名殺手只承認自己來自一個殺手組織,叫做‘魅影’,但他只是該組織中的二流殺手,受命行事,不問雇主。我見他說得坦誠,便放了他。」
「大哥總是宅心仁厚,輕易便能寬恕別人。」
「做殺手的都是迫于無奈,喋血生涯,命懸刀口,其實很可憐。他們只是一種工具。」
「可是這樣一來,線索又斷了。」
「是啊。」溫如玉皺眉道,「我問過這名殺手,目標是我還是英王。他說沒有明確指令,只是殺掉馬車中的人。」
「既如此,我倒覺得他們試探你的可能性比較大。」
「可我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錯,令別人懷疑我的身份。除非……」
「除非什麼?」景琰接口問道。
「除非宮里有內奸,見我與皇上接觸頻繁,所以產生懷疑。」
沐天麒微微點頭道︰「大哥所言有理。其實各國所做的情報工作都差不多。我們既然能派人潛入紫熵與赤燕,他們同樣也能做到。」
提到情報工作,溫如玉心中微微一動。想起湛盧(未央)說的話︰「衛國侯府另有人在赤燕,屬下直接向皇上匯報。」沐天麒若是知道皇上另外派了人在赤燕,會不會覺得心寒?
皇上似乎永遠沒有完全信任過一個人。難怪即使自己這樣赤膽忠心,他也仍然會在听了子墨的只詞片語後產生動搖。
「對了,天麒,你在赤燕皇宮中有沒有安排密探?」
「沒有。只在落霞王城,我們的據點叫做‘蘭陵酒樓’。」
「酒樓?」溫如玉心念電閃,道,「酒樓其實是最利于收集或散布消息的。這便好辦了。」
「大哥指什麼?」
溫如玉將早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道︰「皇上命我來看看你審問那幾名人犯有無結果。」
「尚無結果。」沐天麒有些懊喪地道,「這七人都是硬漢子,刑部那麼多酷刑逼供,他們卻死咬牙關,未曾吐露半句。」
溫如玉神情凝重起來︰「本來我還期望沒有內奸。但他們既然咬緊牙關不肯說,那必定是有的了。」
「是啊。這些人留在朝中便是禍害。」
「我們再想辦法。」溫如玉揚眉道,「既然你說蘭陵酒樓是我們的據點,倒不如通過此處散布子墨被暗殺的消息。常言道三人成虎,講的人多了,便令人相信是事實。縱然子襄不相信,但至少百姓不會將這筆賬算到康朝身上。」
「嗯。只要皇上同意,我立刻去辦。」
這時門外響起腳步聲,有人說道︰「侯爺,屬下有事稟報。」
「進來。」
一名侍衛推門而入,單膝跪地︰「刑部派人送信。昨夜有人闖入刑部大牢,將那七名敵國密探全部殺死了!」
三人同時一凜。好快的手腳!殺人滅口麼?會是什麼人?如果是紫熵或赤燕的人,為什麼連對方的人也一起殺死?如果是康朝人,難道他腳踩三條船?
或者不管是哪方人,他這麼做是故弄玄虛,讓人猜不透真正用意?
三人匆匆趕往刑部大牢,看到牢門敞開,那七人身戴刑具,倒在血泊中。都是被人一劍斃命,殺人的手法干淨利落,看來武功不俗。
當夜值班的獄卒稱他們只看到黑影一閃,還未及反應,就被打昏過去。第二天醒來時,牢房里的人全被殺死了。
由于這幾人身份特殊,關押的地方比較獨立。有一扇單獨的大門。
溫如玉看看那扇門,回過頭問那兩名獄卒︰「這扇大門昨夜關著麼?」
「關的。」
「沒關!」
兩人同時說出口,答案卻正好相反。
溫如玉盯著那個說沒關的人,和聲道︰「為什麼不關?難道你不怕有人劫獄麼?」
「不……不,不,是關的……小人記錯了……」獄卒一下子驚慌起來。
「那你們有沒有听到什麼異常的聲音?」溫如玉還是那樣人畜無害地微笑著,語聲近乎蠱惑。
「沒有……那人到身邊才有一點聲音,等我們發現時已經被打暈了。」
溫如玉點點頭,笑容更加親切︰「好吧,那請你將這扇門上的鎖拿來給我看看。」
「鎖?……不是就在門上麼?」
「兄弟,我說的是昨夜被刺客砍壞的鎖。」溫如玉充滿笑意的眼楮就象漩渦,獄卒覺得自己的魂魄都要被吸進去了,恍恍惚惚地看著他,幾乎語不成調︰「沒……沒有被砍壞。」身子開始顫抖。
「不用害怕,又不是你殺了這些人。」溫如玉安慰道,「只是我不明白……這個人是如何進來的?我記得你們刑部的鎖都是由天下著名的巧匠歐明生制作的,一把鎖配一把鑰匙,根本沒有另外的人可以解開這些鎖。對麼?」
「是……是的。」顫抖加劇,兩名獄卒的額上都已冒出冷汗。
溫如玉抓住其中一人的衣服,輕輕道︰「那麼……現在可以告訴我這個人是誰了麼?」
「小人……不知……」
「你們刑部的種種酷刑一直用來對付囚犯,今天你要不要試一試?」溫如玉的聲音仍然象春風般輕柔,可被他抓住的這個人卻象被浸在冰泉中一般,連牙齒踫撞的聲音都听到了。
沐天麒忍不住微笑。他從來沒想到,溫潤如玉的大哥,竟也有這麼可怕的一面。
「我敢打賭你認識這個人,他是刑部的,對不對?」溫如玉逼上一步,漸漸收了笑容。
獄卒臉上再無血色,兩腿一軟,正要跪趴下去。
忽然兩道勁風襲來,溫如玉閃電般轉身,揮手。
兩道寒光一閃而沒。只見溫如玉的左手食指與中指之間夾著一把柳葉飛刀,另一把飛刀則被他的右臂擊飛,直射到囚室的牆上。
走廊盡頭黑色衣角一閃,溫如玉騰身追了過去。
沐天麒站在原地沒動,輕輕笑道︰「早知如此,我們讓他直接審問那幾名密探好了,肯定比用刑有效。」
景琰點頭表示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