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的洛陽城,集市上人來人往,那繁華不輸京都長安。由于生意的擴展,司甯與娘親舉家從垂溪鎮搬進洛陽,並重新購置房產,雖然沒有以往在長安的氣派,總算也是經得住風雨。
「方公子,你看這些花茶還不錯吧?」一名伙計拿著店里的花茶給司甯看。
司甯將伙計拿過來的花茶一一放在掌心中仔細地聞了聞,然後點點頭。這一家小小的花茶館是洛陽城近來兩個月開張的,一下子就虜獲了各年齡層的男男女女,尤其是花茶館四名伙計都是熟悉中醫藥理的,對前來配花茶的男女都會詳細根據體質寫配方,雖然不是醫館卻比醫館更加專業。
「不錯,你幫我包一些田七花、勿忘我。這些紅雪茶還有嗎?我全要了。」司甯道。
「這位公子真是識貨,紅雪茶產于東北長白山上的顛峰雪地,天然野生,珍稀罕見,口感純正。」伙計笑著拿出藥秤。
「主要還能夠陰陽調和,對三焦燥中的腎焦燥有相當好的一個療效,能緩解我娘頭痛、眩暈、耳鳴。」司甯補上這一句。
「人的體質各不同,有虛實寒熱之分。所有花類均屬性寒,而女性屬陰,陰者寒也。這位公子家里如果有病人應該對癥下藥,花茶只是做一個適當調理,不能代替藥物。」剛剛踏進花茶館的當家听到櫃台前面背對著自己的公子想要包上全部紅雪茶,好心給個建議。
司甯轉過身想道謝,卻在見到來人之後愣了一下。「你來買花茶?」
「這位公子,她是我們花茶館的當家。」伙計指著眼前的女子介紹。
早就听說花茶館的當家是名年輕女子,沒想到會是她。
想說一聲好久不見,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三日未聞,宛若隔世。
「原來是你,方少主,幸會。」初菱對他點了下頭。
「我以為你和你娘醫術高明,應該會開個醫館。」司甯給了她一抹動人的笑容。
「娘說聞慣了藥味不如聞聞花香,經商議之後,決定開此花茶館,今日方公子前來光臨,小店蓬畢生輝。」
「把中醫藥理和花茶結合起來,既能品嘗香茗又能調理身體,確實是個生財之道。」司甯說。
「只是興趣,哪里談得上是生財之道。」初菱不自然地笑了一笑。
「不請我到里面坐坐嗎?」。司甯問。
沒料到司甯會這麼要求,初菱征了一下,隨即回過神來。「來者是客,方公子請進大廳。」
「你一直都知道我在洛陽的,不是嗎?」。司甯又拋來一個問句。他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在洛陽做茶葉生意了,而花茶這一個關口他也有參與只是沒有多進貨,純粹當作一個點綴,直到花茶館的開設,才讓眾多茶葉商人看到商機。
「你是做茶葉的,但又不是做花茶的。」初菱回答。
「那之前為什麼不見我?」前幾天他以方司甯之名想要約見花茶館當家談一下合作事宜,沒想到被一口回絕。
「不是不見你。」初菱喝了一口百合花茶,芬香洋溢,「你是第十三個茶商想來談合作事宜的,只是我們花茶館已經表明立場,我很滿足于這一塊小小的店面,不想太過勞累。」
「伙計沒有跟你說是我嗎?」。司甯不理會她的回答,再次問。
「是方公子又怎麼樣,不是方公子又怎麼樣?」初菱有些慍怒。
「是不是看帳本看得太累了,火氣這麼大?」
「我也不是跟錢過不去,不過可能要辜負方公子的一番好意了。」初菱將眼楮移向別處,堅決不去看他那張似笑非笑的臉。
「好吧。既然你都拒絕得這麼婉轉,我就不便強求。不過,在下有一個小小請求,不知初菱姑娘能否答應?」
「說了再答應。」初菱道。
「我娘最近身體不太好,問了幾個大夫都不見起色,雖然你不行醫,但是可否到府上一趟?」
