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大小姐’這個稱呼,謝清歡的眉峰就是一抖,她出生後不久就被確立為家主的繼任者,未登位之前被人稱作少主的。大小姐這種叫法,這些人——是唐家來的。
謝清歡看著不知道低調為何物的車隊,略微有些意外。唐家如今是唐摯在做主,但唐起還在,他的影響力雖然不那麼大了,但畢竟輩分在那里擺著,唐摯認回個義妹不通知他,情理上也說不過去。
所以那天在羅浮宮,唐摯特意說了是自己人吃頓便飯,謝清歡就琢磨著列席的恐怕就是唐摯當初從街區帶出來的親信,大家低調地認識了便罷,卻沒想到這事落到蔣青手中,讓他們弄出這麼一出。
也難怪唐摯先前說讓蔣青準備家宴的事兒,易柏那表情瞧著有些不對勁,估模著一早就預見了這麼個結果。那蔣青,就該是眼前這位了。這陣仗若是叫隨意,那大辦的時候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
謝清歡略退了半步,側了側身體,微微一笑︰「是蔣先生吧?」
「大小姐好眼力,看來唐總已經跟大小姐提過了,這次唐家夜宴由我負責籌備。」來人緩緩站直身體,推了推眼鏡,客套且矜持地笑了笑,「這次算是個小型的夜宴,請的都是親近的兄弟,主要還是為了給大小姐正名。從今往後,大小姐就是我們的姐妹,有什麼事情盡管放心差遣兄弟們,兄弟們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赴湯蹈火?那可真不必,謝清歡悠悠一笑。她開口叫唐摯一聲大哥,說到底也還是為了唐非,這一點唐摯看的分明,她也清楚,蔣青作為唐摯手下最得力的親信,不可能不知道。
唐摯心中究竟是如何看待她的,如何看待這段突如其來的‘兄妹情’,謝清歡並不在意。但蔣青這樣做,卻實在是不那麼厚道了。
再如何,她明面上總歸還是鼎星的人,雖則先前的那些照顧並未真正落在她頭上,但見利忘義這事兒她也是做不出的。又因為蕭朗月的關系,她壓根兒也不打算改變如今這種現狀,唐家兄弟原本就已經是個意外,唐家這些出ど蛾子的親信,自然就更在意外之外了。
人與人之間的交陪,從來不是那麼簡單。她雖然叫唐摯一聲大哥,也願意為了唐非的那點兒小心結盡力,但這些都不過是舉手之勞,與人方便罷了,並不是想要從唐家獲取些什麼,自然也無需唐摯的心月復來赴湯蹈火。
「蔣先生,」謝清歡淡淡一笑,「唐家宴會的事兒,先前唐大哥也跟我提過。」
蔣青聞言目光輕輕一閃,唐大哥跟大哥之間,雖則只有一字之差,但表達的意思卻是天差地別。冠上姓氏再稱呼一聲大哥,本身就透露著一種疏遠,這跟稱呼任何一個相識卻不熟稔的人是一樣的。
蔣青細細看一眼謝清歡,卻見她眉眼淺淡,沒有流露出一絲喜悅或是不滿。他今天帶了人過來,確實並不是真心給謝清歡撐場子,而是帶了幾分試探之心。畢竟唐摯這些年,真正憂心的只有唐非,他們是親兄弟,蔣青自然無話可說,但這突然冒出的一個小藝人,就被唐摯認作了義妹,蔣青向來喜歡想東想西的,不親自試一試,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真正見著了,才發現謝清歡倒是風輕雲淡,反而顯得他們這些人煞有介事,頗有些傻逼,難怪他出門的時候,看到唐老大的臉色有些古怪。
