倦客紅塵 第三百十一章 智械機巧

作者 ︰

乾清宮,早朝後。

景淵安靜地坐在景剴身旁,每天的例行公事,要陪父親批閱奉章,借此熟悉治國之道。可這兩天他神思恍惚,根本集中不起精神來。明明是跟父親在一起,他的腦子里卻滿滿地裝著溫如玉的影子。姑父現在怎樣了?身中劇毒又被迫上戰場,他是否每天都在被痛苦折磨著?

衛國侯沐天麒也抗旨出京了,一向守禮儀、知進退的小侯爺,這次居然會為姑父拍案而起,直犯龍顏。連他都對父皇的所作所為不滿了麼?

父皇啊父皇,為何我總是模不透你的心思?為何你總在我們升起一點希望時,又狠狠地將我們打入深淵?

滿朝文武都听說了溫如玉死而復生的消息,背地里議論紛紛。大家將事情經過前後一捋,自然也能猜出幾分端倪來。既是皇帝親自設的局,誰還有膽質疑?更何況滿城百姓歡天喜地,將溫如玉的深入人心表現得淋灕盡致。

翰林院的那一班修撰、編修都是溫如玉昔日文友,听到這個消息高興得近乎癲狂。到王府向景浣煙求證後,便有無數新詩出籠。死氣沉沉的翰林院因為這個天大的喜訊而撥雲見日,晴空萬里。

景淵心里思緒如潮,時喜時憂,臉上的表情不時在變幻,全然沒有注意到景剴在喚他。

景剴連喚了兩聲沒有喚醒那個夢中人,頓時火起,幾乎一巴掌拍上去。猛然想起溫如玉的話,生生忍住,怒聲喝道︰「混賬東西,大白天你做什麼夢呢?!」

景淵嚇得跳了起來,迎上父親恨鐵不成鋼的目光,連忙低頭道歉︰「父皇息怒,兒臣知錯。」

「怎麼,不願意呆在朕身邊?朕委屈你了?!」景剴啪的一聲將手中的奏折丟在桌上,乾清宮中頓時充滿了濃濃的火藥味。

景淵撲通跪下去,惶然道︰「兒臣沒有。兒臣……」偷眼看著父親嚴厲的表情,心中酸楚,訥訥難言。

「跟如玉在一起時有說有笑,機靈得很,為什麼一到朕這兒,你就象一根木頭似的?」九五之尊說起話來帶著濃濃的酸味,滿臉懊惱之意。

景淵心中暗道,你整天板著張臉,誰見了不怕?嘴里卻乖巧地道︰「兒臣懾于父皇天威,自是不敢放肆。」

一句話把景剴說得又好氣又好笑,繃緊的臉不覺放下來,揮揮手道︰「好了,別光撿好听的說。這點倒比如玉強,他只知道頂撞朕……」

景淵听他一再提到溫如玉,心中一動,仰首看著他,道︰「父皇可是在為姑父擔心麼?」

景剴愣住,看了兒子半晌,道︰「臭小子,自作聰明。起來吧!」

「謝父皇。」

「剛才是你自己在想你姑父,所以那樣出神吧?」景剴問道,語氣竟是十分溫和。

景淵黯然低頭︰「是。」

「沒出息!你以為你姑父那麼無能?告訴你,朕對他有絕對的信心……」

一語未了,听到門口張夕照的聲音︰「啟稟皇上,歐陽元帥有戰報過來。」

景剴大喜︰「快呈上來。」

景淵注意到父親一邊看戰報,一邊臉色越來越亮,到最後幾乎可以說是眉飛色舞,分明是得了好消息,心中寬慰,用期待的眼神看著父親。

「如玉解毒了。」景剴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景淵心花怒放,差一點控制不了自己去擁抱父親。

