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塵珠……」緋堯低念一聲,勾人的桃花眼浮起幾絲森涼,妖異流光暗轉。
「嗯!」伍兒點頭,毫不設防地道,「鬼皇說我前世于他有恩,大概是因此才送我東西吧。」
「你的前世?」緋堯微挑長眉,詫道,「他可有說你原是什麼人?」
「沒說。」伍兒晃晃腦袋,收起珠子。
緋堯一手負在背後,悄然攥緊拳頭。看來伍兒並不知曉無塵珠是神器,他若開口索討……
伍兒見他一直盯著她的衣兜,不禁疑問道︰「緋哥哥,你想要這珠子嗎?」
緋堯隱隱一震,抬起眸子,望入她潔淨無邪的眼底。她似一顆剔透的琉璃,尚未沾染紅塵的污穢,如果他誘騙她,是否會毀了這份單純無暇的信賴?
「緋哥哥,不是我小氣,但無塵珠是鬼皇的一片心意,如果我要轉送給你,應該先問問鬼皇。」伍兒沒有城府,說得很坦白。
「不必問他。」緋堯快速接口,揚唇一笑,做不在乎狀,聳肩道,「既然是送你的東西,你留著便是。」
「緋哥哥,你的妖氣外露,會嚇到人的。」伍兒伸出手,輕模他的眉心。
他眉間那朵烈焰此時完全顯露,艷紅妖媚,猶如精巧刺青烙印在他肌膚上,栩栩如生。緋堯微微閉目,平復心底翻涌的欲念,那火焰印記便慢慢消散了去。
「伍兒,我送你回太白山。」他再睜眼,笑容不羈如常,伸手揉揉她的發絲,帶著些許寵溺,「來,上馬車。」
「馬車?」伍兒看向已經四分五裂的車廂,很是為難。這露天馬車還能坐嗎?
緋堯手一揚,風聲簌簌,破裂的木板如有生命般飛起,黏合重塑,眨眼間一輛完好如初的馬車修葺完畢。
伍兒「哇」的驚嘆,爬上車廂敲敲木壁,發覺十分結實。
緋堯坐在車頭,輕喝一聲「駕」,雙馬揚蹄濺土,疾速奔馳。使了妖法的馬車速度驚人,夜未盡褪,他們已經出了帝都城。
折騰了大半夜,伍兒困倦不堪,躺倒廂內呼呼大睡。當她睡醒,人已在太白山山腳下。
午時的驕陽熾烈,照射入車簾,伍兒抬手擋住眼楮,迷糊出聲︰「緋哥哥,到了嗎?」
馬車停穩,緋堯鑽入車廂里,揪揪她凌亂的辮子,笑道︰「你倒是好睡,可憐我做了大半日的馬夫。」
伍兒坐起,靜靜看著他,忽然道︰「緋哥哥,如果你不是妖就好了。」
「嗯?」緋堯訝異,這話是什麼意思?
伍兒垂頭不作聲。雖然她不在意他是妖,但她自己卻不想成為妖,所以即使太白山沒有什麼值得留戀,她也只能回到這里。
看她神色落寞,緋堯眯了眯狹眸,勾起一抹輕嘲的笑容。世人總把正邪劃分鮮明,然而所謂正派人士何嘗不是欲壑難填?只要有**,便會生心魔,他寧可做一只忠于自己內心**的妖,也不屑做一個道貌岸然的人。伍兒年紀尚幼,總有一天她會明白,這世上黑白並不分明。
「緋哥哥,我走了。」伍兒跳下馬車,站在大太陽底下,小臉被陽光照得紅潤可愛,她彎起唇角,隱去留戀之色,揮揮手,道,「謝謝緋哥哥護送我回來。」
緋堯目視她轉身走,目光驀然幽暗了下來,右手靜悄悄旋動,一線異光射向她的衣兜。晶瑩明珠飄浮出口袋,緩緩朝他的掌心飛來。既已決定遵從內心**,那麼他沒理由心慈手軟!
伍兒往前行去,沒有察覺蹊蹺。
緋堯卻突然手一抖,無塵珠在半途頓住,另一束銀光介入,與他的力量穩穩抗衡。
上仙霽宸?
