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夜風再次回到鳳凰城時,獨孤煌已降,獨孤無雙已經被送往長安為質。只是因為溫如玉的大軍走的是官道,而巫夜風走了捷徑,兩人失之交臂。
王宮改成了南靖王府,獨孤煌犀利睥睨的眼神已被深沉代替,一雙眼楮幽若深潭,看不出里面的表情。
「夜兒,你回來了?」獨孤煌抬起眼簾,淡淡地打了聲招呼,仿佛不勝疲倦。
巫夜風呆了幾秒,還是恭恭敬敬地跪下去︰「夜兒拜見父王。」
獨孤煌擺手,和藹可親︰「不必多禮,起來吧。若是願意,就來陪我喝幾杯。」
巫夜風看著他,心里隱隱有些憐憫,又有些疑惑。這個人象鷹一般桀傲、冷酷,他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認輸?
送出一個自己並不在乎的兒子去康朝做人質,換來一個附屬的王位,他是在以退為進、韜光養晦,以尋找反攻的機會嗎?
巫夜風看不透獨孤煌,他也不想去深究,他只希望這個人是他岳父,一位普通的父親,不是什麼王,也不是什麼陰謀家與野心家。
他順從地坐下來,陪獨孤煌飲酒,權當是為獨孤涵月安撫他受了挫折的父親。
「父王,無雙臨走前有沒有提起涵兒的下落?」雖然心里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岳父對獨孤涵月抱著怎樣的心態,但至少他沒有對自己惡言相向,便忍不住問起獨孤涵月的下落。
獨孤煌嘆了口氣,聲音低沉而緩慢,听來竟似比他的年齡老了十幾歲︰「你師兄在此受降時,曾跟我講了肺腑之言。他希望我不要再傷害你們。我現在只想月兒回來,看到她平平安安的。她母親早亡,留下姐弟三人,我忙于國事,很少有關心他們的時候。如今無雙被迫到長安為質,月兒又失蹤了,我身邊只剩下無儔……」
巫夜風听他講得傷感,忍不住心中一動,難道大哥真的憑三言兩語就改變了獨孤煌?獨孤煌的意志那麼堅強,豈是可以輕易動搖的?只是現在听他說話,眉宇間卻不經意地流露出真情,跟剛才那種嚴密包裹自己的樣子完全不同。
「父王……」巫夜風忍不住輕輕喚了聲。
「月兒的侍衛干將莫邪一去不回,至今沒有消息。月兒就好象憑空消失了一般……」尾音中帶著沉沉的嘆息,獨孤煌苦笑了一下,舉起杯子,「夜兒,來,我們好好喝上幾杯。你今夜就住在鳳闕宮中,明天一早再出發去找月兒吧。」
「是。」巫夜風听話地點頭,抬起眼簾,一雙冰魄般晶亮的眼楮默注獨孤煌,「夜兒有個不情之請。」
「你說。」
「等我找到涵兒,希望父王準許,讓我帶涵兒回巫山。家父家母都在盼著夜兒帶兒媳回去,一家人共享天倫。」
「共享天倫麼?」獨孤煌喃喃念著,笑容愈發苦澀,但隨即展眉,收起臉上的表情,平靜地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月兒的心如今只系在你一人身上,我若不準,難道她就不會跟你走?」
「父王……」巫夜風喉頭一緊,鼻子有些發酸,微微垂下頭去,「父王這麼說,令夜兒慚愧。只是現在天下安定,百姓不再受刀兵之苦。我和涵兒,可以隨時回來探望父王,父王不會覺得寂寞的。」
獨孤煌舉著杯子的手停在那兒,幽深的眼底有一絲震動如光影般掠過,轉瞬即逝。目注巫夜風,線條冷硬的唇邊緩緩勾起笑容,慈父一般和聲道︰「以前竟是我錯了,難怪月兒這樣喜歡你,你真是個……好孩子。」
鳳闕宮,巫夜風走到獨孤涵月的梳妝台前,目光觸及一只梳妝盒,拿到手中,輕輕打開。
淡淡的香味撲面而來,是獨孤涵月身上熟悉的味道。盒子里首飾不多,俱都清新淡雅,令人不敢相信它的主人是位尊貴的公主。
巫夜風拈起一枝玉簪,這簪子玲瓏剔透,在燈光下發出瑩碧的光澤,令巫夜風無端想起獨孤涵月溫柔的目光。心中一痛。
「涵兒……你在哪兒?」他將手指撐在額頭,薄唇中發出喃喃的囈語,「大哥失了所愛,莫非我……也要失去你麼?」
眼前人影一晃,巫夜風抬起頭來,看到獨孤涵月的幼弟獨孤無儔正安安靜靜地走進來。這孩子不過十四歲,長得面如傅粉,唇紅齒白,聰明乖巧得令人生憐。
可獨孤煌欣賞的是雷厲風行、冷靜剛毅的男子,偏偏自己生的兒子一個體弱多病,另一個精致如女孩。唯有獨孤涵月還有一點自己的風格,所以一直以來偏愛女兒多于兩個兒子。
「姐夫。」獨孤無儔叫了一聲,又黑又大的眼楮里升起一層薄霧。
「無儔。」巫夜風站起來,拉住他的手,「你怎麼了?受了什麼委屈?」語氣中滿是憐惜。
獨孤無儔長長的睫毛垂下去,咬了咬唇,輕聲道︰「父王要將我送到酆都城去。」
「酆都城?」巫夜風大吃一驚。
赤燕的酆都城和紫熵的修羅場同是影衛培訓基地。每一個送去酆都城的人,必定受盡殘酷的訓練,最後變成無心無情的機器。
獨孤煌竟要讓自己的兒子去受這樣的折磨?為什麼?
