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紅塵 第二百八十章 長街喋血

作者 ︰

康樂廿年,朝廷發生宰相叛國案,皇帝欽命衛國侯沐天麒與英王景琰合力追查,偕同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會審。此案前後審理了近一個月,由趙昶叛國案審起,牽出他結黨營私、貪污受賄、賣官蠰爵、陷害忠良等各大罪狀。順藤模瓜,抓住一連串共犯。連康樂帝的弟弟梁王景璇也被供出曾與趙昶一起貪污災銀,囤積居奇,發國難財,而參與審案的刑部尚書史文成(新任尚書未滿半年,本為侍郎,趙昶門生。尚書孫正病死後,由他替補)本就已被溫如玉從公孫無顏口中套出與趙昶共謀,後來隨著案件深入,種種證據都直指他們互相勾結,沆瀣一氣。

景剴怎麼也沒想到這案件象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到最後竟然牽涉到朝中大小官員五十余名。

天子盛怒,將這批人殺的殺、貶的貶,流放的流放。沐天麒與景琰為梁王景璇求情,景剴到最後饒了景璇的死罪,將他貶為庶民。

而趙昶因其義女公孫無顏主動提供證據,立下大功,並願為義父贖罪,皇帝法外開恩,只將其流放,未定死罪。家人也未受株連。

皇後趙婉為父親蒙羞,自請廢後,景剴念及公孫無顏在衛國侯府所說的話,知道趙婉本性純良,從未助紂為虐,不僅沒有廢後,反而增加了對她的寵愛。

經此風波之後,景剴著實忙了一陣,將那些空缺的官位一個個補上。一番「疏通管道」、去偽存真之後,朝廷倒真的清淨了不少。碩果僅存的趙昶黨羽如大理寺正卿崔博從此夾著尾巴,小心做人,再也不敢興風作浪。

前半個月之內,溫如玉以「幕僚蕭史」的身份一直陪著景琰,為他與沐天麒出謀劃策。景琰與沐天麒驚訝地發現,溫如玉在破案上有著非同一般的天賦。他頭腦清晰、目光敏銳,分析案情層層深入、抽絲剝繭。審問起犯人來往往三言兩語切中要害,將人逼進死胡同,又兼以攻心之術、循循善誘。而為了搜查證據,他常常在半夜三更發揮天下無敵的輕功,潛入某位朝廷要員的家,施展空空妙手,竊取有力的證據。

而最值得欣慰的是他在無意間發現了宮內兩位大太監私下密謀、行為鬼祟,跟蹤他們,發現他們在一家香燭店里與赤燕人接頭,向他們出賣消息。

溫如玉抓了這兩名太監,順便將這個赤燕人的香燭店端了。

由此他更肯定上次在朱雀胡同襲擊他的殺手是赤燕派來試探他的。

除去宮中叛徒,皇帝的心愈發安定下來。畢竟皇帝在宮里接觸最多的還是太監,豈能在自己身邊留下危險人物。

當然溫如玉所做的一切最後功勞都落到景琰身上,因為「蕭史」只是景琰的手下。

英王景琰無數次在景剴面前提到溫如玉,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他簡直不知道還有什麼事是溫如玉做不到的,這個人根本就是神話中人。

景琰一心希望景剴將他留下來,張夕照與沐天麒則充滿矛盾,既希望溫如玉留下來,又怕他留下後繼續受罪。

而景剴心里苦到極點。常言道「君無戲言」,他既已答應放溫如玉走,又如何放下面子再挽留他?何況他一再出言試探,希望溫如玉退步,溫如玉卻始終裝聾作啞,不上他的當。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回到當天晚上,謫仙樓。

掌櫃還是原來的掌櫃,伙計卻已完全是新面孔。溫如玉趁著晚餐的機會,悄悄與沐天麒商量好,一旦他要離開京城到金陵去,便將謫仙樓轉到沐天麒名下。而那家專為孤兒成立的晴芳書院,自然也得由沐天麒接管了。