緋堯眸光陡銳,無聲冷笑,手底妖力催動加劇,勾牢珠子運往自己的方向。銀光同時漲芒,當空劈下,極其凜冽強勁,硬生生切斷妖光!無塵珠失了托力,骨碌碌滾在黃土道上。
伍兒听到細微聲響,扭頭一看,見是珠子掉落,忙去撿回。她剛拿到手,就見一道銀白光芒閃現在眼前。
「霽宸師父?」伍兒大奇,難道是霽宸師父取她的無塵珠?
馬車中,緋堯沉了面容,俊美臉龐掠過一絲怒色。他原本想在不驚動伍兒的情況下拿走無塵神器,以免她傷心,豈料半路殺出個霽宸,壞他計劃!
霽宸白衣翩然,一頭銀發在陽光下閃耀奪目光澤,低頭對伍兒微笑,清淡問道︰「無塵神器,你從何處得來?」
伍兒這時才恍然大悟,驚詫道︰「原來無塵珠是神器!」
她下意識地轉頭望向馬車,心中霎時雪亮。不是霽宸師父,而是緋哥哥要取神器。他一早說過,他對神器勢在必得。
迎上她清亮如溪泉的眼楮,緋堯扯了扯唇角,無奈訕笑。
「緋哥哥。」伍兒朝他走去,聲音童稚,語氣卻比以前成熟許多,輕輕問道,「神器在我身上,你會不擇手段搶奪嗎?」
緋堯凝望她,一時無言。他是妖界最強大的王,何曾對人心軟?但眼前這個小丫頭,他竟無法忍受她全心信任的眼光變質,無法接受她厭惡他。
「緋哥哥,如果我不肯給你無塵珠,你會動手傷害我嗎?」伍兒固執追問。
「你的上仙師父在此,我傷不了你。」緋堯回答得避重就輕。
「若是霽宸師父不在,你就會傷我嗎?」伍兒異常堅持,直直地望入他眸中。她已經失去塵珀哥哥的友情,是否緋哥哥也會背棄她?
緋堯幾乎想嘆氣,這麼倔強,她不知道世間最脆弱不堪的就是情誼二字麼?
「你會嗎?」伍兒仍在問,眼神熠熠,不閃不移。
「不會。」緋堯忍不住伸手,捏她的臉蛋,使勁一陣揉搓,似有莫名的氣沒處發,「丫頭,以後別再這麼逼問我,今日這話我只說一遍,我雖要神器,但絕不會做傷害你的事,懂了沒?」
伍兒綻開燦爛的笑臉,忙不迭地點頭︰「懂了!我相信你!」
這是她第二次說「我相信你」,緋堯只覺心底一股奇異暖流淌過,燙得他不自在起來,哼了聲,道︰「伍兒丫頭,你听明白了,一旦有機會我仍然會來奪神器,你別攬仙界的破事上身。」
也不等她說話,他身影浮現桃緋光澤,一閃消失。
伍兒笑吟吟的,覺得心里安定坦然。只要他是真誠對她,她就滿足了。六界之間的紛爭,本就與她無關。
不遠處,霽宸靜望,低低一嘆。正邪不兩立,伍兒妄圖與妖魔做朋友,將來必食苦果。
「霽宸師父!」伍兒一臉開心地向他跑去,捧著無塵珠獻給他,「無塵神器是鬼皇給我的,還是由你保管吧!」
霽宸隨手接過,淡淡道︰「伍兒,你三番兩次得到神器,留你在太白只會招來殺機,隨我去霽月山,方可保你平安。」
伍兒經歷過麒麟玉的事,心有余悸,但又有些苦惱,鎮魔鼎在霽月山之巔,大魔頭似乎一直希望她去那里,該怎麼辦呢?