思考了許久,醫者父母心,即使對司甯心存芥締,初菱還是答應了。
臥病在床的方夫人,見到初菱是預料中的訝異。不過就像靜心師太說的,萬物皆緣生。十年前初菱救了司甯一命,十年後又為她把脈診斷。初菱的醫術日見高明,開出來的幾帖藥,另外幾位大夫看了都說嘖嘖稱贊。
「耳鳴、健忘、五心煩熱、心悸失眠、咽干舌燥、雙目干澀、舌紅、脈搏低沉,我等都診斷方夫人為陰虛陽亢,開的藥也是針對癥狀,可就是一直不見好轉。時好時壞。」李大夫道。
「有諸內,必形諸于外。各位大夫診斷無誤,只是用藥的時候,並未考慮到從協調整體陰陽氣血及髒腑的平衡出發,扶正祛邪,消除病變對全身的影響,因此這腎燥才時好時壞。」初菱解釋。
「姑娘年紀輕輕,醫術便如此高明,師承何處啊?」另一周姓大夫的問。
「小女子只是略懂。既然沒什麼事了,那小女子先走一步。」
送走各位大夫,待初菱步出方府的時候,司甯拉住了她的手。「留下來用晚膳吧。」
「我不需要你報恩,明白嗎?」。她想起之前司甯解盅之後以身相許那一事。
「沒有,只是想你留下來吃個飯而已。」她的手,還是一如既往的柔軟。司甯不想再放開她了。
「算了,你進去吧。織夢還在等你開飯吧。」甩開司甯的手,初菱突然有些嫌惡,她不屑于他這種不清不楚的態度。
知道她心里還對織夢的存在相當介意,司甯也不再留住她的腳步。她不能理解自己那種做為男人的責任,她也不能接納織夢。雖然織夢已經出家了,可是他就是不想說開。萬物皆緣生,皆緣滅,他能和她相遇已經是一種緣了。
翌日,晚上。
初菱從劉大娘那里買了一把剛剛蒸熟的菱角,實際上她一點也不喜歡吃這種帶殼的果實。只是記得以前某人說過,他很喜歡吃菱角。
坐在江中小舟上,隨風飄蕩。娘親和爹爹說今天要上白馬寺去參拜,家里空無一人。
「能不能和你一起泛個小舟?」岸邊,突然出現司甯的挺拔身影。
初菱點點頭,就看見他運氣飛了過來,輕輕落在小舟上。因為船身很小,兩個人坐在一起,身體也靠近了不少。
天南地北地聊著,從水中的魚兒,岸邊的蘆葦,半空中的熒火蟲兒,都是一個個新鮮的話題,其實還是因為怕兩個人呆在一起會尷尬。
「你小時候會看天空嗎?司甯。」
「很少,小時候都是在家里學琴棋書畫,長大後就看帳本。」司甯跟著初菱抬頭望向天空。
深藍的天際,一望無垠。轉眼,恆星不見,夜空中星隕如雨。
「啊!天狙門左護法包大爺曾說那是流星!听說對著流星許願,願望會實現的!」
「那你為什麼不許願?」流星劃過,很快就消失在夜空中,如曇花一現。司甯問。
「包大爺說,流星雨是天上的童子們下凡來玩,玉帝吩附要做一件好事才能回天上,所以,每個人看到流星都會許願,而願望都會被童子幫忙實現。」初菱解釋著,並沒有回答司甯的問題。
「你難道就沒有願望嗎?」。比如希望能和他永遠在一起,不與任何人分享?司甯心想。
「娘總是說人要懂得看開,懂得知足,我現在已經過得很好了。」
聞言,司甯一陣揪心。
「其實我還是很開心的,因為爹爹和娘親已經破鏡重圓了。這一輩子在我心中,就是娘最重要了。」
那他呢?司甯發現原來自己這麼在乎她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娘說,是因為佛祖才能和爹爹重修舊好的,什麼時候佛祖還兼做月老?不過仔細想想,確實也是,如果不是因為寺院收留了爹爹,說不定爹爹這會兒就成親了,或者是過度抑郁而仙游去了。」初菱道,談到娘親和爹爹心中不免一陣心酸,都說好事多磨,他們倆這一別竟然就是十六年。
