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紅塵 第二百九十三章 恩義難斷

作者 ︰

東面一間屋子的門打開,剛才溫如玉見到的那位青衣男子拎著食盒走出來。溫如玉閃身隱入黑暗中。

「爹,孩兒來了。」青衣男子進屋,放下食盒,同樣點上兩枝香,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頭。

老者從食盒中取出酒菜、碗筷,一一陳列在桌案上。然後在酒杯中斟滿酒,雙手舉起,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王爺,今天是你的生辰,讓我們父子再陪你喝兩杯。」說著將酒灑在地上。

「爹……」青衣男子皺眉,看著父親的目光中隱含著痛惜,「五十多年了,你還放不下麼?連王爺的親孫子都忘了家族仇恨,投靠朝廷,如今他被景剴那個狗皇帝害死了,你難道還指望他的兒子再去翻出這筆舊賬麼?」

老者好象突然挨了一悶棍,身軀猛地一震。沒有回頭,卻對著景皓的靈位流下淚來︰「是啊,五十多年了……歲月催人老,我已從當年的垂笤稚齡變成今日行將就木的老人。我苦苦等了這一生,卻沒有實現當年的諾言。王爺,我辜負了你對我的厚愛,未能報答你的大恩大德。爹,孩兒愧對你在天之靈……」

語聲漸漸哽咽,又將溫如玉的靈位拿在手里︰「少主,你還記得你是鯤鵬王爺的後人麼?你甘心被景剴那個暴君利用,做他忠心的臣子。可你得到了什麼?你付出所有,卻依然落得叛逆的罪名,最終死得不明不白。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做這一切值得麼?你可知道,我苦苦等了五十多年,等著有一天找到王爺的後人,為他報仇雪恨,重建鯤鵬王國。可你……你讓我好失望」

窗外的溫如玉將一切看在眼里,胸中涌起狂瀾。他握緊拳頭,讓指甲嵌入掌心,好讓疼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是進去還是離開?眼前這位老者必定是鯤鵬王國的舊人,但五十年前他不過是個八九歲的孩子,為什麼會對祖父有如此深厚的感情?

他對自己的控訴字字句句象鞭子抽在他心上,抽得他血沫橫飛。

是自己讓一位忠心耿耿的老人失望,甚至絕望了。五十多年的心事,五十多年沉重的負擔,這位老人,他怎麼背負得起?

想到這里又不禁想起東方三老。這三位老人見證了鯤鵬王國的滅亡,將自己的一生用來實現一個承諾。那樣寂寞的等待、那樣無望的追尋,是怎樣煎熬著曾經熱血沸騰的靈魂?

溫如玉啊溫如玉,若不進去說清楚,你對得起這位可敬而可悲的老人麼?

可是進去又能如何?鯤鵬王國早已不復存在,祖父並不要求自己報仇。這位老人只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等絕望過後,時間久了,他自然會放開一切。

「爹!」青衣男子扶住老人,神情有些激動,低聲吼道,「你忘了這一切吧!王爺和祖父都已經故去這麼多年了,這段仇恨早該了了。我知道你只是不甘心,因為王爺的後人不但不思復國與報仇,反而投靠了敵人。你覺得不值,所以你耿耿于懷。可是這有什麼意義呢?他到底姓景,到底是皇室子孫,到底和景剴是一家。現在更是親上加親,還成了景剴的妹夫!他甘願做景剴的走狗讓他去做好了!死了也是他咎由自取!」

「啪」的一聲,屋里傳來響亮的耳光聲。

老者在用盡全力揮了兒子一記耳光後,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兒子罵道︰「畜牲!你敢這樣對少主不敬?還不快跪下向少主請罪?」

青衣男子被打得趔趄了一下,用手捂住臉,委屈地叫了聲︰「爹!」

這聲爹換來又一記耳光,老者的臉已經氣得鐵青,厲聲喝道︰「你想氣死我麼?」

青衣男子不敢再爭辯或反抗,低頭道︰「爹爹息怒,孩兒知錯。」

然後向桌案跪下,垂首不語。

「你……你……」老者被兒子那種隱忍的叛逆行為激得越發惱火,臉色發白,用手捂住胸口,身子搖晃了兩下,堪堪倒下。

等青衣男子覺察到不對,急急回頭時,卻見白影一晃,一只有力的手已經扶住老者的身軀。

溫如玉扶穩老者,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左手按在老者背後,一股暖流緩緩輸入老者的筋脈。

「你是誰?你干什麼?」青衣男子猛地站起來,伸手想去推開溫如玉。

溫如玉向他微微一笑,盡管蒙著面,看不見表情,但笑意將他的雙眸點染得如同春日陽光下的湖面,令青衣男子一窒,伸出的手不覺僵住。

「令尊好象有心疾。你別擔心,我只是為他輸些真氣,好讓他緩過神來。」溫和而帶著磁性的語聲宛如山間清泉,听來沁人心脾。青衣男子再次一窒。

「你……是不是剛才在二樓上的那位客人?」青衣男子微微眯起眼楮,目光又恢復了方才所見的銳利。

「正是。」溫如玉也不隱瞞,揭下面紗。

「這是你的真面目?」青衣男子下意識地問道。

溫如玉懷中的老者也清醒過來,站直身子,看著溫如玉的眼楮,神情有些恍惚。

「你的眼神……讓我覺得好熟悉。你究竟是誰?為何到此偷窺?」說出的話似乎很嚴厲,但老者臉上的表情卻更多的是迷茫。

溫如玉再次微笑,只這一瞬間,他已下定決心。

緩緩伸手,取下面具,露出本來面目。

「王……王爺?」老者大驚失色,作夢一般地看著溫如玉,「你……你沒死?」

「爹,你看清楚,他這麼年輕,怎麼會是王爺?」青衣男子雙手扶住父親的肩頭,輕輕推了他一把。

老者如夢方醒,目光卻沒有移開半分,袖子里的手指不停顫抖,聲音也變了調︰「莫非……你……你是少主?你沒死?」

溫如玉點頭︰「是的,我沒死,可是……請別叫我少主。」

「少主!」老者欣喜若狂地跪去。

溫如玉連忙揮袖托住老者下跪的身形︰「老伯請起,晚輩不敢當。」臉上依然帶著微笑,寧靜、優雅得猶如雲中之神,可老者卻被他袖底的強大力量阻住,怎麼也跪不下去。

只一見面,他就知道了這位少主的功力有多深,站直身子,目注溫如玉,眼里裝滿喜悅。

「老伯至今依然記得我祖父的長相麼?否則怎能一見面便認出我來?」溫如玉彬彬有禮地問道。

「少主和王爺長得一模一樣,連眼神都那麼相似。屬下一直保存著王爺的畫像……」老者說著,走到桌案邊。

溫如玉這才發現牆上掛著一根細線。老者伸手一拉,只見牆上刷地垂下一幅畫。

這幅畫與溫如玉在倦客島冰晶洞中得到的那幅畫一模一樣,畫上一男一女,男的是景皓,女的是燕翎兒。

溫如玉雙膝跪下,向畫像磕了三個頭,低聲道︰「祖父,孫兒不孝,不知今日是你的生辰,未曾向你祭拜,請祖父恕罪。」

「王爺,原來少主還活著,你看到了麼?他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身後的老者一直在喃喃低語,淚水再次盈滿眼眶,卻強忍著沒有掉下來。

而青衣男子剛才還在抱怨著溫如玉,此刻見到他,又見到父親如此高興,他也不覺展開唇角。本是線條冷硬的下巴,一笑間似乎變得柔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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