「落雁關守將圖泰投降了,果然不出如玉所料。」

「應莫言謀權篡位,奪了紫熵王位,也在如玉意料之中。」

景剴每說一句便頓一頓,好象在回味著什麼,冷峻的眉眼舒展開來,豪氣勃發的樣子極富感染力。

景淵也不禁露出笑容。

「只是應莫言這個人,真是愚蠢……」景剴用手指輕扣著桌案,幽深的眼里有亮光跳動。

「父皇何出此言?」

「他以為此刻子襄被俘,朝中無人,而他手握兵權,是奪位的最佳時期。其實他笨得不可救藥。此刻外敵入侵,國主被擒,他不思救主、不思保衛江山,反而為一己之私謀奪王位,雖有強權,但必定失盡人心。百姓對子襄了解不多,就憑他幾句話否定子襄、抬高自己,很難讓百姓信服。所以,他這樣的舉措是根本站不住腳的。」

頓一頓,景剴又道︰「而如玉卻可以利用這一點,勸得子襄投降。一旦子襄投降,如玉便可以反過來助子襄鏟除奸佞,直搗黃龍。」

景淵困惑道︰「我們是子襄的外敵,應莫言是子襄的內敵,內憂外患同時出現,他卻為何寧肯選擇引狼入室?」

景剴笑道︰「子襄本是心高氣傲之人,應莫言原是臣子,如今倒過來噬主,就好象自己養的狗咬了自己,那種感覺比被別人家的狗咬更加不能忍受。何況子襄現在是心理最脆弱的時候,能夠支撐下去是希望家里還有人來救他。可應莫言奪了他的王位,等于他的臣民徹底拋棄了他,他如何能忍受這樣的打擊?若任由應莫言這樣囂張下去,對子襄來說簡直生不如死。」

「兒臣明白了。」

「若朕是應莫言的話,現在應該先得民心,再奪天下。他若能驅逐外敵,保衛家園,在百姓心目中自是救世英雄,功不可沒。到最後他只需讓子襄死于亂軍之中,歸不得國,再制造一個臨危受命的假象,他便可以順理成章地登上王位。」

景淵只覺得背上冒起絲絲寒意,心里說不出是敬佩還是害怕。父親心計之深非常人能及,難怪姑父一直逃不出他的掌心。

「你在月復誹朕?」景剴一眼看出他的心思,難得地沒有生氣,只是淡淡一笑道,「你覺得朕很可怕?」

「兒臣不敢。兒臣只恐學不會父皇覆雨翻雲的手段,會令父皇失望。」景淵低眉斂目,神情恭順。

景剴看著兒子,眼里有難以辨識的深意,慢慢飲一口茶,緩緩道︰「智械機巧,不知者為高,知之而不用者尤高。象你姑父,他豈是不懂心機之人?他懂得並不比朕少,所以他總能明白朕的心思。只是,他自己不屑于用心機去算計別人罷了。若不是朕一再逼他,他只會做個望天上雲卷雲舒、觀庭前花開花落之人。但朕不同,朕自從坐上龍椅,便已注定了此生要覆雨翻雲。」

景淵難得听父親跟自己講這樣的肺腑之言,心中百感交集,輕輕嘆道︰「是啊,姑父宅心仁厚,寧可天下人負我,不可我負天下人。這次他肯算計子襄,奉父皇旨意去紫熵,不知道下了多大的決心……」

景剴斜了兒子一眼,唇邊浮起了然的笑意︰「你以為他改了脾性麼?以他那樣倔強的性格,若不是有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把握,他是絕不會讓步的。朕很明白他的心思,他得知子襄剛剛繼位便趕赴赤燕之約,怕兩國勾結,令我朝月復背受敵,所以才狠下心來,意圖永絕後患。另一方面麼……了卻君王天下事,他才能無牽無掛,安心退隱江湖。」

景淵吃驚地看著父親,原來他竟如此了解姑父。

「是啊,姑父對父皇如此忠心,恐怕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人來呢。」他感慨地低語道。

景剴露出一個含意不明的笑容,沉默不語。

過了半晌,听到景淵帶著一絲探尋的語氣道︰「若是姑父解不了毒,死在戰場上,父皇……你會後悔麼?」

景剴苦笑道︰「朕不會後悔,但會心痛一輩子。」

景淵震驚地看著父親,是他的幻覺麼?父親說他會心痛?他從來都是不苟言笑,冷硬得近乎無情的人,可他居然會說心痛?

