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毋須憂心,雁過留痕,當初的事真切發生過,就必然有跡可尋,我們早晚能找到證據。倒是你師兄的事,該好好籌劃籌劃了。」
想到赫連佑,煙如絲的眉間不自覺地籠上幾分憂郁。昔日密不可分,如今卻生了嫌隙,那時的情誼一去不返,如果師傅泉下有知的話,會不會難過呢?應該是扼腕責備的吧,不然何以怎麼都無法召喚師傅的魂魄呢?
慕容凜抬手輕緩地梳理著煙如絲緊蹙的眉頭,柔聲道,「南錫國流言紛紛,皆不利赫連羽,聲勢已造,北穆大軍也蠢蠢欲動,赫連佑如今是厲兵秣馬、整裝待發,我想我們是不是也該行動了?」雖然赫連佑那邊還沒有遞來消息,可他不想她事後自責懊悔,既然答應了的事,他必然會竭盡全力。
煙如絲煙波皓皓地看著慕容凜,感激的話滑到舌尖又被卷了回去。他們骨血相連,何分彼此?說些客套的話倒顯得矯情生分。
「我已經傳信給桑梓和弄兒了,他們這會怕早就開始行動了,只等南錫國那邊戰事爆發,便出現助威。」
「大概多少人?」
慕容凜略一思索,「據弄兒說,整個流雲大陸差不多有五萬人,除去存有異心的,想來三萬是沒有問題的。」
煙如絲面色凝重,即刻搖頭回絕,「不行。」如此一來,目標大了,必然引人懷疑,只要抽絲剝繭,順藤模瓜,早晚會查到凜的頭上。不管是誰,擁有幾萬人馬,且個個身手不凡,以一敵三的話,就會成為別人的眼中刺、肉中釘,慕容遼本就忌憚凜,如果再讓他抓住了這個把柄,縱使凜將來登上了那個位子,也難免落得個早有異心的惡名,況且現在慕容遼是否真是甄紅顏兒子一事還尚未查明,冒然暴露非明智之舉。
慕容凜淡然一笑,眼中柔情暈開,「沒事,外人只會當那是赫連佑暗中培養的勢力,絕難查到魅影閣,況且縱使查到了魅影閣,還有弄兒和桑梓呢?」他何嘗不知道煙如絲的擔憂,他何嘗不想過早暴露實力,赫連佑是什麼樣的對手,他如何能不知道?只是為了她,一切都不足掛齒了。
煙如絲心里滿滿都是感動,洋洋灑灑地充盈著她的腦袋,讓她差點失去了理智,好在窗外及時吹來一陣涼爽的風,已經猛然被拉到了幾個月前。慕容桓極力隱瞞他和師兄熟識的事實,當初她只覺得慕容桓並不單純,可如今想想,師兄何嘗不是?記憶中那個溫潤如水的男子早已在權力傾軋中變了,難保有一日他不會和凜兵刃相見,她不得不防!
煙如絲凌聲道,「此事還是小心計劃,且不說慕容遼現在對你百般猜忌,欲除之而後快,現在三國鼎立,你還只是個王爺的身份,如果暴露出如此勢力,別說慕容遼,怕是另外兩國的人也難容你,等到秋後,三虎圍剿,又待如何?」她不能自己的良心,自己的昔日情,而拿他,那他們的未來冒險,師兄已經不是以前的師兄,她也不是以前的她。
慕容凜沉默不語,他深知煙如絲此話之意。雖只見過赫連佑一面,可他已經將之視為平生對手,那樣的人其野心絕不僅僅限于小小的南錫國皇帝之位。三國鼎立,看似平和,但北穆國頻頻騷擾邊關,其實早已經拉動了戰鋸,暗流涌動,混斗爆發只是遲早之事。
煙如絲沉吟,「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逐鹿之事僅是時間。既然師兄已經和北穆國達成協議,且北穆國早就蓄勢待發,沒有半點臨陣倒戈或者退縮之意,師兄讓我們幫忙不過是確保萬無一失。魅影閣只消三千人即可,另外我再趕去襄助,應該沒有問題。」她不能讓慕容凜因為她而為一個不相干的人冒險,可她卻不能不為師兄拼盡全力。
