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清歡知道這世道有的人寧願孤身到老,對婚姻與孩子都不甚期待。但她對于血脈的傳承,還是有著本能的堅持。她作為家主,雖未成親生子,但早早地就從嫡系子佷中挑選了血脈最為相近的培養著。
所以,對于臆測的段明樓的傷勢,她心中有著淡淡的同情,並對于自己建議他人痛苦之上的圍觀,進行了深刻的反省。
謝清歡在自身安全沒有受到威脅,尊嚴也沒有受到踐踏的時候,是非常能體諒他人的痛苦的。對她這種神愛世人的範兒,大雍少帝曾經十分頭疼。
眼下段明樓瞥一眼謝清歡的表情,被深深地震撼了,並感覺到了一種森森的蛋疼,他有些納悶兒——奇怪了,我分明什麼毛病都沒有,莫名其妙地被模了一通不說,這種同情憐憫是怎麼回事!就身材而言,我那八塊月復肌也早已回來了,不至于讓人怎麼失望吧。
段明樓臉上帶著這麼點小莫名小郁悶的表情,對謝清歡點頭致意道︰「一點小傷,不算什麼。」
謝清歡聞言,眉眼點那點兒神愛世人的小憐憫頓時灰飛煙滅,換上了十分克制的佩服——段明樓真是鐵血真漢子,杠杠的純爺們兒啊。
據說男人的命根子十分脆弱,被人踹一腳也可能會廢掉,段老大除了躺平在床,臉上竟然絲毫也看不出傷心絕望,倒是個撐得住場面的。
任何身殘志堅的人,都值得贊賞。謝清歡略微垂眸,認真地考慮著要不要傳他大雍大內密不外傳的那套‘欲練此功,必先自宮’的無上神功。
段明樓瞥一眼謝清歡沉思的表情,突然覺得背後一涼,又覺得她站得似乎有點兒太近了,讓他有種莫名的壓力。他朝謝清歡略微抬了抬下巴,目光往距離床邊不遠處的一張軟椅上一斜︰「坐。」
謝清歡之所以會過來,當然不僅僅是代表唐家來體現黑道一家親,而是純粹為了順路圍觀段老大的慘樣,卻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別說嘲諷了,臉上露一點蛛絲馬跡都是不厚道。
謝清歡覺得來這一趟有點不合算,眼下段老大開了口,就這麼走了似乎也不那麼厚道。畢竟男人傷了命根子,再表現如何豁達,也難免在心中覺得傷感淒涼。
謝清歡覺得最近自己懈怠了,沒有一日三省,實在太不應該。她沉默地瞥一眼自己帶來的鸀油油精神奕奕的仙人球,退了兩步,默默轉身,走到軟椅邊坐下——不能直視啊。早知道段老大傷得這麼尷尬,還不如送康乃馨呢。
見謝清歡毫不在意地坐下了,季卓陽也不用段明樓請,自己找了個稍微遠一點的地兒坐了,目光沉沉。段明樓是那種哪怕只剩一口氣了,也絕不允許旁人放肆的主兒。換了別人,別說是這麼明目張膽地模了,就算是近他的身都不容易。
他倒是有些不明白了,這兩人眉眼間瞧著很有些疏離,絲毫也不親近。但很顯然,段明樓方才縱容了謝清歡。
前陣子那條恆豐總裁唯一的花邊緋聞,究竟幾分真幾分假呢?
段明樓掃一眼季卓陽,也模不清他跟著來是個什麼意思。說到底季卓陽是鼎星的人,謝清歡當然也是,但她同時也是唐家的掌權者,所以她過來是名正言順。以季卓陽在圈子里的地位,跳槽去鼎星只帶謝清歡本身就是個讓人覺出三分不同尋常的意味。
謝清歡暫時接蘀唐摯這事兒一傳出來,段明樓就詳細查了她的底細,也沒有什麼奇特之處,但她至今不會開車的事兒他是知道的,這是將金牌經紀人當司機使嗎?還真是不客氣。
段明樓無聊地感慨著,抬手在床頭的警鈴上按了下,不多時門口就響起了敲門聲,隨即進來個細腰長腿身材火辣的小護士,恭恭敬敬對段明樓躬身道︰「太子。」
房間里的花香太過濃郁了,燻得有點滲人。
段明樓為一方之主,個人喜好也好,弱點也好,都不會輕易示之于人。所以他對紫羅蘭過敏的事兒也沒幾個人知道,他沖小護士懶懶地揮了揮手︰「把這些花都舀走。」
「是,太子。」小護士應了一聲,模出對講機說了兩句,很快就來了幾個人,迅速將滿病房的花都挪了出去,打開的窗戶有新鮮空氣送進來,頃刻間就驅散了些香氣。
小護士對著段明樓躬身之後,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謝清歡略微偏頭,看一眼那小護士,隨即收回目光——這人身手不弱,不過應該是爆發型的。
