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確切嗎?」煙如絲的聲音顫抖得厲害,害怕中夾雜著祈求的希冀,她多想這是假的,然潛意識里又知道這不可能。
煙小姐的反應也太過激了吧?萬斌迷茫頷首,沉聲道,「赫連佑已經下令南錫全國為太子妃披麻戴孝,並追封她為賢德皇後。」
煙如絲急痛攻心,惻然呢喃,「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想起太子妃往日對她的好,煙如絲哀思如潮,悲不自勝。縱使厚葬,縱使再多盛名,人也已死,不過是做給活著的人看。
看來煙小姐認識那個太子妃,不然不會如此傷心!萬斌躊躇片刻,思考著該如何安慰煙如絲。
「煙小姐,人死不能復生,還請節哀。」千篇一律的話顯得那麼蒼白。
「你先下去,讓我一個人靜一靜。」煙如絲無精打采地擺擺手。
萬斌站了少會,便無聲無息地走了。
她是不是該去看嫂子最後一眼呢?畢竟嫂子曾對她照顧有加。煙如絲黯然嘆了口氣,去看又如何,不過是徒添傷感。
四月艷陽天,遍地繁花似錦,綠樹成陰,碧草連天,一派欣欣向榮之象。可冷宮卻依然如同冰封萬里的冬天,沒有絲毫生氣。院子里面的幾顆樹因為長期沒有人照料早已枯死,斷枝殘藤碎碎片片地散在地上,往年積累的落葉早已腐爛,到處彌漫著股刺鼻的臭味。
貴妃坐在外面的台階上,靠著斑駁的牆壁,閉著眼楮懶懶地曬太陽,右手還不忘輕柔地撫模著高高凸起的肚子。她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腦海中幻想著還未出生孩子的模樣,圓乎乎地、可愛之極,圍在她身邊不停地叫「娘親,娘親」,她又想慕容遼知道她為他生了個大胖小子後,高興非常,馬上下令恢復她貴妃的名號,還親自來接她出冷宮……
一切那麼美好,貴妃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越發擴散,就是眼前的殘垣斷壁,以及臭味燻天,都沒有絲毫影響到她。
「孩子,快點長,母妃可盼著你給我掙個好前程呢!」她嘴里囈語般念念有詞。
麻姑上前來,不由皺了下眉頭。雖已經是四月,可天還是有些冷,尤其是上午格外清寒,這要是損了龍胎,她如何擔當得起。
正要訓責貴妃時,她的目光忽而落到貴妃尖而挺的肚子上,豁然笑了起來。尖兒圓女,娘娘的肚子側面看去確實很尖,恐怕十有*是個兒子,那就是皇子了,皇上至今唯有子嗣,如果貴妃一朝得男,必定母憑子貴,而那個孩子就能順理成章地做太子,她這個保護龍子有功的冷宮嬤嬤也能翻身了。
麻姑越想越美,雙眼眯眯地笑起來,「娘娘,地上寒!」她忙攙扶著貴妃起來了。
「已經八個月了,再過兩個月就要生產了,」麻姑盯著貴妃的肚子,喜滋滋地道,「現在是非常時期,娘娘可要小心才好。」
貴妃笑著點點頭,道,「謝姑姑提醒,如果我能平安誕下龍嗣,姑姑居功至偉。」
麻姑鄭重保證道,「娘娘放心,就是拼了我的老命,也要保娘娘母子平安。」
「眼看產期將近,姑姑可有準備?」貴妃擔憂地蹙起眉頭。冷宮的女子不能傳召太醫,連個穩婆都沒有,她又不然貿貿然把此時告訴皇上和太後,真是令人憂心。
麻姑抿嘴一笑,胸有成竹地道,「娘娘只管安心養胎就是了,普通的穩婆可不見得比我厲害,到冷宮當值前,我就是負責接生的。」