景剴沒有注意到兒子異常的表情,徑自低語道︰「朕曾經猜忌過他、妒嫉過他、惱恨過他,可朕無法否認,他的才華、心地、性情無處不深深吸引著朕,令朕感動。在心底里,朕將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一般。

可他不知自愛,總是拿自己的命去換別人的命,朕恨極了他這種樣子,好象他是神,永遠可以犧牲自己,成全別人。這次朕被他氣昏了,他明知道自己中毒那麼深,隨時都有生命危險,卻還一個勁地顧著那個子襄。朕想逼他一下,看看他能否擺月兌他的底線,做一些自私自利的事。」

說到這兒景剴溫和地笑起來︰「朕知道,以他的聰明,他遲早會理解朕的苦心。雖然朕給他下旨時,他那樣隱忍地痛苦著,但朕看得出來,他並未放棄希望。朕相信他的能力,只要他不放棄希望,他總能創造出別人意想不到的奇跡。你看,他不是又輕易解毒了麼?」

父親和藹可親的笑容蠱惑了景淵,他竟然一下子忘了一貫的拘謹與謙卑,月兌口說了句︰「父皇,你真狡猾。」

一言出口才意識到冒犯了尊貴的父皇,立刻窘迫地低下頭去。

景剴哈哈大笑,拍拍兒子的頭道︰「淵兒是在夸獎父皇麼?」

景淵的臉頓時紅了起來,心中卻涌起一股暖意。父愛,對他來說如此難得。

梅如雪得到小太監的稟告,而景浣煙則接到溫如玉的家書。

得到溫如玉無羔,宮內宮外兩個人都不禁喜極而泣。

康朝軍隊自南向北長驅直入,風卷殘雲一般,短短十天內便拿下了紫熵的九川、河洛、北陽、齊郡、鄣郡、莫稽、潁川、碭郡、泗郡、薛郡、上谷、代郡等十二個郡。這些郡的守將正彷徨無計,不知何去何從,一見康朝軍隊如天兵天將般蜂擁而至,並且得知子襄已降,十之八九都沒了斗志。

而在這之前,應莫言的兄弟兼副手左思翼帶十五萬兵馬,追上應飛揚,雙方展開一場混戰。最終應飛揚寡不敵眾,被擒住遣送回京。

左思翼還未到落雁關,便在河洛郡踫到康軍,溫如玉策馬到陣前,雲淡風清地說了一番話︰「應莫言不顧百姓安危,不顧江山淪陷,不顧主上被擒而喪失國家顏面,卻以一己私心謀奪王位,實非仁人義士。諸位想一想,這樣的人,是否值得大家舍命追隨?如今你們真正的大王已投降我朝。落雁關、九川郡都已落入我軍手中。我軍入城後秋毫無犯,百姓依然安居樂業。若大家願為應莫言拋家棄子、血染沙場,那我們不妨放手一搏,大戰一場。若大家願意投降我軍,不管是留在軍中亦或卸甲歸田,我們都會作好安排,解除大家的後顧之憂。」

左思翼被溫如玉的話氣得渾身發抖,因為他分明感覺到,這番話說出來,軍隊中一陣暗潮涌動,大多數人臉上都露出了猶疑之色。

他怒吼一聲沖向溫如玉,而溫如玉依然淡淡含笑,溫雅如昨。仿佛手中拿的不是殺人武器,而是一枝文人的筆。

但轉瞬之間,所有的紫熵將士便親眼目睹了那支劍的威力。那種排山倒海的氣勢,那道驚天動地的絢爛劍光,震撼了所有人的心。

他只用了十招,便將左思翼斬于馬下。

接下去是一場混戰,早就動搖了的軍心如絕堤之水,根本無法控制。在八名主將五死三傷之後,紫熵兵潰不成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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