「都說看破紅塵,你爹當時是哀莫大于心死吧。身居紅塵,心中清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才是真正的看破。」司甯卻有自己的一番見解。
「有多少僧人是為了躲避紅塵,以為不聞不問便可以忘記,事實上卻一直都懷著一個心結。」初菱說著。
「有熒火蟲!」司甯兩掌一合,一只小小的發著微亮的蟲子待在他掌心上。
「你捉到啦?我看看。」初菱把頭勾過去,從他手指縫中看那一點蠕動的光亮。
突然覺得兩個人挨得太近了,想起織夢,為了避嫌,初菱往旁邊一縮。
「把熒火蟲給我吧。」她伸出手,司甯把手掌倒扣在她手心上,一陣溫熱,細小的熒火蟲就待在她手里了。
盯著熒火蟲許久,撲哧撲哧吃力地撲著小翅膀,卻一直飛不上去。對著掌心的熒火蟲輕輕一吹,粘在一起的翅膀被吹開了,放平手掌,熒火蟲馬上飛向空中。
看著那點光亮慢慢遠去,消失在夜色中,初菱扯開一抹微笑。
攤開的手掌,被覆上司甯的大掌。想要抽回手,卻被他緊緊抓住。
「初菱,回來吧。」他低沉的聲音就像有著魔力般,將她整個人攝住。「我必須照顧織夢,你能明白嗎?而這,不關愛情。」
「我回去的話,對誰都不好。」
「織夢願意接納你,你就不能接納她嗎?」。司甯變得特別喜歡給她出難題。
「她是因為什麼才接納我,你不懂嗎?」。
「回答我的問題,如果織夢是真心接納你的,你願意回來嗎?」。司甯期待她的答案。
「你現在就想知道嗎?我能非常確定地告訴你,我不願意。完整的你,不能被分割。這對織夢或是對我,都是不公平的。經過這麼多的事,我已經能看開了,你就好好地對待她吧!只是有點不幸,離開了垂溪鎮,卻還是在洛陽踫到了你。不過這一次,我不可能因為你而搬走了。」語畢,初菱起身,提氣運功,飛回岸上。
小舟上的司甯,若有所思。臨離去前發現船里有一個紙包,打開一看,是幾枚已經冷掉的菱角。
十日後,一年一度的元宵花燈節,到處喜氣洋洋,張燈結彩。
今天花茶館的生意也特別的好,初菱坐在大廳里看新來的一批花茶樣貨,一位伙計跑過來把一個大信封交給她。
打開一看,竟然是她當年她在方府畫下的那些四格圖文,一張一張地翻過去,那鮮活的一幕幕又再一次出現在她腦海里。沒想到十年過去了,他竟然還留著。紙張有些破舊,看著出是天天讓人翻動的痕跡。
一顆淚珠暈染了紙上面的字,墨色淡化了,她悄無聲息地滴著眼淚,沒有啜泣聲,沒有聳肩。那是一股隱隱的痛,一股潛藏的痛。
背後一陣溫熱,有人環抱住了她的身體。「初菱……」
斗大的淚珠听到這把低沉的男聲更是奪眶而出,她以為自己真的看開了,不聞不問不看不想,卻一直念在心里,就像一坯黃土被翻動,里面血淋淋的心仍然未死還在跳動。
「這樣折磨彼此,沒有意思。回來吧,初菱。」司甯將她緊緊扣在自己懷中,「織夢早就剃度出家了。」
「那你為什麼不說?」初菱問。
「我對她有愧疚,我也傷害過你,很難取舍。」他坦白說。
「我讓你為難了嗎?我不是離開了嗎?」。
「你的人走了,心還留在我這里,讓我夜夜不得安眠。」司甯將初菱的小手按在自己胸前,不規律的心跳,顯現了他長久以來的不安。
聞言,初菱閉上雙眼,整個人投進他懷中。原來她一直空蕩蕩的心房,是因為一顆心遺失在他那里了。
從白馬寺參拜歸來的潘憫棠與徐若霏正想告訴初菱,他們在白馬寺發現了剃度出家的織夢,就看到初菱與司甯在店里大廳兩人相擁的一幕。
「東家有喜,今天關門一天。」徐若霏輕笑出聲,對前來買花茶的客人說,然後叫伙計把大門關上,隨後閑雜人等全部退出花茶館,徒留滿室花香。
——完結(共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