貴妃喜出望外,道,「那就麻煩姑姑了。」
兩人正說著,愕然間從里面瘋瘋癲癲地跑出個人來。
「嘻嘻,你追我啊,你追我啊……」蓬頭垢面、渾身破爛的女子一邊跑,一邊朝後望,咯咯的笑聲響徹整個冷宮。
貴妃心中一緊,麻姑也不滿地皺了皺眉頭,忙扶貴妃往旁邊站了站,以免被撞道。
女子像陣風似的從她們身邊經過,貴妃還未來得及反應,忽而另外一紅衣女子也「咚咚咚」地跑了過來,且比剛才那個女子跑得還快。
猝不及防,那紅衣女子一下子撞了過來,麻姑扶著貴妃的手頓時被撞開了,由于沖擊力太大,貴妃踉蹌兩下,摔倒在地上,即刻捂住肚子,大聲呼痛。
天,她竟然沒有留意後面還有個人!來不及懊悔,麻姑忙附身查看貴妃的情況,只見她臉色霎時慘白,唇色全無,身下還淌出小灘血水來。
麻姑嚇了一跳,心都幾乎快要蹦出來了。
把貴妃撞倒的女子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貴妃,旋即吃吃笑了起來,指著她腿的位置,嘿嘿道,「紅色的,有紅色的,跟我的裙子一樣。」
麻姑七竅生煙,恨不能將紅衣女子撕碎,只這時哪里顧得上懲罰她,沉著臉,大聲吼道,「滾。」
紅衣女子身體一抖,再不敢說話,頓了幾秒,轉身一溜煙地跑了,跑幾步遠後就開始「哇哇」大哭。想來是平日里麻姑經常懲罰她們,故而她們十分懼怕麻姑。
一陣陣的絞痛自身下傳來,讓貴妃痛不欲生,可此時她偏還想著孩子,淒厲道,「姑姑,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保住我的孩子。」
「你放心,沒事的,沒事的……」麻姑反復強調道,也不知是安慰貴妃,還是安慰自己。
定了定,麻姑顫聲道,「娘娘,你忍著點,孩子現在就要生了。」羊水已經破了,還流了血,除了生再別無他法。、
貴妃用力咬著嘴唇,點點頭。無論如何,她必須熬過這關,冷宮的生活才大半年,就鍛煉了她堅強的意志力。
「你忍一下。」
麻姑急切說完,匆匆忙忙地跑進去,找了一些紗布,找了把剪刀。
貴妃的身體無法挪動,再顧不得許多,麻姑把紗布塞到貴妃下面,又塞了些到她的嘴里,然後抬起她的雙腿,大聲喝道,「用力!」
兩手反抱著身後的柱子,貴妃使出全身氣力,把孩子往外推。奈何冷宮的伙食極差,這些日子,貴妃清減了不少,這會那點力氣簡直是杯水車薪,根本不夠用。
麻姑急得團團轉,幸虧在房間里找到了點發霉的小片人參,別無他法,只能暫時先給貴妃含一含,好補充點體力,希望能把孩子生下來。
雖然人參有些發霉,也只一點須須沫沫,可藥效還在,含著後,貴妃頓覺精神許多。
「為了你的孩子,為你的前程,再用力。」麻姑激勵道。
貴妃的腦海中驟然浮在做貴妃時眾星雲拱的春風得意,忽又想起冷宮的貧苦,被人奚落,被人遺棄的寂寞羞辱,淚水奪眶而出。或許是麻姑的話起了作用,或許是人參發揮了功效,她忽然如同神助,不知從哪里來了股力量,仿佛破繭而出從胸口直直地往下奔騰。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吶喊,如鬼哭狼嚎般響徹雲霄。
貴妃驀然感覺肚子一空,有個東西從下面滑落出來。
「生了,生了,是活的,是活的!」