沐天麒自是唯命是從。

景剴想到上一次在謫仙樓看到溫如玉與文友聚會,那時候的溫如玉優雅、隨意、率性、真誠,笑得無拘無束。撫琴唱曲,字字打動人心。

如今他的一干文友如莫應龍、李秦關、林曉風都進了翰林院,本想與溫如玉一起共事,卻不料溫如玉突遭橫禍「死亡」。在溫如玉出殯的日子,他們寫下無數悼念的詩詞,還專門寫了墓志銘。這些詞在長安已經廣為流傳。

至今還有文人雅士到溫如玉墳上去吊唁,扼腕痛惜,寫下哀傷的詞句。

雖然溫如玉常常以蕭史的身份陪景琰到翰林院,但隔著面具,卻好象隔著千山萬水一般,不復當初的肝膽相照。

景剴在想到這些事的時候,發現溫如玉的神情也悵悵的。黑玉般的眼楮里蒙著淡淡的霧氣,目光默默地流連在他們聚會的大廳里。

「如玉,可是想起了莫應龍他們?」

听到景剴的聲音,溫如玉如夢方醒,收回心神道︰「是……想起以前的那些聚會。和他們在一起,真的很愜意。」

景剴微笑︰「到了江南,你可以寫更多的詞,只是……不能再署自己的本名了,覺得可惜麼?」

「不,名字只不過是個符號。到時……我會給自己取個號,他們不會知道是我。皇兄放心便是。」

景琰立刻興致盎然道︰「要取號還不容易?不如我來給你取吧。」

溫如玉笑道︰「好啊,多謝八弟了。」

景琰模著下巴沉吟︰「王兄貌似潘安,才比子建,風華絕代,天下無雙。不如……便叫無雙公子如何?」

「太俗!」沐天麒立刻否定。

景琰有些氣惱,瞪了沐天麒一眼︰「哪里俗了?你有本事給他取一個看看!」

溫如玉連忙打圓場︰「我倒不覺得俗。只是……哪有人這樣自夸的?」

張夕照忍不住道︰「其實我覺得,這次隱姓埋名也是好事。如玉可以恢復本姓,給自己取一個景家的名字。至于號,莫如還用原來的‘江南公子’吧。這樣如玉還是如玉,換湯不換藥。」

景剴在旁邊笑吟吟地听著,听到這兒悠然開口道︰「關于名字,我贊成夕照的意見。但號嘛……依我之見,最好叫‘驚鴻公子’。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如玉不願呆在繁華的京城,不羨榮華,不慕高位,寧可與沙鷗為伍,與明月為伴。豈不正符合這驚鴻二字?再說,如玉的劍法叫驚鴻劍,輕功叫驚鴻掠影,又與此名相符。最後麼……如玉的風姿翩若驚鴻,矯若游龍,除驚鴻二字,再無別的詞可配得上他。」

一番話說得大家目瞪口呆。溫如玉更是震驚無比。皇上怎麼可能如此了解他?听他這些話……他簡直堪稱知己。

若不是礙于君臣身份,他們是不是可以做好朋友?

注意到溫如玉星眸中泛起的層層波瀾,注意到他感動得幾乎要流淚的表情,景剴的唇邊展開笑意。如玉,國士無雙的你,是否一直將朕當作皇帝?一直謹守著臣子的本份,不敢有半點逾越?難道,朕不配賞識你的絕世才華?不配當你的知己?

喝了酒的皇帝全沒了平日的威嚴氣勢,和藹可親得令人忍不住喜歡他。大家談笑風生,舉杯暢飲,氣氛非常融洽。

到後來景琰與沐天麒都有了醉意,而溫如玉卻越喝眸子越清亮。

宴後分手,溫如玉本想護送景剴回宮,但見沐天麒與景琰都有些暈暈乎乎,只能先送他們回去。

景剴與張夕照騎在馬上緩緩而行,夜風習習,沿街兩旁燈影重重,小販的攤位還沒有收去,青樓上紅袖飛舞、笙歌不斷。

走過鳳凰街,燈光漸漸暗淡,行人也少了。空氣中忽然有了種陰冷的味道。

風大起來,吹亂了二人的鬢角,吹得馬上的衣衫獵獵狂舞。馬的腳步緩下來,似乎感覺到了強大的阻力。

地上好象憑空多了許多枯葉,還未到中秋,怎會有這麼多枯葉?