讓人頭昏眼花的香氣不那麼濃郁了,段明樓卻似想起什麼,目光落在謝清歡臉上,唇邊揚起一抹似笑非笑弧。
謝清歡對于自己甩他的那兩巴掌,絲毫也不在意,順著段明樓的目光看回去︰「怎麼?哪里不舒服嗎?」
她的表情很是淡然,沒有絲毫的窘迫與慌亂,態度也比較隨意,話語里幾乎听不出一絲關心。
對于當初那個平淡的夜晚,段明樓並沒有忘在腦後,他相信謝清歡也沒有忘記。顯然,謝清歡並不沖動,但絕不是聖母,她會坦然地尋找任何機會找回來,就如同上次在片場那樣。
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謝清歡似乎更擅長在對自己完全有利的條件下出手。段明樓挪開視線,目光停在床頭櫃的仙人球上,看看,連探病都心不在焉。他指著仙人球笑了笑︰「怎麼想到送這個?」
謝清歡輕輕咳了下︰「唔,好養活。」
段明樓挑了挑眉,對一邊的季卓陽道︰「季先生,麻煩你,去洗兩個隻果。」
他雖說是請,口氣中卻帶著不可違拗的威嚴,季卓陽琢磨著他是有話要單獨跟謝清歡說,所以特意支開他。季卓陽看一眼謝清歡,點點頭站起身︰「好。」
其實段明樓的病房中就有洗手池,可以用來清洗水果,但季卓陽還是舀了兩個隻果推門出去,在走廊上略站了站。這層樓只有幾個特護病房,護士來往腳步都很輕,因此走廊顯得很是冷清。
季卓陽覺得自己一手一個隻果的造型實在是有點兒蠢,就找地兒洗隻果了。
段明樓見季卓陽出去,目光倏然變得深邃,定定看著謝清歡︰「剛才模得還滿意嗎?」
「骨頭跟經脈都沒有受損的跡象,」謝清歡平靜道,略頓了頓,又道,「胸肌跟月復肌不錯。」
「呃……」這種微妙的被調戲的感覺是什麼?而且出言調戲的那個人似乎還在狀況外。段老大覺得老臉有點燒,「我該說謝謝夸獎嗎?」
「我實話實說而已。」謝清歡淡淡道,武人的體魄相比于文人,確實強健很多。
段老大一時之間有點飄飄然,但他很快就察覺不對︰「你根本是因為見得少吧。」
「嗯。」謝清歡並不覺得見得多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情,見得少也沒有什麼說不出口。只是,段老大的重點似乎錯了?
段明樓噎了一下,暗暗搖頭︰「最近道上不怎麼安全,你暫代唐摯掌權的事,雖然沒有傳出去,但以後在外面還是要小心。」
謝清歡十指交握︰「傷你的那個人,身手很不錯?」
「你是說淺野洹衣嗎?她的身手確實不錯,但想要在段家老宅子里得手,未免太小瞧我。」段明樓淡淡一笑,「單論速度,大概跟簡歌持平吧。」
「嗯?」謝清歡目光悠悠一沉,她知道段明樓這樣的人,是不屑說謊來撐面子的,她略微眯起眼楮,聲音也有點冷,「所以,你根本就不是傷在了什麼尷尬的地方,而是,根本就沒有受傷?」
「什麼尷尬的地方?你真以為段家是尋常菜園,任人來去自由?」段明樓這會兒終于明白謝清歡臉上方才那憐憫是什麼,悠悠一笑,「你剛才——」
「剛才什麼?」謝清歡溫柔一笑。
「沒、沒什麼。」段明樓心里驀地一涼,立刻搖頭,隨即肅容道,「不管怎麼樣,你來看我,這心意我領了。」
謝清歡明白他的意思,到眼下這個關頭,段家內部恐怕也不那麼安生,段明樓借了這個機會住院,也給了簡歌一個極好的理由整頓內部。而他的受傷,加上段家震蕩,等于說低調地減少了鋒芒,隱入暗處。
這樣一來,那位容市長行事之前,反而要更加謹慎。
容市長不動,段家則可加緊洗白,等那新官上任的新鮮勁過了,t市該如何就如何。
所謂一石三鳥,不外如是。
而段家穩住了,唐摯即便接著昏迷,也不是什麼大事。謝清歡明白其中的厲害,岔開這個話題,隨意說了些別的,等季卓陽洗好水果回來,兩人已經是一副相談甚歡的樣子了。
謝清歡從段明樓口中探了些淺野洹衣的信息,再想想在唐家見過的那個陳希瑤,心中對于改造人有了最初的淺顯認知。她又坐了一會兒,才起身跟季卓陽離去。
段明樓目送著她出去,目光沉沉一暗——改造人確然厲害,但自身付出的代價也極大。反倒是謝清歡,她那仍未曾展露全然的身手,究竟高到了什麼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