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訓這兩個字格外鏗鏘有力,擲地有聲。
走廊上兩方人馬各佔一隅,各據立場,各有考量,听了謝清歡的話,各自冷曬,一時之間皆是無語——艾瑪這姑娘是鬧哪出啊?月兌劇本 戲吶?立威嘛,做個樣子就成了,也不怕玩月兌了?
謝清歡的本職確實是藝人,在他們這些人的眼中,也確然就是個戲子。逗樂的小玩意兒罷了,平日里即便是花錢捧著,誰還真心當回事了不成?
唐摯認她做義妹,原本是打算在唐非十八歲生日時借著慶生宴會隆重宣布,先前也只是介紹給了唐摯的兄弟們,並沒有在唐家舉行正式的儀式。唐家的人對唐摯的決定是沒有任何影響力的,對于這件事,他們私底下聊起來,很是曖昧不明。
唐摯並非是唐家土生土長的,先前在街區的那些經歷使得他身上帶著一種溫室中成長的唐家人所不能及的悍勇凌厲。就好像羊群之中立了一匹狼,他們自然會忌憚。
結義這種事情對于豪門來說,原本就帶著濃厚的江湖氣息。如今唐摯的身份地位又可稱得上是顯赫了,認了個往常八竿子都打不著的藝人做了義妹,這事在明眼人眼里就很有些意味深長了。
義妹?這幌子可不那麼高明,誰知道是不是情妹妹?豪門里邊的齷齪事還少了?就連那向來挑剔的唐小少爺也不排斥她,可見小戲子確實有幾分本事。唐家這兩兄弟向來感情深厚,當初唐摯不還為了唐非將談婚論嫁的戀人打包送走了嗎?誰知道他們兄妹三個私底下有沒有玩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花樣?
唐摯掌權,除了在唐非的事情上沒原則沒底線,其他的事向來是公私分明賞罰明斷。他一貫不喜那些嘴碎的嚼舌根,一旦犯到他手里,天王老子來求情都不管用,必定開除。
因此即便不屑,唐家人也只敢放在心中。
現在唐摯出事,能不能活還兩說,唐非又是個不頂事的,只好兵行險招讓謝清歡上位,爭取一絲喘息之機,調整部署應對,以免時局徹底傾覆。在場眾人沒有一個是真傻,對于這一點還是能看透的。
謝清歡眼前的這條路,荊棘遍地殺機四伏。一個不留神,就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了。她不過是個小藝人,在娛樂圈也沒什麼作為,又是新近才跟唐摯走得近,自然也不可能得到唐摯手下人全然的支持。即便接了權柄又如何,只要有人稍微從中作梗,就讓她在唐家待不下去。
正因為如此篤定,對ada、唐白與蔣青對謝清歡的恭敬態度,唐家人雖然沒有在明面上表現出來,但內心很是不屑。若真讓一個戲子做了唐氏的當家,那整個唐家都沒臉在T市混了。
誰又能想到謝清歡這麼會來事,在沒有跟任何人親近,前景堪憂的情況下,一言不合就雷霆般動了手。
ada與唐白斂眉垂目,以一種謙恭臣服的姿態站在謝清歡身側,無聲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謝清歡口中吐出教訓兩字,他們就敏銳地察覺到她身周氣場的變化。雖然她的神色仍是淡淡的,眸中也不含一絲輕蔑藐視,但這一瞬間她所表現的氣勢已經完全不同。
那是經年積威之下的霸道,如箭在弦,蓄勢待發。
「什麼?教訓!」那人捂著臉尖叫,完好的那半邊臉不受控制地抽搐著,「謝清歡,你就是個戲子!我說錯了嗎?你真以為三哥發了話,讓你掌權,唐家就能容你?」她的目光凶悍,幾欲將謝清歡生吞活剝,「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真是——愚蠢得讓人于心不忍啊。唐家子弟若盡是這般,唐摯一倒,唐家確實堪憂。謝清歡看向她的目光中隱約有些遺憾,這種戰斗力只有負五的渣渣,再來一打也只讓人兵不血刃拿下罷了。嘖,她心中悠悠一嘆,並不理會抓狂中的女人,只側頭問道︰「ada小姐,這位是唐家的人?」
「是的,大小姐。」ada立刻應道,「這位是唐凌小姐。」
「姓唐啊……」謝清歡微微一笑,意味深長看向站在ada身邊的唐白道,「這位,便是大哥極為信任的律師先生吧?」
「不敢當。」唐白略一點頭,極為誠懇道︰「大小姐,你叫我唐白就好了。」他是律師,極為擅長發現人的情緒、表情以及言語中的破綻,他有種預感,謝清歡絕不會有負唐摯所托。
「唐白先生,」謝清歡淡淡道,「在大哥的安排里,職權是如此界定的?」
「大小姐,」唐白一听問到了自己的本職,頓時認真起來,一絲不苟地應道,「唐總已經立下了文件,他名下的股份全數轉給大小姐。如此一來,大小姐所擁有的股份在唐總所有的產業中,均佔據大頭,舉足輕重。」