霽宸不容她考慮,牽起她的手,揮袖招來一朵祥雲,縱身飛上,駕雲而去。
「騰雲駕霧?」伍兒驚奇地睜大眼,俯瞰下方大地,只見太白三座山峰越來越小,就像玩具模型似的,不復巍峨。
她望了會兒,轉而對腳底下的雲朵產生興趣,伸指戳了戳,軟軟的仿佛棉花糖,非常有趣。她抓住霽宸的衣袖,半跪在雲上,張嘴想嘗嘗味道。一口咬下去,雲邊在她嘴里化成水霧,無色無味。
「伍兒,你再吃,我們就掉下去了。」霽宸清潤的聲音傳來,似乎帶著好笑之意。
「不好吃。」伍兒嘿嘿傻笑兩聲,站起依偎著他,倒是一點也不恐高,「霽宸師父,騰雲的法術難學嗎?」
「等你修得仙身,便可學騰雲。」霽宸抬手梳理她的發辮,含笑道,「女孩兒家,像你這麼邋遢的也是少見。回頭到了霽月山,我教你梳發髻。」
伍兒模模自己的後腦勺,又模模他的銀發,感嘆地道︰「霽宸師父,你的頭發是怎麼保養的?」好亮,好柔,好順。
霽宸手一頓,哭笑不得。
駕雲片刻,霽月山已在視線之中。屹立高聳的山脈沒入雲霧里,難辨山底位置,難窺峰頂真貌。這是一座仙山,當年霽宸位列天庭,天帝取他名中的一字為此山命名,又因山中月華常照,從不被烏雲遮掩,便得霽月之名。
山巔宛如平地,亭台樓閣雅致清幽,溪澗碧湖瓖嵌其中,直可媲美人間江南園林。
「伍兒,你就住潛心閣,閣中藏書甚多,平日你無事多加修習。」霽宸領伍兒進入一間兩層閣樓,再指向南側,道,「南面院子種有蔬菜瓜果,你要烹煮也可。」
「山中真的一個人也沒有嗎?」伍兒感覺氣息冷清,毫無人煙,郁郁道,「霽宸師父,你住在哪兒?平時我見不到你嗎?」
「我住在幻雲林中,你若有事,出聲呼喚我名字即可,我會听見。」霽宸交代完一些日常事宜,便就離去。
伍兒杵在空無一人的閣樓里,望著四面冷牆,深覺寂寥。她爬上二樓,進了廂房,往木床榻一躺,叫道︰「蘿卜!蘿卜!快出來!」
還未听兔子應聲,她懷中乾坤鏡里一道冷冷嗓音響起︰「無塵珠,你不應交出去。」
伍兒聞聲一個跟斗翻身起來,掏出鏡子,哼道︰「大魔頭,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我用神器放你出來,你休想!」
墨隼面無表情,雙目半垂,黑睫低掩,話語似蘊深意︰「你已在霽月山之巔。」
「我隨時可以走!」伍兒就是不想他稱心如意,唱反調道,「而且我不知道鎮魔鼎在哪里,也不會去知道!」
「沒有無塵珠,你破不了仙山結界,如何走?」墨隼毫不留情面地嘲笑,「你那半吊子的御劍術,飛不到半山就會跌下去,摔成一灘肉泥。」
伍兒惱怒地瞪他一眼。他是個坐牢的魔頭,憑什麼看不起她?
「拿回無塵珠,想辦法去幻雲林。」墨隼語氣霸道,儼然是命令之勢,眉宇間凝著與生俱來的冷冽霸氣,仿佛天下萬物皆在他掌控之中,「洗髓池在幻雲林,你若想兔子不再殘疾,就應去一趟。」
伍兒皺眉,是她害蘿卜斷腿,確實不應該放過治療它的機會。等她問過霽宸師父,再做打算好了。
墨隼淡淡掃過她的臉,薄削的嘴唇微微勾起,弧度鋒利而惑人。
伍兒望著他邪氣暗生的神情,心頭震了震,隨即用力握起小拳頭,大聲道︰「大魔頭!我一定不會放你出來,你死了這條心!」
墨隼只是冷漠淡笑,英俊的面龐只見篤定從容之色,毫無一分猶疑。離他重生之日已近,一百年前圍剿魔界的人都等著,他必將傾覆六界,毀滅仙界,決不留寸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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