貴妃松了半口氣,只覺仿佛劫後余生般,百感交集。
麻姑欣喜若狂,來沒有來得及撿臍帶,就急急忙忙地看像孩子的重要部位,怔了半秒,歡呼雀躍道,「是個男孩,是個男孩。」
貴妃心中的重石猝然落下,激動得熱淚泛濫。她終于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她終于熬出頭了。
麻姑忙拿出剪子,剪了臍帶,然後把孩子倒過來,重重地拍了拍他的。
「哇……」清脆的哭聲響徹天際,余音繚繞,仿佛永不會絕,起碼在貴妃心里這聲音是終生難忘,那是重生的喜悅,是希望的源泉。
「把孩子抱過來給我看看。」貴妃吃力地抬起頭,病病殃殃卻精氣十足地道。
麻姑呵呵一笑,越看這孩子越喜歡,圓圓的臉,飽滿額頭,漆黑大眼,小挺鼻子,煞是好看,跟皇上一點都不像,倒和貴妃十分神似。
「孩子像你,長得極好看,」麻姑把孩子抱到貴妃面前,柔聲道,「雖只八個月,卻健康得很,剛才的哭聲可是中氣十足。」
無論麻姑說得再怎麼好听,都不及親眼見到。貴妃痴痴地看著已然陷入熟睡的孩子,清麗張揚的臉上忽而綻放出母性的光輝,讓她平添了幾分聖潔之美。
「真好!」貴妃低聲咕噥,嘴角懸掛著滿足的笑容。
「娘娘,奴婢先把你扶進去吧。」麻姑殷切地道。貴妃平安生產,她連稱謂都變了。
「姑姑是我的恩人,沒有外人在的話,我只當姑姑是姐姐,哪有姐姐在妹妹面前自稱奴婢的?」貴妃誠懇道。
麻姑歡喜一笑,道,「多謝娘娘抬愛。外面風大,小心身子,染上了月子病可是不得了的,我先扶娘娘進去再說吧。」
貴妃點點頭,麻姑忙把孩子先送進去,才出來攙著貴妃進了房間。這房間是麻姑特意為貴妃準備的,只她一人住。
扶貴妃上床後,麻姑又把孩子放到她身旁,道,「娘娘誕下龍子,這是天大的喜事,我這就是稟告太後和皇上。」
麻姑正準備離去,就被貴妃叫住了,「等一等。」
「娘娘怎麼了?」麻姑詫異地問道。
「等過陣子再稟告皇上和太後吧。」
「為什麼?」麻姑大惑不解。
「姑姑也知道,這後宮是個如狼似虎的地方,每個人都恨不得能吃了對方,如今皇上五子,只我一人誕下龍子,必然成為眾矢之的,到時候縱使皇上太後愛護,也難免又顧忌不到的地方,恐孩子被人加害。況且皇上的為人姑姑怕也有耳聞,並不是個念舊的人,現在宮中已有了位新封的彤貴妃,我如果出了冷宮,該如何自處?」
「貴妃之上還有皇後呀,娘娘為皇家立下這麼大的功勞,皇後又一直未有所出,皇上和太後未必不會將娘娘抬上後位。」麻姑道。
貴妃抿了抿嘴,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不會,皇上不會封我為後。」這也是她才想通的,孩子生下之前,她也幻想過借這個孩子榮登後位,只是稍加一想,便知這是不可能的。
沉吟少頃,貴妃接著道,「我沒有娘家勢力扶持,況且現在的皇後娘娘雖然多年無出,可是頗有賢名,又有個做相爺的爹,這是我萬萬不及的。如果我現在回去,只能封個妃號而已,處在皇後彤貴妃之下,皇後還好,彤貴妃必然不甘,定會千方百計地加害我的孩兒,我不能冒這個險。」
「那難不成就這樣一直瞞著,要瞞到什麼時候?」麻姑急聲道。