唐白說到這里,微笑著看了一眼腫著半邊臉的唐凌,又道︰「也就是說,在大小姐掌權期間,只要沒有重大失誤致使唐氏傾危,即便董事會改選,也不會威脅到大小姐的地位。大小姐如今,擁有對企劃方案、正在執行或者即將執行項目的決策權,對唐氏名下企業所有人員的任免權,以及修改公司規章、重置企業文化的權力。」
「听起來真是不錯。」謝清歡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好整以暇地看一眼臉色不善的唐凌,「這唐凌小姐,有在公司任職嗎?」
「大小姐,」ada絲毫也不怠慢,立刻回答道,「唐凌小姐在皇冠任策劃經理。」
皇冠娛樂?唐凌眼皮才一跳,就听謝清歡冷淡道︰「唐凌小姐舉止浮躁,言語無狀,對于藝人有著發自內心的輕視鄙薄。而策劃經理一職對于藝人生涯的安排以及公司的長久發展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我認為以唐凌小姐的品性,不適合繼續出任此職。所以——」
她略微一頓,才慢騰騰道︰「請唐凌小姐回家,多讀聖賢書,修身養性,提高個人素質。」
唐凌氣得幾乎吐血,狠狠喘了幾口粗氣,柳眉倒豎,張了張嘴就要破口大罵。謝清歡算個什麼東西,就連唐摯也不敢說要把她趕出公司!
謝清歡目中冷光一閃,並沒有給她開口的機會,揚起手,重重地扇在她完好的那半邊臉上。這一次她並沒有隱藏身手,扶著唐凌的那人吃了一驚,下意識松了手,唐凌失去了扶持,一下子被沉重的力道甩在了地上,照舊吐出兩顆大牙。
走廊上各懷心思的人都沒開口,因為謝清歡在這一刻好似突然用盡了耐心,她身上那種懶散的偽裝已經全數掩去,換成了神擋殺神魔擋殺魔的冷厲,使得她整個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劍,充滿了危險。
臉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跟先前被打的那半邊臉終于對稱了,唐凌原本漂亮的臉此刻跟豬頭無異,連眼楮都擠在了一起。
謝清歡慢騰騰的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看她,清冷的眸子中不帶一絲情緒。她俯視著唐凌,似笑非笑︰「你不服,是不是?」
唐凌臉頰劇痛,動動嘴唇幾乎都疼得抽氣,她重重哼了一聲,英勇無畏地表現了對謝清歡的輕視。
「嘖,越是愚蠢的人,越是擁有旁人難以企及的自信。」謝清歡向來敏慧,對人卻充滿善意,極少說這樣的重話,但唐凌在她看來,是在是愚不可及,且死不悔改。她冷笑一聲,「我便讓你心服口服!」
ada略微皺眉,謝清歡畢竟不是唐家人,想要接掌唐家,自然會有些波折,如今她立威的目的也算達成了一半,完全沒必要多費唇舌,她才要開口,就見蔣青對自己搖了搖頭。
她略微一愣,咬咬牙站在原地,打算听听謝清歡說出什麼來再說。
謝清歡小退一步,一手負在身後,微微笑道︰「唐凌,你生而姓唐。在T市,唐家算不得是頂尖的豪門,讓你衣食無憂,接受良好的教育,總還是綽綽有余的。唐家有唐摯這種天然的天才,自然也有你這種教也教不會讓旁人充滿智商上優越感的蠢物。」
「人之天分有高下,唐家有唐摯在的一天,你們這些自詡天之驕子不肯認輸的人,也就沒有出頭的一天。即便在規矩之上,仍有些放肆的余地,但唐摯那個人很顯然底線分明,你們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越過唐非跟利益。」謝清歡瞥一眼站在一邊面色難看的唐家人,「所以,這次唐摯出事,你們定然覺得這是個難得的機會,是不是?作為唐摯的血緣親人,你們站在這里,並非是真心擔心他的安危,而是想要在搶佔先機。可惜,你們棋差一招,沒料到他已經做了安排。」
「而這個人,無論是否姓唐,在唐摯強大的凝聚力崩潰之後,都不可能坐穩位子。這一點,唐摯知道,唐家人知道,不姓唐的人自然也知道。唐凌小姐你是不是知道,我不清楚,但你敢做這出頭鳥,就該有撞上鐵板,成為炮灰的覺悟。」「但你今天所犯的錯誤,並不是在于當了出頭鳥,而是在于你當了最為愚蠢的出頭鳥。」謝清歡不動聲色,慢騰騰道,「既然唐白先生在這里,在我來之前,想必你跟在場的諸位都已經知道了唐摯的安排。我確實是個藝人,你說的話放在任何一個場合,都不算錯,唯獨在這里,你不該說,更不該罵。我如今是誰呢?我接替唐摯成為唐家暫時的主事人,哪怕我僅僅是個傀儡,我的顏面即是唐家的顏面,你倒是有種當著唐摯罵一聲試試?」
