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夜色,新月如鉤,宛如美人的笑顏,更像是刺入胸膛的一把彎刀。
諾大府邸中,只有後院靜悄悄的,喧鬧的人聲斷續地從前庭傳來。一行人跟隨著一盞燈籠,邁著輕巧的步履,穿過庭院,無聲地停留在一座小樓前。
「何公公,娘娘就在里面,相爺和夫人都在,您請進去吧,我還要到前庭去招呼客人,就不送您進去了。」
相府的管家沖何順,拱了下手,吩咐打燈籠的僕人︰「好好伺候何公公,仔細路!」
「仔細」二字他特意咬得重了些,那個僕人借著燈籠的光線看了他一眼,連忙應了一聲「是。」
一行人又隨著那點燈火繼續前行,不一會就消失在小樓里。
何順在一樓的門口等候了一下,便被引進了一間布置得很溫馨的房間里,房間不大,卻坐滿了人,只見林家的主子們幾乎都在,林紫棠赫然坐在上面的主位,一家人有說有笑,聊得正歡。
果然是濟濟一堂。滿廳坐著的人,倒有一半的人是他認識的,而且不是朝廷的棟梁,就是皇上的愛妃,這樣的人家,只怕是先帝時的寧家,以及後來的王家,都無法相比擬的。
前庭大宴賓客,在為左相夫人祝壽,可是主人卻一個個只露了一下臉,就又全都不見了,只留下管家招呼客人。
不過,據說貴妃娘娘回府祝壽,客人們也就非常能體諒了。
看到何順一行人進來,紫棠頓時斂去了臉上的笑意,讓何順的心也開始有些忐忑起來。
以前他一直模不清林貴妃的性子,只是覺得她身上有一種不同于那些貴婦和小姐們的干淨的氣質。
在那場冬至宴上,他第一次見識了林貴妃發威,敢當著皇上的面拍桌子,一言不合便拂袖而去,只怕當今天下她算是唯一一個了,
「給貴妃娘娘請安!」
「免了!」
「祝老夫人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好好,多謝公公。」
等到何順和大家都見了禮,紫棠這才開口問道︰
「何順,你怎麼來了?」莫非皇上察覺了什麼,還派人跟蹤過來。
「回娘娘,皇上特派奴才送來賀禮翡翠如意一只,為老夫人祝壽。」
「呈上來。」
何順回首一招,跟在他身後的兩名宮人便捧著一只錦盒走上前,一個人掀開盒蓋,只見下面的錦盤上臥著一柄約一尺來長的翡翠如意,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那翡翠如意通體碧綠璀璨,雕工細膩,筆功流暢,色澤潤澤,是個罕見之物。
滿屋子人除了紫棠依舊端坐,全都站了起來,
「皇上特賞︰賀林夫人壽。」何順高聲宣旨。
「老身謝皇上恩賜!」盧夫人在丫鬟的攙扶下就要跪地謝賞,卻被何順一把扶住。
「皇上口諭︰老夫人免行跪禮!老夫人快快免禮。」
說著親手把盧夫人扶回座位坐下,笑著開起了玩笑︰
「說起來,皇上還是老夫人的女婿呢,哪有女婿給丈母娘送禮,還要領受跪拜之禮的!」
說著,他轉頭去看紫棠,紫棠卻端起茶杯擋住了他的視線。
該送的送到了,該說的也說了,是不是就該打道回府,給人家一家人留下獨處的空間?
可是何順卻意猶未盡,遲遲不肯告辭,他不走,別人也不好攆他。
他的目光屢次看向紫棠,似乎有話要說,可是紫棠卻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麼似的,每一次都避開視線,有時候索性打斷他說了一半的話,絲毫不給他機會。
他們主僕這一來一往的,卻苦了別人,氣氛漸漸變得尷尬起來。最後還是林文岳站起了身對何順道︰
「何公公辛苦了,不如隨我到後廳喝杯壽酒。」
「好好,喝杯壽酒,咱家也沾沾老夫人的福氣。」
說完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了。
半個時辰後,等林文岳回來的時候,卻只見到林子然獨自一人,正捧著那柄翡翠如意在仔細研究,似乎那其中有無限玄機。
「其他人呢?」
「都走了。豆蔻和大哥談了一回話,便被二夫人找去了,她們好像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商量。」
林子然終于放下了那柄如意,好奇地問父親︰
「何順此來,到底有什麼事情?」
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居然也會有如此吞吞吐吐的時候,真是少見。
「無非就是來催著娘娘趕緊回宮罷了,沒有奉旨,自然不敢明著催娘娘。好像是娘娘才回來半天,皇上已經問過好幾次了。我再三保證明天一定回去,他還說明天過午要親自來接人。」
「哦。」林子然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問道︰
「父親,你說皇上是不是有所察覺,這麼急著要讓豆蔻回去?」
「覺察到什麼?」林文岳一驚,直愣愣地瞪著兒子。
「難道父親要繼續對我裝糊涂嗎?還是真的不知她們的計劃?」
人太聰明了真的不是太好,真所謂︰成也聰明敗也聰明,想要讓他避開禍事,也有點難度。
「子然,這些事情,有我煩就可以了,你現在正是春風得意之時,也是取信皇上的關鍵時刻,這些事情還是不要過問的好。」
最好是裝作不知道,不了解,毫不知情。
「所以,父親打算一直瞞著我?」
林子然顯然十分之不以為然。被排除在家庭之外的感覺真的不是很好。
「不是瞞著你,而是我也只是猜測而已。」緩了緩,林文岳又加了一句︰「你大哥也是毫不知情。」
林子然點點頭,不置可否。
以林子峰對妹妹的寵愛,只怕知道了也會裝作不知,甚至「助紂為虐」的可能性更大些。
「我不認為皇上會輕易罷手。而且,父親也該知道,紫藤和豆蔻之間相差太大,長得那幾分像又如何能入得了皇上的眼。如果皇上是個貪戀美色的君王的話,也輪不到林家的女兒。」
自己看自己的妹妹,自然是遠遠勝過別人家的。
雖然李代桃僵的話,是他先向豆蔻提起來的,可是今非昔比,幾次的接觸之後,他更加深深的體會到其中的難度。
「看她的造化吧。若她僥幸逃月兌,能夠展翅高飛,也算是了了我一樁心事。」
「可是,若是皇上不肯就此放手,甚至雷霆震怒,父親又如何自處?裝不知道只怕難以月兌罪,只怕一個教女不嚴,疏忽的罪名,就夠皇上處置您的。」
要想讓皇上相信,豆蔻是在她們全家都不知情的情況下使出這著金蟬月兌殼之計,真的有點難。只怕到時候為了皇家的顏面和尊嚴,皇上責罰豆蔻倒在其次,因此而遷怒他人的可能性更大些。
「為國為民了一輩子,我也該為兒女們打算打算了。這次皇上若能夠讓我全身而退,我已經很知足了。」
林文岳嘆了口氣,語氣顯出蒼老而疲憊。
「我老了,也不該再戀棧了。金盛雖然太平昌盛,可是四鄰懷伺,居安思危,現在皇上既然對你如此倚重,正是你報效朝廷,報效國家的良機,你還是把心思放到政事上去,為皇上多多籌劃。未來還是要靠你們這些年輕人的!」
林子然看著兩鬢斑白的父親,沒有再說什麼。
也許,是該讓皇上著急著急了。許多東西,失去了,才知道珍貴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