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岳從宮中憂心忡忡地回到家里。
在金水橋上看到的那一幕,讓他自從女兒入宮後原本就矛盾的心中更加忐忑不安起來。
從金水橋到御花園水池的岸邊雖然有一段距離,豆蔻又是一副宮女不像宮女,妃子不像妃子的打扮,可是從那熟悉的身形與動作,以及透過皇帝高大的身形隱約露出的臉龐,他還是可以看出,那正是他的愛女豆蔻,也就是嫁入皇宮被封為貴妃的林紫棠!
她居然鑿冰去釣皇帝喜歡的金鯉!這在後宮算是真正的膽大妄為了。豆蔻雖然活潑好動,可是在府中一向循規蹈矩的,何以在宮中如此不謹慎?難道是受別有用心的人挑唆?
身為外臣的他雖然並不清晰地了解後宮的情形,可是在朝中多年,他很清楚後宮中爭斗之險峻,一點不遜于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
豆蔻自入宮後,雖然被封為位列嬪妃之首的貴妃,可是宮外一直盛傳她並不受寵,而且極少受皇帝的召幸。林文岳倒是從未因此而為女兒擔憂過。把女兒嫁入宮中,本來就是一樁無奈的純政治的婚姻,而豆蔻本也不是那種嬌媚討喜的長相和性格。除了對自己的父兄,對于外人總有一種難言的隔閡。她和皇帝相差一旬還多的年紀,得不到皇帝的寵愛倒也正常——林家本不需要靠女兒的裙帶關系來保障榮華富貴。
只要豆蔻在後宮安全的生活,享有屬于她該有的尊榮。現在,林文岳卻不禁為女兒在後宮中的生存憂慮起來。
他是否該後悔當初對子女們管教太過寬松了?
現在想來,他至少不該縱容林子峰那樣寵妹妹︰上學堂,爬樹,釣魚,溜冰等等,凡是男孩子做的的事情豆蔻一樣也沒落下——除了她吃不了學武功的苦,放棄了隨哥哥一起練武,卻也為此惹下過不小的一樁煩心事。
看來皇帝並沒有責怪她的意思,反倒是興致很好的樣子。聖德皇帝看著豆蔻時那種興趣盎然的樣子,他從來沒有看到過,也讓他有些不寒而栗。
可是伴君多年,隨著他的地位越來越高,離皇帝越來越近,他卻是越來越心驚。對于服侍多年,已經日漸羽翼豐滿,成熟深沉的聖德皇帝,他已經越來越猜不透,看不明,只能用「深不可測」四個字來概括。
君心不可妄測。
皇帝表現得喜歡,並不一定真喜歡,皇帝表現的不生氣,並非心中真的不生氣。
除了有卓越的治政才能,正是他深深明白這個道理,才能穩固地坐在現在的位子上。
然而,豆蔻明白嗎?
「老爺,怎麼了?朝中發生了什麼事?」
二夫人很敏感,看到林文岳沉思不語地一路行來,坐在廳堂里依然眉頭不展,順手遞上去一杯茶,問道。
雖然是關心的話語,可是她說出來卻是一貫地讓人感到硬邦邦的淡漠。
林文岳接過茶,抬起頭看看二夫人,語氣有些不善地道︰
「我不是從朝中回來,是從宮中!」
「宮中?」
二夫人細巧的眉毛皺了皺,美麗刻板的臉上終于有了一點裂縫︰
「難道老爺入宮不是為了政事嗎?沒有听說皇上單獨召見老爺啊?」
關于丈夫入朝後的全部行蹤,她盡在掌握之中。
林文岳輕輕嘆了一口氣。
唯一的親生女兒就在那座諾大的皇宮之中,听到「宮中」二字所該發生的任何和女兒有關的聯想,卻仿佛統統沒有出現在這個女人的腦海中——至少不曾出現在她的話語中。
「你真的一點兒也不擔心豆蔻嗎?」。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林貴妃既然嫁入皇家,宮深似海,君臣有別,自然是該皇家為她操心,你我操心有什麼用?」
當初,她從顯赫一時的姜家,嫁入家境遠遠不如的林府做二夫人時,誰為她的命運操過一點心?
當時父親只不過是看準了林文岳的才華和未來,便讓他認為無足輕重的三女兒下嫁給大她十歲的林文岳做小,而她膽小怕事的母親,不但不敢絲毫違抗父親,連她出嫁後,都不曾來看過她一次,不曾給過她一針一線的幫助。
她靠自己的努力在林府站穩了腳跟,成了說一不二的掌權夫人,她的女兒也應該能夠靠自己的本事在皇宮中站穩腳跟,否則,就不配當她的女兒!
「有時候,我真的懷疑,你是她的親生母親嗎?」。
林文岳聲調不自覺地抬高了許多,加重了語氣中的不滿。
他為女兒不值,可是卻也只有無奈。
「你難道懷疑嗎?」。
二夫人突兀地笑了,語調一樣還是平淡的,表情卻有些變了形,她似乎被刺到了痛處,話語也開始尖銳起來。
「雖然在我待孕期間,堂堂的林大人偷腥,讓下人也懷了你的孩子,可是我生她的時候,你可是親眼看到的哦!」
「你……」
林文岳泄氣地坐回了椅子上。一段不堪的往事,似乎同時攪擾了兩人的心情,屋子里靜默了好一會,才有人開口了。
「她到底怎麼了?讓你如此擔心?」
習慣了生疏,習慣了冷淡,直到現在,身份懸殊,女兒的名字好像都很難出口了。
「後宮中的凶險你不是不知道。豆蔻單純未染塵世,喜好自由,膽子又大,如今被束縛在那里,誰知道會……哎」
林文岳重重一嘆,眉頭皺成了川字,
「人人只道女兒入宮封妃,成了享盡榮華的金枝玉葉,為娘家帶來諸般好處。可是卻不知道吉凶相伴,萬一不小心,一個行差踏錯,不但自身難保,只怕也會殃及家里!」
二夫人這次沒有反駁他,心中卻頗不以為然,徑自端起一杯茶品飲起來。
豆蔻若不能在後宮中自保,便枉費了她這麼多年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