枝葉片片飛起來,旋轉,旋轉,輕盈得猶如蝴蝶。越來越多,將景剴與張夕照團團圍住。

「見鬼!」景剴低聲抱怨道,「怎麼好象起了沙塵暴一般?

語聲中,景剴睜大了眼楮,他發現前面不僅有枯葉在飄飛,還有一盞燈。這盞燈發出昏黃的光,光影朦朧。

周圍居然起霧了,遠處有若有若無的歌聲飄來,淒涼、幽怨、縹緲、詭異,听得人渾身發冷。

沒有人,可燈卻在飄過來。霧越來越濃了。

張夕照渾身的肌肉驀然繃緊,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皇上小心!」他月兌口驚呼,提馬擋到景剴前面。

就在這時,一陣寒風刮過,燈影中,一團枯葉挾著灰塵襲向張夕照!

張夕照下意識地一掌擊出。枯葉向兩邊散去,卻有兩道劍光驟然襲向張夕照,快如閃電。

張夕照拔刀,揮出。可是他慢了一步,他只擋住了其中一把劍,另一把劍直直地扎進他的大腿。毫不停留,那人反手拔劍,血花飛出。

感覺到疼痛的瞬間,他看清了襲擊他的兩個人。

黑衣、蒙面、露在外面的眼楮在黑暗中看來如同狼眼,冷酷、噬血,發著幽藍幽藍的光。

張夕照咬緊牙關,躍下馬來,奮不顧身地揮刀砍向那兩個人。

刀劍相撞的聲音在黑夜中听來令人毛骨悚然。

「什麼人!」張夕照沉聲喝問。丹眼鳳微微眯起,雙眸中利芒暴漲。

黑衣人不開口,兩支劍卻挾著凌厲的勁風逼向張夕照,看他們的出手,顯然訓練有素,配合默契,幾乎令人找不出他們的破綻。

張夕照心頭一凜,背上已冒出冷汗。好厲害的殺手!

而景剴已經汗濕重衣,臉色煞白,只是強裝鎮靜,坐在馬上看著眼前這一幕。

就在這時,一個冰冷的聲音響起來,听不到半點人類的感情︰「要死的,不要活的!」

這聲音來自燈籠後面。

景剴這才注意到燈籠後還有一名黑衣人。

這個人沒有蒙面,但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整張臉是僵硬的,看起來就象來自地獄的白無常。他的眼楮很黑,但是沒有表情。

沒有表情的眼楮比狼眼更讓人覺得恐怖。

「噗」的一聲,又有血濺起來,張夕照的奪魄刀砍中其中一名殺手的右肩,殺手吃痛,提劍後退兩步。

另一人神情一震,劍勢卻未減,以拼命的架式向張夕照沖過去。

張夕照舉刀封住來人的攻勢,正欲回擊,眼前突然光影一晃,那個燈籠迎面向他砸過來,來勢之猛,令他感覺就象一蓬火焰襲來,風聲霍霍。

張夕照的身子猛然向後飄移三步,可殺手的劍如影隨行,緊追不放。

張夕照再次揮刀,嗆的一聲,兩件兵器相交。

就在同一瞬間,張夕照覺得背後一股涼風襲過,一件又冷又硬的東西沒入他的後背,從胸前穿出來。

「大內侍衛統領,果然武功高強。」陰森如鬼魅的聲音再次響起來。

劍拔出,張夕照的身子抽搐了一下,往前撲去。

張夕照心中十分清楚,他不能倒下。否則皇上必死無疑,所以就在他往前倒的瞬間,他奮力用刀撐住地面,咬緊牙關,飛快地挺直身子。

此時那名沒有受傷的殺手已飛身掠起,撲向景剴。

一切只在電光石火之間。

景剴的心整個兒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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