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發生了什麼?剛才,發生了什麼無可挽回的事情??
她只是推了那麼一下,推了她一下而已!
歐陽潔分明會武,她挽著自己的手臂的力量分明比自己大很多,怎麼會被自己推了一下,就掉到了湖里呢?
「憶梅!你怎麼能,怎麼會……」
「我……」
蘇憶梅愣愣地站在那里,看著盧淵緊緊摟著臉色蒼白緊閉雙眼的歐陽潔,抱著她急匆匆地離去,臨去時看她的那一眼,仿佛不敢置信恨鐵不成鋼地責難,讓她的心霎時涼到了底。
她生活了十幾年的世界一瞬間轟然崩塌了。
夜已深,一燈如豆。
床上的病人正發著燒,或許是吃了藥的緣故,那染滿紅霞的臉頰上,白瓷般光潔的額頭上,沾滿了細小的珍珠般的汗水,汗濕的發絲貼在鬢邊,有些干裂的紅唇中不時發出一陣陣的囈語,側耳細听,依舊分辨不清那低低的呢喃聲。
偶爾那混亂的聲音大些,依稀能听到幾個斷斷續續的模糊不清的稱呼,和「不……不要」幾個簡單的音節。
握在手中的手臂輕輕地顫抖著。
她在怕什麼?
此時的歐陽潔看起來芊芊弱質,毫無防備,截然不同于當初高唱《煙波江上行》時的瀟灑和逍遙,和在醉仙樓再次相遇時的孤傲和獨絕。
怎麼會真的就病倒了呢?
若是他還懷疑她在演戲,那麼她這戲演得也太真了些。
莫非他一直就錯了,她是真的遭遇了什麼不測,失去了記憶?
「歐陽潔,你到底是誰?」
他到底疏忽了什麼?當他抱著濕漉漉失去知覺的她時,那種感覺,那種場景,都是如此的熟悉,卻又一時間想不起來在何時在何地,有過如此相似的一幕。
早在那八月十五的月下相遇之前,他還見過她嗎?她為何對他總是那樣若即若離,對他說的話似是而非,又好像總是另有所指些什麼。
「你到底想要什麼呢?」
夢中的她似乎被什麼觸動了,眉頭微微地皺起來,頭不安地微微擺了擺。
那模樣攪動了他心中的柔軟,手自有意識般地伸了出去,輕輕為她拂開那微皺的眉頭。
那麼堅強倔強的一個女子,原來也有如此嬌弱的一面。這個模樣的她,只怕想要些什麼,都會讓人忍不住要雙手奉上吧。
盧淵忍不住輕輕地嘆口氣。
不管她的失憶是真是假,他的心再也回不到從前了。那些關于小梅兒的記憶,離他越來越遠了,被眼前的這個女子的一切,慢慢地覆蓋了。
天快亮時,歐陽潔的燒終于退去了,陷入沉沉的熟睡中。
盧淵疲憊地離開,同樣熬了一夜侍女們也全都入睡了,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靜。
不知什麼地方傳來一陣空空空的敲擊聲,在這寂靜的黎明顯得有些突兀。
床上熟睡的歐陽潔突然睜開了眼楮。
「石秀?」
「是我。」
一陣微風吹入,床前突然多了一個身影,稜角分明的臉上多了些風霜的痕跡,正是多日不見的石秀。歐陽潔的目光越過他,落在通往外室的門簾上。
「沒事,我只用了一點迷香,半個時辰就消散了,不會留下味道。」
「不是說過不要和我聯系嗎。怎麼來了?」
「……」
「不放心?」
她輕輕地笑了,看著他,那笑顏一如還在劍池山上時,明艷動人,如初升的朝陽般,照亮了整個屋子。石秀默默地看著她,巋然不動,只是默默地吞下口中酸澀的味道。
「不要緊吧,怎麼會突然生病了呢?」
「沒關系,只是不小心落水了而已。」
「可是,你的身體……」就算是鎖住了一些經脈,她的身體也不該如此虛弱才對。莫非多年前經歷的那些,還是留下了什麼隱疾?
「稍養養就好了。這麼多年都不曾好好休息了,現在難得如此清閑,正該享受一下平常人的生活。」
歐陽潔向後一倒,斜倚在床頭,蒼白的臉上微微泛起了一點血色,目光落在薄紗的帳頂上,淺淺地勾唇一笑,倒有點兒玩世不恭的味道。
「你還要在這里呆多久?」
「這個,不是你該關心的。」
「……」
大掌攥緊,松開,松開,再攥緊,整個身子都緊繃著。
「怎麼了?」
「你這樣想方設法,不惜以身犯險地接近盧淵,真的只是為了給白茅老爺子報仇?」
在盧淵的身上,她用的心,耗費的精力都太多了。若說是僅僅是為了復仇,這個理由太過牽強。
可是,他知道,她不會把真正的原因告訴他。
他甚至不敢追問為什麼。害怕問出來,她會冷冷地一句話把他打發了,永遠不再見面。
沒了豹子,沒有了劍池山,甚至連和她最後的一點聯系都沒有了。之于她,他又算什麼呢?從小到大的玩伴?屬下?同伙?甚至是一個曾經被利用過的背叛者?
「不然呢?」
「若你真想報仇,其實又何必如此麻煩。你不想盧淵死,不如讓我放火燒盧家莊……」
「愚蠢。」
歐陽潔出聲打斷了他,臉上的表情淡淡的,也不看他,似乎是累了,緩緩閉上了眼楮歇了歇,才又睜開眼楮看著他。
「你不懂。石秀,豹子養了你這麼多年,你依舊沒懂,傷害一個人,最痛的方式是什麼。」
「不是失去最親最近的人嗎?」。
她搖搖頭。
「那是十年前的豹子所執著的。」
「被最親最近的人背叛?」
「也不對。那是豹子死前五年所嘗試的。」
「那…又是什麼?」
「你還記得豹子是怎麼死的?」
她輕輕淺淺地笑了。
「失落了心之後,又眾叛親離。」
失落了心,又眾叛親離。
若一個眾叛親離的人,連心都失落了,那還有什麼?
豹子沒有心,他死的時候,眾叛親離,是從內到外,什麼都沒有了。
看著她的表情,石秀不由自主地輕抖了一下,不由得為那個被她算計的人感到悲哀。
「天亮了,你該走了。快了,最多一個月,我就會和你聯系。到時候,我們下一步該做什麼。」
歐陽潔看著窗外,臉上的神色在絢爛的朝霞中居然顯得有些迷蒙。
「石秀,你還記得你小時候的事情嗎?」。
「……不記得了。」石秀靜靜地看著她,努力把此時她的神色一點一點地刻進心版中。
若是她真的讓盧淵失了心,那麼他的心,和她的心,又將如何呢?
「或許,完全不記得了,也是見幸福的事。」
忘記了過去,才能欣然地用此時此刻的身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做自己想成為的人。
只是若她真忘了過去,忘了自己的出身,忘了自己那死去的曾經身為神捕的父母,又會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呢?第二個豹子?十惡不赦的大惡人?還是江湖史上留名的女魔頭?
「不管過去了多久,該是我的,誰了奪不走。」她的眼楮微微地眯起來,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身影。
窗外,一身素淨的蘇憶梅正端著一個食盤,婷婷娜娜地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