貴妃勾唇一笑,道,「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很了解皇上,他想來喜新厭舊,你也跟我說過,彤貴妃是個驕縱的主,雖然長得漂亮,可後宮里從來不缺漂亮女人,過段日子,皇上也就厭煩她了,再者太後也不能容忍她很長時間,到時候降她位份,或者打她入冷宮,都是輕而易舉的事。」她以前就是沒有想通這些,鋒芒太露,才會落到今日地步,如果平日里能太後皇後打好關系,出了事,她們能幫忙求了情,或許就不是這個結果了。
不過好在上天佑她,終意外得子。貴妃長長地暗舒了口氣。
麻姑恍然點頭,得意笑道,「娘娘想趁那個時候一躍而出,取而代之。」
貴妃默認地笑笑,瞬息嘆道,「我想過了,以我的身份,這一生都做不了皇後,頂多只能做了貴妃,再好點,等兒子當上皇帝後,能做個太後,那樣也算是出頭之日了。」
「娘娘寬心,皇後多年未有所處,想必不能生育,那娘娘的孩子就成了位分最好的皇子,且還是長子,最有可能繼承大統。」
「姑姑,這話萬萬說不得,皇上還年輕,听到這話縱使再疼愛這個孩子,恐怕也會起殺心。」貴妃慎重囑咐道。
「娘娘放心,我不過跟娘娘白說兩句,外人面前可不敢透露一個字。」
……
「二娘……」才走門口,柳夫人就脆聲喊道。自從知道煙如絲還活著後,她心情就好了許多,這幾日想起白慕雲之事,便想過來看看封二娘,問問她白慕雲是否來過。
目光往屋內一掃,首先看到白慕雲,柳夫人大喜,「塔拉」兩字差點沖口而出。再看到韻音時,忽然愣了下,即刻想到在王府見過她。
沒想到柳夫人會來,封二娘比白慕雲和韻音還震驚。她和柳夫人潛入郡城快十年了,可一直是派中間人暗暗聯絡的,從不曾見面。
「公……」封二娘錯愕地張了張嘴,忽然意識到不妥,忙改口道,「姐姐,你怎麼來了?」
姐姐?韻音眉梢高吊,心里越發迷糊。
「二姨,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和韻音就先走了。」白慕雲拉著韻音道了聲就匆匆地走了。
直到出了流光溢彩,韻音才反應過來。她的目光慢慢地移向白慕雲緊緊攥著她的手,血色頓時沖上臉來,剛才還沒有察覺,這會倒是羞澀難耐。她還是第一次被異性牽手呢?這種感覺好奇妙,讓人呼吸都變得困難,腦袋不會思考,目光變得遲鈍,渾身如棉,軟得像虛無縹緲的空氣。
「韻音。」白慕雲轉過頭,看到韻音再發呆,忙順著她的眼楮看去,赫然發現緊緊扣在一起的兩只手,頓時怔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心劇烈地挑著,仿佛隨時被掙月兌骨頭皮肉的束縛,蹦到他的面前。緊張過後,心頭又涌上股芳草般的香甜,讓他如沐春風,如飄蕩在空中,如炎炎夏日置身清涼湖水中,如刺骨冬天坐在爐火前取暖,幸福滿足,一時間,天地萬物都宛若消失了,蒼穹只剩呆然杵立的彼此,還有那份心動。
空氣驟然凝固,街上的人群好似忽然消失,兩人徐徐前行的腳步忽地停頓。
好像過了一世,又好像只眨眼功夫。白慕雲首先開口,「我……」她是不是像他這樣緊張開心呢?應該是吧,她沒有生氣地甩開他的手,沒有大罵他流氓,然後給他記狠狠的耳光……這證明她也喜歡他吧。
韻音臉似霓虹,艷若春花,察覺白慕雲也盯著那,便忙移過目光,小聲道,「街上人多……」
「啊?」白慕雲一頭霧水。
韻音惺惺然皺了下眉頭,低頭忸怩道,「我的手。」真是個呆瓜!
