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姨見她這麼說，奇道︰「這孩子，還說我糊涂，我怎麼糊涂了？」
絲蘿也不說廢話，讓母親在原地等著，自己跑到安琪跟前告了假，回頭拉著母親就回了自己家的屋子。她是家生子，母親綠姨是夫人當年的陪嫁丫頭，後來嫁了萬象府的一個大管事，誰知父親去的早，孀居的母親帶著她，一直跟在夫人身邊，因內院的事多，慢慢也就不回外院的屋子了，這屋子雖空著，好歹也不算荒廢了，家里也用著一個小丫頭，天天灑掃，如今母親歇在夫人的妙蓉苑，自己歇在蘇安琪的琴瑟小築，都不是說話的地方，絲蘿便拽著母親回了外院的屋子。
看門的小丫頭已經睡下了，見有人開門，又披衣出來看，見是絲蘿母女倆，就過來問了好，絲蘿讓她開了廂房的門，又點了燈，就打發她去睡了。
眼見著小丫頭屋里的燈熄了，絲蘿才輕聲對母親說道︰「媽，什麼姨太太，都是哪一年的老黃歷了，夫人說，那是她說，你怎麼能跟著說？我瞧著督軍這幾年對我的態度，不像是存了那心思的樣子。我也不想做這家的姨太太。督軍那個人，一直對人都是冷冷的，就是你，我看著他也就是面上客氣點，因著你在夫人身邊當差，給足你的體面罷了。我在他跟前，不過是個丫頭，外面那些花枝招展的大小姐，他不知看過多少，就是沒有看得上，我不過一個丫頭，憑什麼他就會看上我？就算夫人逼著他娶了我，那也是強扭的瓜不甜，好沒意思我不如好好做我的事，到了年紀放出去，夫人指定要給我找一門好親事，就算夫人不給我找，督軍看在我識時務的份上，也不會虧待我，到時候面子里子都有了，我找一個好人家，嫁過去就是體體面面的管家女乃女乃，可不比在家里低頭做小要強得多嗎？」。說著一把攥住母親的手，一雙杏眼亮晶晶地看著母親。
綠姨听女兒這一大篇話，說得有條有理，想不到自己的女兒已經這樣成熟懂事，模樣兒生得又齊整，可惜是投生在自己肚里，若是哪家的小姐，只怕真能對了夫人的路子。可是既然女兒這樣說，她也不好勉強，女兒說得不無道理，自己的男人雖然去得早，但一輩子沒給過自己臉色瞧，還不是因為看著自己在江夫人跟前有體面？要是女兒真嫁過去做姨太太，督軍要是討了個好說話的女人還好說，要是討了個像蔣玉珈那樣難纏的主，女兒以後的日子可怎麼過？
于是綠姨握住了女兒的手說道︰「你既這麼想，媽都由著你。」
絲蘿這才笑了起來︰「媽能同意，我就安心了。」
綠姨溫柔地笑道︰「女兒能幸福，做**比誰都高興，只要你能過得好，嫁個好人家，我當然同意。」說著又想起一事︰「那個姓蘇的姑娘，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我看著督軍長大，這麼些年沒見他對誰動過心，怎麼這一回就這麼不管不顧地，連夫人的話也置之不理？」
絲蘿想了想說︰「這位蘇小姐，與往常的小姐都不同。雖說是出身不好，我看著她行為舉止，倒是極像個大家閨秀，可她又比大家閨秀多了些恣意灑月兌，不似那些人扭扭捏捏。聰明那是不用說的，若不聰明，第一個入不了督軍的眼，最難得她有一種不卑不亢的氣勢，就是與督軍站在一起，也絲毫不遜色的。有一次我听她身邊的丫頭說漏了，原來她是留過洋的，見多識廣。所以，自有一股與眾不同的氣質。」
綠姨卻驚訝道︰「留過洋？怎麼現在的勾欄院還能送姑娘出洋嗎？」。
絲蘿搖搖頭︰「說是到書寓之前的事。」
綠姨卻陷入了思索︰「若說是到勾欄院之前的事，那這姑娘恐怕大有來頭……現在世道這樣亂，小戶人家哪有本事送一個女兒出洋？可若說是大戶人家，又有哪家能眼睜睜看著姑娘進了那種地方呢……」
絲蘿一攬母親的肩︰「媽，難得咱們倆都有了空閑，你能不能別想江家的事，想想自己的女兒呀？」說著撒嬌地偎在了母親懷里，綠姨忙輕輕拍了拍她︰「好，媽好些日子不見你了，我女兒又漂亮了」說著笑起來。
絲蘿不依地叫道︰「媽，你干什麼笑話我」綠姨笑吟吟看著她，絲蘿心想，得想個什麼法子讓母親避開這事才好，眼看著督軍是不可能輕易放棄蘇安琪的，可夫人那個人，一旦認定了什麼事，不擇手段也要達到目的。自己與母親一個在安琪身邊服侍，一個在夫人身邊服侍，到時候如果真鬧得不可開交，說不定為了什麼事就要卷進去成了替罪羊。母親一心為著夫人，可畢竟只是個佣人，督軍能抬舉她，就能懲治她，母親卻只顧著夫人的感受，總是忽略她自己的安危……
江墨炎處理完公務，抬頭看了看壁角立著的大鐘，已是深夜了，他想起與安琪的約定，心下遲疑，這麼遲了，她還會等嗎？腳下卻不曾停頓，站了起來向外走去，當他走到琴瑟小築樓下，看見臥室里隔著窗簾透出的微微燈光，不由一笑。
進了樓，只覺四下極其靜謐，像是針掉在地上都能听見，他不知怎麼的，也下意識放輕了腳步，踩著鋪了地毯的樓梯，慢慢地上了二樓。
臥室的門微留了一條縫，露出一線溫暖的亮光來，他走過去，輕輕敲了一下，里面馬上應道︰「誰？」
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推開了門。安琪正倚在床上看書，見他進來，稍微坐了點起來︰「你來了。」
江墨炎點點頭，在床邊坐下，說道︰「處理公務，遲了。」自己說著，倒愣了一下，怎麼像晚歸的丈夫在向妻子解釋似的？
安琪倒沒在意，點點頭說道︰「你要告訴我什麼事情？」
江墨炎聞言，看著她說道︰「我要告訴你，我們面前有多大的問題。」
安琪听他用「我們」，心里跳得厲害，抬眼去看他，卻見他正注視著自己，目光誠懇，態度沉穩地說道︰「有許多事，告訴了你，你才知道前面有多難。如果你覺得你可以走下去，我自然樂見其成，如果你覺得難以堅持，我也能夠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