「不行。」慕容凜揚聲反對,面色堅決。想起這次煙如絲差點喪命之事,他就痛得快要無法呼吸,這樣的經歷,他不想再有第二遍,他不允許她獨自離開。
「我寧可暴露,也不要任你一個人獨付危險。」慕容凜鏘聲強調。
「凜,你放心,我會很小心的,再不會讓自己受傷。」煙如絲拉著慕容凜的手,嬌聲保證。
慕容凜還是一臉嚴峻,絲毫不松口。深知這次受傷事件對他的影響,煙如絲軟言細語地央求著,饒是她說了無數遍,可慕容凜就是不同意。
煙如絲有些氣結,一把甩開慕容凜的手,橫聲道,「我不管你答應不答應,我都非去不可,他是我師兄,這個世界上我唯一的親人,縱使他變了,可如今他陷入如此危險境界,我若不管不問,那就連畜生都不如了。」
慕容凜怒上眉頭,煙如絲這話如同針扎在他心尖。為何說得好像他無情無義,不準她幫助赫連佑一般?他只是擔心她的安危,不想讓她去冒險,為了她他寧願拋棄一切,王爺的地位,多年蓄樣的勢力……都不過是草芥。奈何千言萬語,一時間卻堵在胸口,竟說不出半句話來。
緊緊地攥著拳頭,臉上的表情如刀刻般清冷凌厲,慕容凜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沉重得呼吸都有些困難。
話才說完,煙如絲就驚覺不妥,奈何她一向要強,從不肯服軟,尤其和慕容凜相處這些日子,她雖為慕容凜做過很多,可言語上,從來都是慕容凜就著她,哄著她,這會縱使心中懊悔,卻也不知該如何化解,只默默等著慕容凜溫言軟語,便要化作一汪春水與他道歉。
就這麼等著,半餉也沒有听到慕容凜一句話,煙如絲慢慢地由忐忑變得生氣難過。
想起她為慕容凜所做的改變,她為他適應拘束的王府生活,她為他學會體貼……,煙如絲的淚水便「嘩」地沖上眼眶。她從來不是個慣常多愁善感的人,也自來討厭遇事只會哭天抹淚的人,可這會卻怎麼都忍不住,越想越覺傷心,淚水如洪水般泛濫,先是悄無聲息地順著臉頰滑落下來,接著開始低低地抽泣起來。
听到帶著哽咽的抽泣聲,慕容凜頓時悔恨交加,只差點要狠狠地抽自己幾個耳光。他怎麼能如此對她?怎麼能不理她,生她的悶氣呢?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慕容凜忙上前,一臉懊悔地道。
煙如絲低著頭,抽泣聲越發大了,剛才還竭力忍著,這會慕容凜一句話便像勾動天雷地火的引子,弄得她再也抑制不住,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嗚咽得似要斷氣一般。
一個女子,縱使平時再強悍,在心愛人面前,她也只是個敏感脆弱的人。
慕容凜手足無措,半跪在地上,不斷地賠小心,「對不起,對不起,小如,是我錯了,你別哭了,別哭了。」
听到動靜,素縴嚇呆了,倒是引路機靈,忙去靜怡館稟告了韻音。韻音亦是嚇了一大跳,認識煙如絲這麼久,從不曾見她哭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敢多想,韻音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了。走到門口,就听到慕容凜自責的聲音,其中還夾雜著煙如絲斷斷續續的哭聲。
才要推門而入,韻音卻又躊躇了。王爺平日喜怒不行于色,如果她貿貿然闖進去,他會不會勃然大怒,他應該不想讓人看到他如此一面吧?還有王妃,決斷殺戮,從不曾示弱過,她從來沒想過她也會像尋常女子那樣掉眼淚,她應該也不想讓外人看到她的軟弱吧?