「哦。」白慕雲這才幡然醒悟,急急忙忙松開韻音的手,卻又十分不舍。
韻音低頭不語,直直地往前走。
恐她太過尷尬,白慕雲佯裝風輕雲淡地道,「我上次跟你說遇到個故人,你還記得嗎?」
韻音點點頭,依然不敢抬首。
「那個故人就是柳夫人。」白慕雲哀怨地嘆了口氣。
怪不得柳夫人看到白慕雲時激動又高興。韻音暗道。
「很久以前,快二十年了吧,那時柳夫人,二姨,還有我娘,是很好的朋友,她們關系很好,只是後來發生了些事,一些很不愉快的事……」白慕雲欲言又止,眼中倏忽盛滿悲涼。
韻音想起上次白慕雲跟她說的話,頓時明白過來。怪不得當時他那麼糾結,想去見,又望而生怯,躊躇不已,原來還有這層關系,听白大哥這語氣,看來這事他極不願回憶起來,應該很痛苦吧。
「過去的事,就讓他過去吧。」韻音抬起頭,喟然勸道。
白慕雲淒苦一笑。他何嘗不想過去,只是有些事總是縈繞心頭,揮之不去,莫若奈何!他暫時也不想把個中緣由都告訴韻音,不是想刻意瞞著她,而是不想讓她也跟著難過。
「公主,你怎麼過來了?」白慕雲和韻音一走,封二娘忙給柳夫人行禮。
柳夫人急忙把封二娘扶起,道,「我們姐妹之間,何必如此多禮,還是叫我莎莉好了。」
「莎莉……」封二娘忽而思緒萬千,感慨不已,聲音都有些哽咽了,多年不見,她們都不再芳華少年,歲月如梭催人老!
「二娘,看到你跟塔拉這麼好,我真是高興。」
封二娘吃驚道,「莎莉,你一眼就認出塔拉來了?」
柳夫人啞然失笑道,「就是我告訴你在這的,我能不知道嗎?」
「他沒告訴我呀!」封二娘疑惑不解。
「他是還在生我哥的氣呢!」柳夫人幽幽地嘆了聲。
「那件事也不是你的錯。」
封二娘說著,忽然想起來,笑道,「對了,那孩子現在改名了,你就叫他慕雲好了。」
「慕雲?」柳夫人細細品味,笑道,「真是個好名字。」
封二娘笑著點頭道,「看到他現在過得這麼好,我真是高興。他今日還特意帶中意的姑娘過來給我看,剛才你也看到了吧?叫韻音,人長得好,性子又好。」
柳夫人瞠目結舌道,「你知道她是誰嗎?」
「怎麼了?」
「她可是個丫鬟,怎麼配得上塔拉?」
「你怎麼知道的?」
柳夫人肅然道,「我在三王府見過她,她是我女兒的貼身丫鬟。」
封二娘無所謂地笑笑,「丫鬟出身又怎麼樣?只要慕雲喜歡就行,況且慕雲現在也不過是個白丁,有什麼配得上配不上的。」
柳夫人不同意地緊鎖眉頭,「身份還在其次,關鍵是她品行不好。」
封二娘斂了笑容,神色凝重地道,「莎莉,這話可不能隨便說的。」
「難道我還會騙你不成?你沒有听過關于三王府的留言嗎?」
封二娘搖搖頭。
「三王爺慕容凜和婢女苟合,三王妃負起而走。這婢女就是韻音,三王妃就是我的女兒。」柳夫人異常炎肅地道。
封二娘滿臉愕然,無法置信地道,「怎麼可能?會不會弄錯了?」韻音怎麼看都不像那種作風糜爛的孩子,看上去那麼純真,那麼善良體貼。
「現在整個郡城都傳得沸沸揚揚,如何有假?塔拉這孩子自小就單純,怕是被那個叫韻音的迷惑了,你可不能糊涂,我們皇家子孫如何能娶那種不貞潔的女子?」
封二娘驟然萎靡,像被人狠狠打了頓,有些懵了,半餉後才清醒過來,舉足無措道,「莎莉,我該怎麼辦?」
「你是塔拉的親二姨,你的話他還能不听,趁著現在他還沒有陷得太深,趕緊讓他和那個韻音斷絕關系。這種女人身份下賤,還勾引主子,攀龍附鳳不行,就轉而盯上了塔拉,心思太深了。」
封二娘為難地擰著眉心。看慕雲的樣子,怕是對韻音已經情根深種,如果她強行讓他離開韻音,怕會適得其反,畢竟這麼多年沒見,他的性子已經大變了。
「此事還是先靜觀其變,或者傳聞有假也說不定,不然她為何沒有繼續留在三王府?」封二娘猶還抱著絲希望。
柳夫人一愣,倒被封二娘問住了,只是作為母親,她自然是站在女兒這邊的,而對于把女兒氣走的韻音則全無好感。
「不管真相如何,她把我女兒氣得離家出走是事實。」柳夫人恨恨地道。
