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嘆息雖然極輕,卻驚擾了沉思中的豆蔻,她終于轉過頭,看向了他。
他的目光緊緊鎖著她,卻並不是很熱烈,也不復往日兩人相處時的清澈,其中有太多她不懂,也不想去懂的東西,而且在這樣的場合,想什麼都是枉然。
「怎麼……還好嗎?」。
在她的目光收回前,李昊天先開口了,順手把手一擺,讓那幾個無辜受罪的女子走開。
雖然太醫說她的身孕應該已經幾個月了,可是她身形並沒有太大的變化,臉上反倒有些清減了。倒是她的腰月復部不復往日的曼妙,微微顯得有些臃腫。
「一切都好。多謝皇上關心。」
豆蔻把寬大的袖子一翻,不著痕跡地遮住月復部,也擋住他探究的目光。她臉的表情平淡而鎮定,沒有人察覺她耳朵開始微微有些發熱。
他的視線重又移回她的臉上,那略顯尖削了點的下巴,讓他皺了下眉頭。
他記得曾讓何順吩咐了御廚房,照三餐炖補品送往坤安宮的,就連送的菜色,他都多次親自問過過——自然,每次都是打著皇太後的名義。
是她又在任性,不好好地吃嗎?怎麼反而瘦了?
「沒有好好調養嗎?怎麼又瘦了?」
「有嗎?」。
豆蔻伸手模模自己的臉頰,分明比懷孕前還豐潤些。
托肚子里孩子的福,她最近補品可沒少吃,連小玉都說她的臉色變得紅潤多了。不過這幾日的胃口不大好,倒是又稍稍瘦回去了一點。兩人多久才見一次面,他不會真的看出來了吧?
「是皇上多心了。」
「哦,是嗎?」。李昊天突然笑了笑,目光飛快地掃了一眼她遮擋在身子前面的寬大衣袖,意有所指地說︰
「其他的倒在其次,自己的身子最要緊才是真的。」
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自然也被歸到了位在其次的「其他」中去了。
終就還是有人真正關心她,勝過關心她月復中的那滴未成行的血肉!
豆蔻直覺得突然有一股熱流自胸月復間忽的涌了上來,她連忙低下頭,不讓別人看到她的此時的表情。
李昊天顯然誤會了她這一垂首的意思,沉默了一下,想說點什麼,又不知從何說起。
兩人離得很近,近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一縷散落的發絲隨著她的低頭垂下來,柔柔地搭在她的耳輪上,勾勒出她臉部白皙中透著點粉紅的肌膚。
那半垂的頭讓頸項彎出了一個優美的弧度,他第一次發覺原來她脖頸真的很長,讓人想起一種姿態優雅的大鳥。頸子下面一對突出的鎖骨,讓他想起曾經的無數個夜晚……
他突然站起身,向大殿外走去。那些剛剛行過見面禮的嬪妃宮女們,又都趕忙站起來行送別禮。
快走出門口時,他突然又停住了,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話,
「有時間,讓太醫看看吧。」說完,也不去看那些慌慌張張行禮的宮女嬪妃們,徑自揚長而去。
第二天,太後便下旨宣召,讓太醫院中最擅長婦科產科和兒科的裘太醫,即日起搬入皇宮,專為林貴妃待產而隨時听召。
當天,裘太醫便帶著兩個女弟子住進了與後宮一牆之隔的一座小院。
除了皇後第一次生孩子,曾經在孕足八個月時召太醫入宮侍候,卻還沒有在離產期還有好幾個月,就宣太醫入宮听候的先例。
足見皇家對此次孕事的重視,林貴妃的背景之微妙也由此可見一斑。
裘太醫卻有些糊涂了。
他每隔一段時間便要去坤安宮為林貴妃把脈,時常會開一下湯湯水水的湯藥讓貴妃娘娘服用調養。
何順時常會奉了「皇太後」的旨意來向他查問林貴妃的情況,並且所有的醫單都要過目,偶爾還會提出意見,甚至,還提出要他在配藥中減去一些苦味怪味的要,多加一點甘草之類的增甜劑。
他早就被要求,每次送去坤安宮的要他都親自煎藥,而且每次送到坤安宮後,他都要親眼看著貴妃娘娘喝了才可以退下。
自從按照何順的提醒改變了配藥後,貴妃娘娘喝藥的速度果然明顯提高了不少——雖然每次還是有點勉勉強強的,倒是不再有那種痛苦的表情了,害得他總以為自己的藥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顯然她是個極怕苦的人。
可是,太後是怎麼知道這一點的?
而且何順是皇上身邊最親近的大太監,他怎麼有事沒事,老替皇太後傳旨?太後宮又不是沒有傳話的人了!
要說是皇上派他來的,為何要打著太後的旗子?皇帝關心自己懷孕的妃子,不該是正大光明的嗎?
裘太醫想要弄明白,可是又怎麼想也不通。而每次何順總是一副「你知,我知,大家心知肚明就好。」的表情,搞得他也不好開口問。
何順顯然是皇上派來的,那麼宮外關于林貴妃突然莫名失寵的謠言並不是真的了。皇上對林貴妃如此細致入微的關懷,讓他這個糟老頭子都感動不已啊。
可是又不對啊,皇上既然關心林貴妃,為什麼不去看她呢?反而流連後宮,縱意花叢。就算是林貴妃有身孕,不能服侍,也不能面都不見吧?難道皇帝只是關心那個來之不易的龍種?
可也不對呀,他分明在坤安宮外幾次見到了皇上。雖然听何順說是路過,可是無論是從御書房到乾元宮,還是從前面的大殿到後妃們的住所,似乎都不用路過坤安宮,不但不路過,御書房到乾元宮,分明在另一個方向上的呀!
何順向他飄來不能多問的眼神,讓他把滿月復的話生生又吞回到肚子里去。
皇上突然轉了性,肯為子嗣多賣點力了,大臣們有喜也有憂,而後宮中卻早已是風雨滿樓。
而坤安宮的那位娘娘,卻安之若素,似乎事情就該如此,每日讀書寫字,釣魚彈琴,悠閑的很。外面的風風雨雨,似乎都與她無關。
他不懂,而且是越來越糊涂了。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了,雖然後宮中暗潮涌動,可是表面上卻維持著風平浪靜。每個人都在這平靜的表象中各自忙碌著。
終于,在一個風雨交加雷鳴電閃的夜晚,矛盾爆發了。
差一點就釀成一場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