蔣青帶的這些人,都是唐摯的親信,也確實是真心向著他,盼著他能帶著他們往更高的層次去,如今見了謝清歡,也放了心。唐摯的義妹就是他們的姐妹,這念頭一轉,態度上頓時就顯得親熱了些︰「那麼,大小姐的意思是?」
謝清歡自然也看出他的態度轉變,微笑道︰「季卓陽取車去了,我等他回來,跟他講一聲,讓他有個準備,也方便他調整以後的工作安排。」
蔣青對她的說法,也表示贊同,點頭道︰「大小姐往後在鼎星的工作也還是要仰仗季先生,不如請他一起。」
謝清歡擺了擺手︰「雖說唐家開的是小宴,但季卓陽是鼎星的陸總親自從環球請來的,地位不同尋常,還是避著些。我同他打聲招呼便好。」
蔣青听謝清歡這麼說,也不堅持,只抬手做了個手勢,原本站在車邊的黑衣人們都點點頭,轉身上車,只留下蔣青乘坐的那輛車還開著車門等著,其他的車如同來的時候一樣,漸次退走。
謝清歡靜靜看著,笑著不語。
蔣青悄悄捏了把汗,看來唐老大新認下的這個義妹,不是個喜歡熱鬧的。
唐家的車子開走之後,季卓陽才開著他的寶馬磨磨蹭蹭地過來,原本是打算直接停在謝清歡跟前的,卻被蔣青的車子擋住了,就停得遠了些,模出手機打給謝清歡︰「看右邊。」
謝清歡捏著手機看過去,一眼就看到季卓陽那車,沖蔣青歉意地笑了笑,謝清歡不緊不慢地走過去,打開了副駕駛的門坐了進去。
季卓陽沒看她,目光卻定在站在不遠處的蔣青身上,眉毛略略皺著︰「那個人,瞧著可不像是你的粉絲。」
「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謝清歡不咸不淡地笑了笑,「那是唐家的人。」
「唐家?」季卓陽終于收回視線,看向謝清歡,「這T市姓唐的也就那麼幾家,這位不是我想的那個唐家吧。」
謝清歡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唐摯的人。」
「唐摯……」季卓陽抽氣,沉默了片刻才嚴肅地問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季卓陽是個操心的命,先前帶過別的藝人也是麻煩事兒一堆,但像謝清歡這種不出事便安安靜靜的一點兒存在感都沒有,一出事就大頭扎堆的還真是挺少見的。
唐摯那個人,是公認的狼性深重,在他的這個年紀,想要什麼,如何才能得到想要的,都看得十分清楚,偏又帶著舊時代的一點兒江湖義氣,跟著他的人流過血淌過汗,個個死心塌地。若不是這些年唐家拖著他,在段家打算全力洗白的時候,T市的地下世界早就順利轉手了。
謝清歡跟誰有瓜葛不好,非得跟唐摯牽扯不清。
謝清歡瞟一眼季卓陽略顯苦大仇深的小表情,就知道這人又要腦補各種沒下限的劇情了,搖了搖頭,簡單地說了一下如今的情況。唐摯那個人在T市的地位如何先不說,她自己這方面的打算還是說明白了︰跟唐摯那邊只是形式上的兄妹關系,並不是真的情深似海,有了這一層關系就要拋棄鼎星投入皇冠娛樂的懷抱。人情是人情,工作是工作,這兩樣是分開的,互相之間沒什麼影響。
當然,這僅僅是她自己單方面的意見,左右現在這續約合同還沒簽,若是鼎星方面存在什麼疑慮,也可以在條款上下些功夫,畢竟白紙黑字地約定著,彼此之間少些猜忌,以後在工作上也不必擔心有人拿這個做文章。
家卓陽看著謝清歡,心中輕輕一嘆,她提及這些,顯然也是顧慮到了鼎星,但她對于圈子里的形勢還是少了些認識。原本鼎星、環球跟皇冠是三足鼎立,這個格局已經有些年了。只要T市沒有大的動蕩,這個格局顯然還要維持很多年。
