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里依然跳動著燭光,巫夜風躺在床_上,兩眼呆呆地看著屋頂。紙窗被風吹動,發出嗒嗒的顫音。敲得人心也跟著顫動,久久無法平靜。
平素藏得太深的心事,層層積累著。一旦掀開,便似地下的泉水,再也摁捺不住噴薄而出。
前塵往事紛至沓來,一個個記憶的片斷拼接在一起,象一幅殘破的畫,漸漸恢復本來面目,才發現畫面如此猙獰恐怖,帶著濃濃的血色,直逼人的眼眸……
就在這時,一聲短促的慘叫從東頭傳來,好象喊聲還來不及出口,便被利器割斷了咽喉。
這個聲音響過,客棧中一片死寂,連窗外的風聲都好象停止了。
巫夜風猛地從床_上坐起來,一步跨到門邊。
他听到東面隱約傳來兵器撞擊聲,雖然客房的隔音效果很好,但在這樣的靜夜里,加上他絕好的听力,他還是很清楚地辯明了方向。
側耳傾听,他甚至听到了利器割破皮肉以及鮮血濺出的聲音。
一個念頭從巫夜風腦子里電閃而過,他的身子第一時間作出反應,拉開門,身子便如獵豹般撲了出去。
隔壁百里飄蓬與沉淵的房門應手而開,里面沒有人。打斗的果然是他們!
巫夜風系上蒙面的紗巾,飛身掠起,從天井穿過去,象一片葉子般輕盈地落到東面走廊中。
推開天字第二號房門,一股血腥味迎面撲來。屋內漆黑,什麼也看不見。巫夜風點亮火熠子,看到地上躺著兩具尸體,死狀很慘,一個被割破喉嚨,另一個被一劍穿心。
巫夜風認得他們。這兩人剛才跟在尹劍青身旁,是聚龍幫的人。可為何只有兩人?還有一個在哪里?
下一秒,巫夜風一腳踢開了旁邊的客房。同時閃身進入,及時抓住了堪堪撞到牆上的房門。
饒是如此,他靈敏的听覺已捕捉到隔壁房里輕微的聲音,顯然是有人被驚醒了。
幾乎在房門被踢開的同一時間,他看到兩條人影從客房的窗子里穿了出去,而留在里面的兩人猶自苦苦纏斗,寒意沖斥了整間屋子。
客房里有燭光,所以他清楚地看到了纏斗的那兩個人。一個黑衣蒙面,另一個正是聚龍幫的謀士阮文磬。
巫夜風一眼認出那位蒙面人便是百里飄蓬。
百里飄蓬與阮文磬都已受傷,阮文磬的臉上、胸前都有血跡,而百里飄蓬的左腿上鮮血淋灕,一條腿行動明顯有些遲鈍。
巫夜風的心微微一沉,不假思索地沖上去。輕聲喝道︰「飄蓬哥哥,請退下!」
身形一閃,已到阮文磬面前,劍光起,直逼阮文磬的眉心。
瞬間而起的凌厲劍氣頓時將阮文磬迫得倒退兩步,阮文磬變色,眼里驟然閃過鷹隼般銳利、毒蛇般陰冷的光,手一揚,一蓬紫色的粉末向巫夜風當頭灑下來!
「公子,小心有毒。」百里飄蓬來不及擋住巫夜風,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巫夜風迅速後退,也不見他作勢,整個人突然向後飄出數步,順便帶動百里飄蓬。屏住呼吸,袍袖一揚,拂開撲面而來的殘余紫霧。
垂下袖子時,愕然發現袖上沾了紫色粉末的部分已經開始腐爛。巫夜風與百里飄蓬同時變色,此人究竟是誰?怎會使這樣邪惡的毒藥?
阮文磬已趁機逃出窗外。巫夜風騰身掠起,拋下一句話︰「飄蓬哥哥,你腿上有傷,先回去休息。」
客棧外有長街,長街兩邊的酒家、商鋪外懸著氣死風燈,燈光照出兩條廝殺的人影。他們正是沉淵與百里飄蓬。沉淵蒙著面,可露在外面的眼楮寒意噬人,一如他劍上泛起的寒光。
巫夜風人在空中,已將二人的情形看在眼里。他發現沉淵的劍法凌厲詭異,而尹劍青的劍法卻威猛沉著,功力竟是不弱。看來這半年之內他的武功精進不少,難怪可以當上聚龍幫的幫主。
阮文磬在巫夜風之前,當巫夜風的腳尖落地時,他已撲到沉淵與尹劍青面前。
就在這時,巫夜風听到一聲悶哼,只見沉淵的劍已深深扎入尹劍青月復部,而尹劍青的劍劃過沉淵胸口,帶出一串血肉。
「快退,當心毒霧!」巫夜風及時示警,同時將手中劍丟出,以劍柄擊向阮文磬的右臂。
沉淵迅速拔劍後退,血雨灑出,尹劍青跌倒在地。
劍柄擊中阮文磬的右臂,阮文磬「啊」的一聲叫出來,只覺得手臂酸麻,軟軟地垂了下去。
他不敢耽擱,左手抄起倒地的尹劍青,向北飛奔而去,跑得有些吃力。
沉淵騰身欲追,巫夜風忙道︰「放過他們,不要追了!」
「夜公子!」沉淵止步回頭,撕下面紗,急聲道,「此刻若再放過他們,公子永無寧日!」
巫夜風嘆息,走到他身邊,目光中充滿懇求之意︰「我不想再造殺孽,算我求你。再說,你和飄蓬哥哥都受了傷,需要馬上包扎。」