「你女兒?三王妃怎麼又成了你女兒?」封二娘這才如夢初醒,匆忙問道。
柳夫人忙把事情的原委細說了便。
「既然翠柳飄揚在她手上,想必她就是你女兒,不過為了保險起見,你還是先確認下才好,她的身上應該有北穆皇族女子特有的梅花形胎記吧?」
柳夫人重重點頭道,「確是無疑,我親眼見過。」
夜半時分,煙如絲再次潛入雲旺財的房間,這次輕車熟路,很快就打開了密室,把那個裝著刻有「雲」自的牌子一拿後,她就匆匆離開了。
第二天吃過早飯,煙如絲就馬上去給雲旺財施針,這次的麻藥中又另外加了種閉氣的藥。
煙如絲才抽出最後一根針,雲旺財就能開口說話了。
「德……」他本想問德福呢?可發現居然能清晰地吐出字,頓時樂不可支,大聲喊道,「我能說話了,我能說話了。」
雲翔喜上眉梢,激動地喊道,「爹,太好了。」
說完,他又朝著煙如絲鞠躬致謝。
煙如絲抿嘴一笑,道,「不光能說話,還能活動自如呢!」
听到這話,雲旺財不假思索地跳下床,手舞足蹈地動來動去,像個孩子,嘴里還不住地咕噥,「我能動了,我能動了。」
雲翔嘴角泛笑,眼中滿是歡喜。
煙如絲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眼中陰沉之光稍縱即逝,風馳電掣間彈指一揮,發出道隱形的幻氣,不偏不斜地射到雲旺財的右腿上。
只听見「咚」的一聲,雲旺財轟然倒地,真是樂極生悲。
眾人驚愕呆立,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何事。
「爹。」幾秒後,雲翔大聲喊道,忙上前。
「爹……」一扶雲旺財,雲翔就發現有些不對勁,趕緊查看。
雲旺財雙眼緊閉,身體發軟,半點反應都沒有。
雲翔把把雲旺財抱到床上,道,「煙姑娘,快看看,我爹怎麼樣了?」
煙如絲上前,搭著雲旺財的脈搏,過了幾秒後,呆若木雞。
「怎麼了?」雲翔嚇得唇齒打顫。
「雲老爺他斷氣了。」煙如絲呆呆地道。
雲翔愣了片刻,拔開煙如絲,伸手試探雲旺財的氣息,果然冷冰冰,沒有熱氣。
半餉後,他忽然轉身,用力捏住煙如絲的胳膊,懇求道,「煙姑娘,你醫術這麼好,肯定能救我爹,是不是?」
煙如絲淚雨盈盈地搖搖頭,哽咽道,「我只能救活人,卻救不了死人。你爹是興奮過度,摔了腦袋窒息而亡。公子還是節哀,準備令父的身後事吧!」
說哭就哭,還那麼逼真!萬斌再一次被煙如絲爐火純青的演技折服。
雲翔這才不得不接受事實,嚎啕大哭起來。
本來還想跟雲翔道別的,見他哭得這麼傷心,哪里還好上前打擾,便和萬斌悄然退下了。
出了門口,煙如絲和萬斌相視一看,就各自回了各自的房間。
煙如絲是沒有什麼東西收拾的,反正都在域戒里,只剩下這兩日用過的東西忙都放回域戒中,然後準備走。誰知才踏入門口,就有小丫頭進來。
小葵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抽泣道,「請小姐做主。」
煙如絲糊里糊涂,道,「什麼事呀?」
小葵咬了咬壓,目不轉楮地看著煙如絲,一副豁出去的模樣,道,「煙小姐,萬公子是你的家僕,他的婚事應該由小姐做主吧?」
煙如絲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小葵面色一喜,磕頭道,「既然如此,那就請小姐作主,讓我們完婚!」
煙如絲被震得風中凌亂,石化般呆了好半天。
只稍稍一想,她就明白過來,不禁埋怨萬斌。在這里不過才住了兩天,就和人家小姑娘勾搭上了,真是個濫情的風流種。
「你先起來!」
煙如絲忙把小葵扶起來,面露難色地道,「此事我還是得先問問,看他是不是想娶你。」
小葵大急,老爺死了,煙小姐和萬公子恐怕馬上就要走了,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小姐,只要你一句話,他不敢不娶我,」小葵再度跪下,抱著煙如絲的腿,苦苦哀求道,「我真的很喜歡萬公子,求小姐成全。」