謝清歡雖然只是個小藝人,但唐摯的義妹這種身份,跟尋常大家的商業聯姻也沒差多少。唐摯年近而立,圈子里風聞他早年的時候有喜歡過一個人,但唐摯的弟弟唐非似乎很不喜歡那個女人,後來就再沒听到有關唐摯的任何緋聞女友了。
現在唐摯的人親自來接謝清歡赴宴,很顯然,來自唐家內部的阻礙已經不存在了。
季卓陽向來知道掌權的大家長多多少少總有些護短的心思,唐摯自然也不例外,看他這些年對唐非就能知道一二。他本身還很年輕,能引得年輕一輩的人爭相效命,足見其個人魅力。
季卓陽被陸展睿親自出馬說動來鼎星的時候,就知道是要帶謝清歡,他當時就發現了,謝清歡的底子實在是太薄弱了些,即便是景燁拿她當底牌在下一盤很大的棋,要扭轉這種情況也要小心籌謀。
一個不小心就是滿盤皆輸。
陸展睿敢于面對自己的心思,有心護著謝清歡,這當然是好事,但這家伙在戀愛這方面的情商簡直是低得讓人吐血,這年頭玩暗戀的早晚要杯具。
若是唐摯對謝清歡沒別的企圖,那倒也是件好事。季卓陽斟酌了半晌,才慢慢道︰「合同的事,我這邊原本已經確定了。你跟皇冠的唐總之間即便是沾親帶故,也並不如何影響大局,我會跟陸總那邊溝通一下,將你後續的工作做出相應的調整。」
謝清歡點了點頭︰「那麼,多謝了。」
「謝清歡,」季卓陽看著她,嚴肅地道,「我知道你是個有主意的人,因為出身跟成長的經歷,也不會依賴別人。但你要知道,人的群居的,有些事你不必自己一個人扛。」
謝清歡側頭,覺得有些好笑︰「所以呢?」
「這一個多月,陸續發生了不少事,件件都是沖著你去。你托我查的事,你自己也有所察覺吧?」
「差不多已經清楚了。」謝清歡點了點頭,「季卓陽,你我的利益是一體的,該告訴你的事情,我必定不會隱瞞。但有些事,旁的人注定無法插手,所以你不用覺得內疚。」
「我明白。」季卓陽淡淡道,「你認下跟唐摯的這段關系,是為了借刀殺人嗎?」
「敵已定,友未明,引友殺敵,這才叫借刀殺人。唐摯年紀輕輕的,就有如此成就,豈是好糊弄的人?」謝清歡微微一笑,「你想得太多了。」
季卓陽微微蹙眉,只听謝清歡又道︰「至于容家小姐,我雖然不知道她是為了什麼跟我過不去,但她既然犯到我頭上,我總不會坐以待斃。她背後有容家,多少總有些顧忌,我卻什麼都沒有,也沒什麼不能失去的。再怎麼著,這光腳的還會怕穿鞋的嗎?」
「你——」季卓陽知道謝清歡說的是實情,她一個孤兒,孤零零長大,在圈子里混,統共也只有蕭朗月一個朋友。蕭朗月人面廣,又有景燁做後台,並不像謝清歡這般一窮二白。
謝清歡自己說來並不覺得傷心,听在旁人耳中,卻多少有些慘然。季卓陽甚至再次腦補了她肯認唐摯做大哥,又何嘗不是為了有個真正的可以依靠的親人。這麼一想,事情就變得簡單多了。
「行了,」謝清歡看一眼季卓陽,淡淡道,「時間差不多了,我該走了。」
「唐家並不簡單,你自己小心。」季卓陽點點頭,叮囑道,「隨時保持聯系。」
「嗯。」謝清歡應了一聲,下車前禮尚往來地回了一句,「開車小心。」
說罷她下了車,甩上車門,繞過季卓陽的車子,來到蔣青的車前。蔣青臉上浮著溫和的笑意,彬彬有禮地請她上車。這輛車從外形上看沒有任何出彩之處,但坐到內中,卻發現另有乾坤,很顯然是經過特意改造過的。
車子飛快平穩地行駛著,載著謝清歡向唐家而去。這個時候的唐摯並沒有想到,他認謝清歡為義妹這個小小的舉動,將引起T市格局的巨大震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