「可是這仇已經結上,而且越結越深……」夜靜更深,誰也不敢高聲說話,沉淵靠近巫夜風,壓低聲音道,「公子怎麼都月兌不了干系,這樣豈非……是屬下害了公子?」
巫夜風拍拍他的肩,笑得從容︰「我只求心之所安。」
沉淵比巫夜風年輕,但與百里飄蓬在一起時,巫夜風總是統稱他們「兩位哥哥」。此刻兩人單獨在一起,分明巫夜風年長,看起來卻比沉淵單純,故而顯得年輕。
沉淵真是搞不懂,為什麼曾經做過必殺堂主,曾經手上染滿血腥的人,目光會是那樣純淨,猶如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
可即使如此,他說出來的話卻容不得別人違逆。
真是矛盾的結合體。這種感覺有點類似于面對溫如玉。溫如玉比起巫夜風來更加溫潤、雅致,總是淺淺含笑,與人無尤,可就好象是天生的王者,令人情不自jin遵從他的意志。
不再多說一句,巫夜風極自然地扶著沉淵,將他送回客房。為他與百里飄蓬包扎好傷口,服下傷藥。自己出去處理了那兩名武士的尸體。
再次回到他們房間,百里飄蓬與沉淵站起來,躬身施禮,歉然道︰「夜公子,對不起,屬下沒有听從公子吩咐,擅自行動,請公子責罰。」
巫夜風連忙伸手去扶他們,和聲道︰「千萬別這樣,折煞小弟了。我明白你們都是為我好,我豈會怪罪你們?你們身上有傷,趕緊躺下吧,我在此守著你們,若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可以及時離去。」
「夜公子,我們傷得不重,你無須牽掛,請回房休息吧。」百里飄蓬道。
沉淵也道︰「是啊。公子一路奔波,若不休息,累壞了身體便無法去找少夫人了。」
巫夜風站起來︰「好吧,我就在隔壁,有事你們敲敲牆壁便可。只是……小弟有個不情之請。」
「夜公子請說。」
「兩位哥哥身上有傷,小弟本不該棄你們而去,只是小弟急于去找涵兒,恕我不能再照顧你們了。明日我雇一輛馬車,送兩位哥哥回長安去吧。」
百里飄蓬與沉淵相視一眼,心知他還是不想連累溫如玉,所以寧願趕他們走。但想想自己受了傷,跟在巫夜風身邊只會拖累他。便也不再堅持,雙雙點頭稱是。
阮文磬半拖半抱著尹劍青奔出岱家集,看到前面隱約有燈光,原來是一座廟宇,大殿上還燃著琉璃燈,燈光從門縫里泄出來。
阮文磬用力拍打大門,好久,終于有人出來開門。
「外面是什麼人?」年輕的聲音中夾著一絲恐慌,畢竟半夜三更有人敲門,誰也不敢冒然放人進來。
「小師父,我們趕夜路,天太冷,走不了了,只能借貴處暫避一夜,請開門。」阮文磬的聲音很溫和。
一錠銀子從門縫里塞進去。
燈光在門縫上晃了晃,里面的小和尚看清門外長得象文弱書生一般的阮文磬,自覺無害,便打開了門。
門一開,冰冷的劍便穿透了他的胸膛。
「文磬……」尹劍青月復部的血瘋狂地涌出來,臉上已沒有一絲血色,被疼痛折磨得冷汗如雨,聲音虛弱到極點,「不要……濫殺無辜……」
阮文磬眼里掠過一絲陰影,輕輕笑道︰「幫主是在命令屬下麼?」
尹劍青怔住,心里隱隱有些不安。此刻的阮文磬……看起來與平時好象有些不一樣。
「放我……下來……」尹劍青掙扎著道。
阮文磬將他放在神龕前的蒲團上。
剛才小和尚的慘呼驚動了廟里其他人,又有幾名和尚匆匆披衣出來,見到倒在血泊中的小和尚,不jin駭然失色,顫聲道︰「你們……是誰?為什麼……殺人?」
阮文磬沒有說話,只是揮起了手中的長劍。
慘叫聲撕破夜空,血濺佛門。
「文磬,你……」尹劍青強撐著一口氣,嘶聲吼道,「你為何如此殘忍?」
「我殘忍?」阮文磬慢慢蹲下來,看著血流不止的尹劍青,唇邊慢慢綻開一個笑容,文靜的、人畜無害的笑容,卻令尹劍青毛骨悚然。
「你……究竟是誰?」尹劍青的眼楮已經充血,強烈的恐懼加上痛苦,使他唇角抽搐,臉上陣青陣白,渾身充滿寒意。
「你不需要知道。」阮文磬緩緩拔出劍來,對準尹劍青。
「你……你想……干什麼?」尹劍青瞪大眼楮盯著阮文磬,渾身都止不住顫抖起來。
阮文磬看著他,柔聲道︰「我想殺了你,然後拿了你的聚龍令回總壇,告訴大家,你被蒼夜所殺,臨終授命,讓我繼任聚龍幫幫主。」
「不可能!」若不是傷得太重,尹劍青此刻已跳起來,「你在幫中毫無背景,不可能的……沒有人會相信……」
「幫主怕是忘了,聚龍令是幫主信物,得聚龍令者便可成為幫主……」阮文磬的聲音充滿一種邪異的蠱惑,如同咒語。
語聲中,他的劍猛地插_入尹劍青的胸口。
血花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