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石秀轉出山坳,拉著小鉤子出現在眼前。小鉤子看到歐陽吐了吐舌頭,悄悄拉著白茅爺爺進了茅屋。
「石秀?」
石秀的神色似乎有些與往常不大一樣,可又說不出哪里不同。
剛才的話,他听到了多少?或者,他猜到了多少?
歐陽順手斟了一杯茶放在對面的桌子上,依舊優雅地啜飲著自己杯中的綠茶,仿佛沒覺察到他的變化一般。
他打算隱瞞猜忌,還是坦率直白?
「前面正熱鬧著呢,大家都在找你,你怎麼躲到這里來了?慶功酒也不遲一杯。」
石秀猶豫了一下,在她對面的位置上坐下來,卻沒有伸手去踫那個她親手放在面前的茶杯。
「不就是搶了點東西,有什麼好慶祝了?搞得興師動眾,像個沒見過世面的暴發戶一樣。」嗤之以鼻。
「做老大的,總歸要與民同樂,而且這一次,要不是你的英明決斷,劍池山也不會一夕之間,聞名天下。」
歐陽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茶杯。
果然還是不行嗎?無法彼此放下猜忌和心機。她不能對他坦誠相待,他也一樣對她埋藏著真實的心思。
「出名快,死的也快!石秀,你不會看不透這個道理吧?」
「你是指……朝廷會派兵圍剿我們?」
看到她的表情,聯想起剛才听到的那些話,石秀頓時明白自己猜對了︰她這樣做是故意的。
可是她也並沒有刻意向他隱瞞什麼,這一點讓他的心反而放下了包袱。
「你早就料到了會有這樣的結果?那為什麼一定堅持引火燒身呢?」
「在綠竹林里,是盧淵告訴我的。」
她不承認,也不否認,第一次發覺石秀的言辭和目光也會這麼鋒利。這才是他精心掩藏的真面目嗎?
「既然禍事避不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劍池山也不一定就會死的。」
她搖搖頭,站起身,登上一旁一塊突出峭壁的岩石,背手環視著四周遠遠近近的山脈和色彩斑斕的樹林。一陣山風呼嘯而過,卷起松濤陣陣,由遠及近,又由近致遠,听不到別的聲音。
似乎天地之間,只有這一片群山環繞的幽靜所在,她昂然站在那里,任山風撩撥著她的衣襟,寬袖飄飄,有一種說不出的遺世孤立的蕭索和孤獨。
她是否已經厭倦了這種高處不勝寒的孤獨?
「石秀,你曾經想過自己的未來嗎?」。
「沒有想,也不敢想。」
石秀微微眯起眼,注視著她那俏麗的側影,衣衫隨著山風不停地抖動著,仿佛她也在隨風搖擺,他不敢靠近半步,仿佛害怕驚擾她。
「你看那劍池山,就像是一艘船,我們都被綁在那船上,下不來。現在,掌舵的是你和我,你說,我們該把它駛向哪里?」
遠遠望去,前面的劍池山頭,果然像一條兩頭翹起的小船,行駛在一片松濤綠浪中,一眼看過去仿佛就要撞上對面的山頭,驚險萬分。
讓它撞上對面的山頭,一起沉落?無論是哪個方向,都是沒有明天的!他心里悲愴地想。
「石秀也想不明白。」
在他被迫登上這艘船的時候就知道,這是一艘已經破了洞的沉船,沉落不過是早晚的事情而已。所以他們習慣了大稱稱金,大碗喝酒,得過且過,過得了一時便是一時,過得了一日便是一日!沒錢了,自然有人白白的送上門來,死了,也不過一個墳頭,來年便做了花肥。
一生中唯一有計劃的時候,便是跟著她一起,度過第一個生死劫,一起對付豹子,一起坐了執掌他人生死的位子。可是她若放棄了他呢?
「老大一向比我聰明,和以前一樣,這次我也听你的。」
會嗎?她眯著眼楮毫不掩飾地打量著石秀,妄圖找出那麼一點點心不甘情不願的痕跡來。
他是真心對她信服,還是埋藏得太深?不過,她喜歡冒險,而比冒險更刺激的,便是隨意撥動人的心。
「石秀,師父帶我們來這里時,你比我大,你還記得以前的事情嗎?」。
「不記得了。」
「真的?」歐陽眨眨眼,有些不信地看著他,那如影隨形的眼神,讓石秀無法躲閃。
「時間太久遠了,早已模糊了。」只怕模糊的不是記憶,而是心!
無論以前的種種是否還存在在記憶中,雙手已經沾滿了鮮血和罪惡的他們,早已經回不去了!
忘記過去,獨自一人在淪落入地獄的路上苦苦掙扎,或許已經是心靈的最後一點慰藉。來的那條路,要走回去,只能是又一次更加痛苦的蛻變,和漫漫無期對心靈的噬咬,直到不再留下半點殘渣!
那個人已經死了,他們還該恨誰?原來一切,是非對錯,都早已經模糊不清了!不知道是該恨,還是該愛,恨曾經舍棄自己的,愛想要擁有的。多麼糾結而矛盾。他和她。
「石秀你還記得那個人嗎?我們曾經一切放走的那個人?」
歐陽皓潔回過身來,緩步走到石秀的面前,不顧他的訝異與不解,對他低聲說起自己的計劃來。
石秀听著她的竊竊私語,不覺吃驚的張大了眼楮︰
「老大,你……真的一定要這樣嗎?」。
「對!」
「為什麼?」
「你不覺得,我們呆在這煉獄之中已經太久了,也太寂寞了嗎?早該拉幾個人下來陪我們了!」
「可是,可是……」為什麼最後一點尊嚴,也不肯留給他?
「沒有可是!」
石秀此時心情復雜,他沒想到,老大居然知道他原來的出身和名字,而且以此相逼迫,讓他參與她近乎瘋狂而荒唐的毀滅計劃。
是豹子臨死前告訴她的嗎?他此時該怎麼做?怎麼抉擇?
順從,還是背叛?全在他一念之間!
生平第二次,他又站在了左右為難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