煙如絲這才有些明白。想來萬斌並不喜歡這個小姑娘,倒是她一廂情願,只是他既然不喜歡人家,又何必去招惹她,不然無緣無故人家小丫頭怎麼能說出這話來。
這是煩人,萬斌鬧得事,干嘛要她收拾爛攤子?煙如絲發愁地揉了揉額頭。
本來越好在門口等,可半天不見煙如絲出來,萬斌便有些急了,到底不放心,過來找她。
「小姐?」萬斌急急地沖進來。
煙如絲如獲救星,大喜後又狠狠地瞪了瞪萬斌,道,「你惹的事,你自己來解決。」
萬斌如雲里霧里,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
小葵移到萬斌跟前,聲淚俱下道,「萬公子,我真的很喜歡你,縱使無法為妻,做妾也行,不然當個粗使丫頭也可以。」
萬斌低頭看了看小葵,腦袋中朦朦朧朧地浮現個畫面。
原來是她!萬斌暗叫聲不好,同時又哀怨地看了看煙如絲。要不是為了她,他能這樣嗎?
煙如絲不明就里,還只當他是向她求救,便故意裝作沒看見,扭過頭不理不睬。
「那個,小蓮,你先起來,我們慢慢說。」萬斌強顏哄道。
小葵一邊起身,一邊抹淚道,「我不叫小蓮,我叫小葵。」
煙如絲無語地翻了個白眼,連人家名字都沒有搞清楚,還胡亂種情?
「小葵,」萬斌尷尬地抿了抿嘴,接著道,「我和你只見過幾面,根本彼此都不了解,是不是?」
小葵搖搖頭,道,「我很了解你啊!況且不是有一見鐘情之說嗎?我對公子就是一見鐘情。」
真是個豪放的姑娘,小小年紀向男人表白,臉不紅,心不跳,強悍!煙如絲再度被雷得里焦外女敕。
「我這個人缺點很多,是個酒鬼,又爛賭,還喜歡打女人,」萬斌說著板起臉,握緊拳頭在小葵面前晃了晃,「我打起人來可是很凶的,輕的斷腳斷手,重的當場一命嗚呼。」
煙如絲愕然撇撇嘴。比她還能說慌,她是夸自己毫不嘴軟,他是損自己不吝言辭。
小葵咧嘴一笑,道,「我不怕。」
「我看,你不如就娶了人家小姑娘,反正你現在還沒娶親,我看她還不錯。」
煙如絲摻進來,煽風點火,氣得萬斌火冒三丈,差點把自己所受委屈盡數道來。
「小姐,你去外面等我,好不好?我一會就來。」到底不敢造次,萬斌滿臉堆笑地道。
「那好,快點喲!」煙如絲無所謂地聳聳肩,說著給了萬斌一個曖昧的小眼神,然後揚長而去。
等煙如絲走遠時,萬斌不苟言笑道,「小蓮,我是不會娶你的,永遠,如果我曾經讓你有什麼誤會,那我現在向你道歉,對不起,我要走了,唯一能給你的,就是這點補償。」
萬斌塞給小葵一張銀票,然後落荒而逃。
「我叫小葵……」小葵癟癟嘴,淚如雨下,一抽一抽地。
須臾,展開銀票一看,又破泣為笑。五百兩,夠她買個宅子,舒舒服服地過一輩子了。
「咦,怎麼這麼快?」煙如絲意味深沉地往萬斌身下掃了掃,揶揄道。
萬斌臉紅如柿,氣急敗壞道,「這都怪你,如果不是你,我能陷入這種僵局嗎?」接著,他把事情原委細細地說了遍。
煙如絲顯然不同意,雙手一攤,道,「誰知道你不是故意拿這個做接口,然後調戲人家小姑娘。」
「我是那種人嗎?」萬斌大聲吼道。
煙如絲搖搖頭,萬斌氣才消了點。
「不知道。」誰料煙如絲說出這種話來。
萬斌氣無可氣,干脆一言不發,再不跟煙如絲爭執。任何人跟她過嘴,怕都要被氣死。
這個萬斌也太好逗了!煙如絲默然偷笑,不禁又想起慕容凜來。她每回和他斗嘴,總是輸多贏少,不過細想來,他只在調戲她的事上贏,其他方面他總是讓著她。
想到這里,煙如絲心里甜滋滋的,越發歸心似箭,恨不能長雙翅膀,即刻飛回郡城。
掀開車簾,煙如絲迅速地跳上馬車,將睡得像死豬樣的德福往旁邊推了推,然後吩咐道,「趕車。」
萬斌揮動著鞭子,用力地抽了下馬。馬兒跳起腳嘶吼兩聲,狂奔起來。
等有人來報時,煙如絲和萬斌早已離開。
雲翔勃然大怒,道,「你們怎麼不早點說?」她竟然走了?