「韻音姐姐?」素縴小心翼翼地看向韻音,她真的很好奇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可是想到前幾日慕容凜怒斥她和引路的事,就還心有余悸,再不敢多動分毫。
應該只是夫妻間的拌嘴、鬧別扭吧!床頭吵架床尾和,王爺都已經賠小心了,王妃開懷也只是早晚問題。這是相愛的人之間的情趣,外人又何必前去打擾。思及此,韻音啞然失笑,旋即壓低聲音,肅然道,「王爺王妃鬧著玩呢!你們倒喜歡多事,回頭王爺生氣起來,看你們有幾個腦袋?」
素縴嚇得臉色發白,不由縮了縮脖子。引路雖心有疑惑,可也不敢造次。
「好了,你們都散了吧,王爺和王妃最不喜多舌之人,你們萬不可向外胡言亂語,另外王爺王妃也十分厭惡打擾,這會沒有事,你們也不用在這里伺候了,都回去休息吧。」韻音凌然吩咐道。
「是,我們再不敢的,謝謝姐姐提點。」素縴忙戰戰兢兢地道。她比不得韻音,對王爺有恩,又深得王妃寵愛信任,她也比不上引路,精靈聰明,要不是韻音的推薦,她如今還只是個小丫頭,想想她還是不要多事。
韻音點點頭,「嗯,你們下去吧。」
听到屋內越來越大的哭泣聲,韻音不禁幽然地嘆息了聲。有個貼心的人和自己拌嘴,也是件幸福的事。
這個念頭才滑過,韻音的腦海中就浮現了幽冥的影子。他會不會怪她呢?怪她沒有保全薛玉鳳和她的孩子,怪她連個孤墳也不能給他們?幽冥的影子一晃,忽而又變成了白慕雲。
韻音嚇了一身冷汗。她怎麼忽然想到白慕雲呢?這簡單太不可思議了。
拋卻胡思亂想,韻音慌慌張張地離開了。
听到慕容凜賠罪的聲音,煙如絲就軟了,只是心頭憋著口氣,卻忍不住,才不停地哭。哭了一會,慢慢地也就好了。抬頭偷偷地看了看慕容凜,見他還半跪在地上,臉上盡是懊悔自責,不禁又有些心疼,暗嗔︰真是個呆瓜,平日里人精似的,偏偏這會又蠢又笨,只懂得一味地道歉,哪怕將她抱住,她也不至于如此。
「小如……」慕容凜低聲喚道,語氣中帶著幾分緊張,幾分欣喜。緊張的是怕煙如絲不肯原諒他,欣喜的是她終于停止了哭聲。煙如絲定眼看著慕容凜,喃喃斥道,「還不快起來,也不知地上涼。」
慕容凜欣喜若狂,恐煙如絲忽而生怒,臉上的笑容也不敢擴散,緩緩地站了起來,坐到煙如絲旁邊,猶豫半秒後方拉起她的手,誠懇道,「對不起……」
煙如絲似嗔非嗔地看著他,嬌聲問,「對不起什麼?」
「我不該不理你,不該生的氣。」慕容凜老老實實地道。
煙如絲抿嘴一笑,繼而鄭重道,「你下次要是再如此,我就離你遠遠的,讓你再見不到我。」
慕容凜心一沉,忙道,「我絕不會。」
煙如絲展顏,接著低下頭,攪弄著衣角,小聲道,「其實是我不對,我不該對你說那樣的話。」
慕容凜哪里還記得剛才的話,只完全沉浸在和煙如絲和好的歡喜中。須臾,這才恍惚過來,想起之前討論的問題,心又沉重起來。
「小如,我不攔你去幫赫連佑,只是不管如何,讓我和你一起去吧。」
「那怎麼行?小狸只有一個!慕容遼時時刻刻盯著王府,盯著你,你不能離開郡城。」煙如絲蹙眉,決然道。
慕容凜雙手環住煙如絲的腰身,低聲道,「不管你說什麼,我都要和你一起去,不然縱使我人在這里,心卻如海中浮萍,再無半點安寧,都系在你身上,度日如年,還不如什麼都不顧,和你一起,至少彼此都快活。」
她何嘗不想這樣,可是這樣的快活只是一時,卻隱患無數。然而拒絕的話迎上慕容凜深情款款的眸子,煙如絲便又改了主意。
「好。」煙如絲咧嘴一笑,點頭表示同意。未來之事不可知,她又何必總執著,憑著她和他的實力,難道還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大不了拋下一切,她和他一起去遨游江湖,這不也是她曾經的夢想嗎?
慕容凜揪著的心驟然落了下來,嘴角揚起,笑容溢出。
忽然,一聲驚雷,霹靂般似要鑿開天地。
煙如絲還沒有反應過來,慕容凜就抱著頭痛苦地滾在地上。
天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