「父王為什麼這麼做?」
「父王說……哥哥被押在長安做人質,姐姐已嫁為人妻,而且心不在父王身邊。將來獨孤家便指望我了。可我又是女孩兒般的心性,父王恨鐵不成鋼,所以才要讓我去接受最嚴格的訓練。」獨孤無儔抬起眼簾,睫毛上還掛著濕氣,唇邊卻露出一個懂事的笑容,道,「姐夫,你別擔心,我不怕。我也要象姐夫一樣學一身高超的武功,將來保衛我們獨孤家。」
巫夜風在心中嘆息。看來,獨孤煌並沒有死心,他果真在臥薪嘗膽,藏愚守拙。否則,為什麼他以前沒想到,現在赤燕亡國後,他卻想要訓練小兒子了呢?
心情一下子變得無比沉重,可現在以自己與獨孤煌的關系,竟是沒有置喙的余地。暗暗期望找到獨孤涵月,到時候兩人再一起去勸諫吧。
「無儔,你能猜到你姐姐可能被誰救了或劫持了麼?」巫夜風懷著一絲希望,眼巴巴地看著獨孤無儔。
「我不敢確定。但是有一個地方,我覺得非常可能。」
「哪里?」
「浮丘山野水壑。」
「浮丘山野水壑?」巫夜風吃了一驚,眼前頓時出現那個一身藍衣,目光中帶著野性與傲氣的龍吟,「莫非,你是說龍吟?」
「姐夫你怎麼知道?」獨孤無儔愕然。
「我只是無意中經過那里,認識了這個人。無儔,他是誰?他與你姐姐是什麼關系?」
獨孤無儔听出巫夜風話里帶著酸意,不jin笑起來︰「姐夫,你在吃醋麼?」
「我…哪有!」被小舅子一語點破,巫夜風有些狼狽。
「他與我姐姐青梅竹馬,從小一起讀書、一起練武,就象是兄妹一樣。只是…… 我知道龍吟哥喜歡我姐姐,我姐姐卻只當他朋友。」
巫夜風心念一閃︰「他是不是龍臣相的兒子?」
「是的。姐夫你怎麼知道?」
「我猜的。能夠與公主青梅竹馬的,至少是朝中重臣之子。而我知道赤燕的臣相姓龍。」
「姐夫你真聰明。只是,龍吟哥雖是臣相之子,卻因為他父親害死了母親而離家出走,成了真正的江湖中人。」獨孤無儔說著,看到巫夜風眼里困惑的目光,連忙解釋道,「龍臣相喜歡上了龍吟哥的小姨,也就是臣相夫人的妹妹,兩人先是背地里來往,後來索性將奸情公開。偏偏臣相夫人是個氣性極大的人,竟為此一病不起,最後撒手人寰。龍吟侍母至孝,于是叛出龍家,獨自闖蕩江湖。」
巫夜風暗道,此人倒是血性漢子。只是無論如何,父親總是父親,他難道真能記恨一輩子?
獨孤無儔續道︰「龍吟哥一直愛著我姐的,我雖然小,卻也看得出。你們大婚那天,我見到了龍吟哥。他悄悄躲在遠處看著你們,我還看到他好象哭了。我想,最有可能救走姐姐的便是他了。」
巫夜風大喜,一把抱住獨孤無儔︰「太好了,謝謝你,無儔。我明天一早便去浮丘山!」
獨孤無儔走後,門外又響起聲音︰「郡馬,屬下湛盧,可以進來麼?」
「進來吧。」
人影一閃,湛盧出現在面前,單膝點地︰「屬下參見郡馬。」
巫夜風連忙扶起他︰「不必多禮。現在來見我,是不是有什麼事告訴我?」
「郡馬,殊離沒死。」
巫夜風狂喜,一把抓住湛盧,手指用力得幾乎將湛盧的手臂捏碎︰「你說什麼?」
湛盧吸一口氣,笑道︰「郡馬要將屬下的手骨捏碎了。」
巫夜風連忙放手,卻掩不住滿臉喜色,顫聲道︰「他怎會沒死?他在哪兒?」
湛盧道︰「屬下原是康樂帝的人,奉命效忠鯤鵬王爺。郡馬是王爺的師弟,殊離是郡馬的人,屬下必須保護他。」
巫夜風的眼里泛起激動的淚光,聲音有些哽咽,躬下_身去︰「多謝湛盧。」
湛盧連忙扶住他︰「屬下不敢當。不過殊離已經跟著王爺走了,郡馬怕是要回去才能見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