小丫頭怯怯地哆嗦兩下,低聲道,「我們也是才發現的,這是煙姑娘留下的字條。」
雲翔急忙接過,展開--家父猝逝,深表傷痛,繁忙不擾,就此別過!
黯然地嘆了口氣,雲翔忽覺心里很不是滋味。父親驟然去世,喜歡的人又不辭而別。
「來人……」雲翔大喝。
兩個小廝慌慌張張地跑進來,道,「少爺有何吩咐?」
雲翔指著右邊的小廝道,「你趕緊去買棺材,要最好的,就報雲府名號,回頭我去結賬。」
又對著左邊的小廝道,「你去請喪禮隊。」
「是。」兩個小廝得令後匆忙退下。
雲翔收斂了悲傷,準備去為雲旺財尋塊好地。
可惜德福叔不在……雲翔惆悵地嘆了口氣,決定等喪事辦完後,就去找煙如絲。她說在臨近的村莊里,又開了個醫館,應該很好找。
出了城後,已經是下午了。眼看天很快就要黑了,萬斌開始擔憂起來。
「這麼做合適嗎?」
「怕什麼?」煙如絲用「你是膽小鬼」的眼神瞟了萬斌一眼,「民間有個風俗,只要蓋棺,就再不能開,哪怕發現死人復活,也要再度將他悶死。」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我一個人闖蕩江湖好幾年,什麼樣的事不知道?」煙如絲白了白萬斌,「只等天一黑,你就去偷龍轉鳳,然後我們就馬上回郡城。」
倒沒想到她一個女子,竟受過這多苦,能到今日境界實屬不易,听兩位閣主的口氣,仿佛對她又懼怕又敬畏,可見她的身份絕不低于兩位閣主,難道她才是魅影閣的真正主人?萬斌幽幽地盯著煙如絲。
「看什麼?」煙如絲有些發怵。
「你沒有親人嗎?」萬斌小心翼翼地問道。
「我是孤兒。」煙如絲風輕雲淡地道。
萬斌的心一顫,低聲道,「對不起。」
煙如絲滿不在乎地微微一笑,道,「這有什麼?孤兒又怎麼樣?我比很多父母雙全的人不知道幸福多少倍!他們不要我,是他們的損失。」
雖然煙如絲表現得毫無在意的樣子,可萬斌還是從中听到了些許酸澀。
「我有個師傅,他很疼我,我這一生本領都是他傳授的,後來他仙逝了,我又遇到了愛我、寵我、懂我的丈夫,我很滿足。」
丈夫?萬斌張口結舌,少頃又釋然一笑。是呀,她這樣的女子,光彩奪目,自然不乏男人喜歡,只是他很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呢?
夜深人靜,萬斌背著個包袱,包袱里面足足裝了百斤石頭。
靈堂靜悄悄,兩個守夜的小廝早就瞌睡連連,不停地打著哈欠。
「正好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