「再者,古人常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唐家雖不是靠皇冠起家,但皇冠這些年在唐家版圖的擴張中立下了汗馬功勞。不計其數的你口中的‘戲子’,流血流淚,作為基石,為唐家鋪平道路,給你榮光。而像唐小姐這樣,甚至比唐小姐更有能力的人比比皆是,你又算什麼東西,敢拿自己當回事?」
謝清歡目光一長,看向臉色皆有些不虞的唐家人,冷淡道︰「不管是不是姓唐的,我今天的話只說一遍,你們,都給我听清楚。唐摯確然是受了傷,即便保得住命,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都需要休養身體。我在這個位子,不過是權宜之計,只看唐凌小姐的態度,想必我接下來的日子會很精彩。我得先恭喜各位,唐摯的一切就在你們眼前,富貴險中求,只要你們有萬全之策,盡管來取。同時,我還得提醒各位,不管是姓唐的,還是姓什麼的,我與你們向來沒交情,自然也不會有舊情。奪權的時候,請務必斬草除根,連唐非也別落下。」
哎喲,這大小姐還真是百無禁忌,這誅心的話也說得出口。ada听到這里,也不得不開口了︰「大小姐!」
唐白的臉色有些奇異︰「您言重了。」
「先別急,我還沒說完。」謝清歡擺了擺手,「唐摯是我大哥,我堅信他定會盡快復原,重新主持大局。他先前的一應布置與規矩照舊,誰若是不念他以往的付出,為了一己私欲動搖唐家的根基,讓我大哥一時不痛快,我就讓他一世都不能痛快,包括死!」
蔣青聞言微微一笑,略微躬身道︰「有大小姐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大小姐盡管放寬心,當初我們是如何對唐總的,就如何對大小姐。」
蔣青跟ada各自代表著唐摯在唐家跟他自己的勢力,他們已經明確了自己的態度,謝清歡大權在手,已經不成問題。
謝清歡面上並沒有一絲喜色,反而有些厭倦︰「唐凌的位子空了出來,讓她的副手頂上,薪水也一起漲了。」她挑起眼簾看一眼手術室幾個字,靜靜問道,「通知唐起先生了嗎?還有小非呢?」
Ada應道︰「已經致電唐先生了,他似乎去了鄰市采風,正在趕回來。小少爺回了主宅,賀宇去接了。」正說著,她一抬眼,就見唐非跌跌撞撞地走過來。
他的神情中帶著惶急與恐懼,眼神空洞,仿佛已經耗盡了所有的精力,腳步虛浮得厲害,若不是賀宇時不時在旁邊撫上一把,ada相信他肯定就直接糊在地上了。
「姐姐……」唐非的聲音細弱蚊嚶,破碎得幾乎立刻就消失在空氣中,他茫然地看向前方,目光卻不知道落在哪里。
一向強硬如ada,見到他這樣,也有些不忍。唐非因為當年母親的早逝,精神本就不穩,這些年全靠唐摯撐著他,如今唐摯也……這孩子會崩潰的吧。
謝清歡並沒有上前去攙扶他,她靜靜地站在原地,沒什麼表情的臉色給人一種十分奇異的冷酷。她開口,失卻了往日的溫和的聲音中沒有一絲撫慰︰「唐非,過來。」
唐非甩在賀宇的手,咬著牙,用盡全身的戾氣走到謝清歡面前。
謝清歡輕輕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他手掌的冰冷與顫抖,她指了指手術室︰「唐非,你知道嗎?唐摯現在躺在手術室里,生死未卜。」
唐非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眉心微微一簇,卻沒有甩開她溫暖的手,只堅定地道︰「哥哥不會死!」
「是,他不會死。」謝清歡微微一笑,帶著安定人心的力量,「唐非,唐摯護了你這麼些年,如今他累了,想要休息片刻,你願意守護他嗎?」
「我當然願意!」唐非重重點頭,隨即忐忑問道,「我、我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你們生來同宗同脈,今生今世,無論生死,親緣不可斷絕。」謝清歡悠悠道,「你有這份心,再好不過。」
唐非眨了眨眼楮,眼中濃重的絕望慢慢散開︰「那,我要做些什麼?」
「唐摯的事業,唐家的事務,我就交托給你。」謝清歡親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非,小心不要讓大哥血本無歸。」
ada听了這里已經知道謝清歡的意圖了,目光輕輕一閃,卻沒有多說什麼。唐非有些慚愧地低下頭,胡亂地擺手︰「姐姐,不行的,我不懂這些!」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想有個人會很願意教你的。」謝清歡看一眼面帶疑惑的唐非,目光越過他看向他身後,「你說是嗎,唐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