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是不在找女乃女乃嗎?」
窗明幾淨的房間,散發著淡淡的野姜花味道,百里絕女乃聲女乃氣的稚女敕嗓音愉悅的響聲,月帝渙散的神思漸漸從那一天,那一刻醒了過來。
即便距離那一日已經過去半月有余,他依舊沒有半分真實感,患得患失。
「絕兒快到爺爺身邊來。」他迫切的想要抱住百里絕小小的身子,然後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他還活著,他的寧兒也還活著。
二十多年前親眼看著楚寧寧喝下致命的毒藥,他無力阻力,再也不曾奢望過還能再看到活生生的她,會動會笑,能夠觸模得到,有溫度的她。
他幻想過,他們見面的場面,那是在地獄里,奈何橋邊。
楚寧寧躺在他的懷里咽下最後一口氣,他在她的耳邊說過,不要走得太快,一定要等著他,不要過奈何橋,不要喝孟婆湯。
等著他,不要讓他找不到他,來生他們要出生在平凡的人家,白頭偕老過一輩子。
「爺爺你抱得太緊了,絕兒不能呼吸了。」
百里絕翻了翻白眼,漂亮的臉蛋上滿是黑線,他家爺爺好像還處于夢境里一樣,不敢相信他家女乃女乃沒有死,還活著的事實。
大人的世界,太復雜,他才不想摻和。
「弄疼絕兒了,對不起,都是爺爺不好。」話落,月帝猛的咳嗽起來,恨不得把自己的肺都咳出來一樣。
那一把匕首,穿胸而過,好不容易才撿回他一條命,百里絕一瞧他的模樣,立馬安撫道︰「爹爹娘親在湖邊釣魚,女乃女乃去拿魚,說是要給爺爺熬魚湯補補身子,沒有不見。」
聰明如他,敏感的察覺到些什麼,只是他說不明白,也不太懂。
隱隱的知道,女乃女乃對爺爺非常的重要,就像他那霸道的爹爹,總是喜歡獨霸他的娘親一樣。
「爺爺知道。」
如果這是上天賜給他的一個美夢,他情願再也不要醒過來。
沒有她的日子,一天仿佛一年那麼難熬,他真的太累,撐不下去了。
「爺爺能下地走路嗎?」
眨了眨眼,對于這個很疼愛他的爺爺,百里絕不想看到他難過傷心的表情,心里悶悶的,于是他擅自做主下了一個決定。
娘親告訴他,爺爺傷得很重,不能隨意的移動。
可是,每天他在外面,有意無意的都能看到爺爺透過房間里的幾扇窗子,尋找著什麼。一次兩次之後,百里絕知道,爺爺是在找女乃女乃,那麼的急切,那麼的擔憂。
「能。」
「那絕兒扶著爺爺到外面走走,我們去找女乃女乃。」
「好。」胸口傳來的疼痛,阻止不了月帝想要看到楚寧寧急切的心情,只要能遠遠的看到她,哪怕不靠近,他也是滿足的。
「爺爺小心點兒,要是傷口不舒服必須告訴我。」小大人似的,百里絕的語氣甚是嚴肅。
「爺爺答應。」
「那咱們走吧。」
一老一少相偕著步出房門,一步一步緩慢的朝著湖邊走去。
這里是距離月都皇城二十里外的一處山谷,有山有水,如詩如畫,世外桃源的一處地方。百里宸淵發現這里之後,就在此地建了幾間竹屋,時不時帶著冷梓玥到這里小住。
楚寧寧雖然同意跟他們一家三口回皇城,但她不想再卷進皇宮的恩怨之中,百里宸淵只能將這里讓出來,讓他的母親放心的住在這里。
山谷的上空,雲霧繚繞,根本不會有人,能發現雲霧下的新天地,的確是一個非常完美的居住場所。
「你傷得那麼重,怎麼起來了?」楚寧寧手里提著幾條鮮活的魚,一瞧便知是剛釣起來沒多久的。
她以為,再見到月帝,她會很難面對。
可是,當她在皇陵里,看到他消瘦的身影倒在血泊里,什麼自尊,什麼驕傲,什麼放不下,統統都拋開了。
無論是眼里,還是心里,這個男人都是她生命中解不開的解,是她命定的結。
她不要他死,只要他能活著,即便要她再死一次,她亦毫不猶豫。
眼淚成串的往下滴落,一滴一滴融進他殷紅的鮮血里,求著百里宸淵救他。
只要他能活著,楚寧寧相信,他會願意放下皇帝的權勢,從此只做她楚寧寧的男人,陪著她直到老死。
「寧、、、寧兒、、、」喚了幾千遍幾成遍的名字,每每想起就讓他心疼如刀割,依然控制不住不去想,不去念的兩個字,月帝喚得無比的吃力,生怕她會在他的眼前消失。
那一天,他給冰棺里的楚寧寧告了別,就在那透明的冰棺外,用匕首扎進自己的胸口,結束自己的生命。
只為追隨她的腳步,不被她丟下。
殷紅妖嬈的鮮血倒映在他的眼中,生生的疼痛鑽入四肢百骸,早已麻木的他,仿然未覺。意識一點一點的渙散,沉重的眼皮終于緩緩的閉上,再也不能看見最愛女人的美麗的容顏,他仿佛看到桃花樹下,楚寧寧溫柔似水的輕笑,伸出手等著他握住。
是誰的手指在觸模到他的眉眼,那麼的溫暖,那麼的令他留戀。
好想睜開雙眼,哪怕只看一眼,朦朧的縴細身影,看不清她的面容,終是陷入了無盡的黑暗。
耳邊回蕩著誰的呼喚,那麼的動听,那麼的心碎。
「嗯。」
「女乃女乃,爺爺醒來看不見你,到處在尋找你的身影。」
他不懂得相愛是什麼意思,怎樣才叫相愛,他只知道,兩個相愛的人,應該在一起。
就像他的爹爹娘親一樣,天天都要在一起,百里絕希望,他的爺爺女乃女乃也能在一起,別說他小,其實他能看懂他們彼此眼里對對方的關心。
那樣的關心,跟對他的完全不一樣。
楚寧寧端莊嫻靜的面容一紅,有些窘迫,有些尷尬,被自己的孫子調笑可不是什麼好事情,百里絕這小子,太聰明了。
「女乃女乃,我要去找娘親,爺爺就交給你了。」
反正,他的任務就是帶月帝出來找女乃女乃,目標人物既然已經出現,他可不就是要功成身退的。
太電燈泡實在有些不厚道。
百里宸淵倘若知道百里絕此時所想,必然暴跳而出,你小子纏著你娘親的時候,怎麼就沒有過成了老子跟你娘親之間的電燈泡,那是最大最亮的那一顆。
靠,這差別待遇也忒大了。
「絕兒小心些,別摔了。」楚寧寧面色更紅,柔聲叮囑。
孩子在父母的眼中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孫子更是。
「知道了。」頭也不回的揮揮小手,百里絕跑得飛快,彩兒從他的腕間掉落在地上,瞬間變成一條兩米長的七彩小蛇,吐著粉粉的舌信子,親呢的蹭了蹭百里絕的小腿,「彩兒,咱們比比誰先跑到娘親的身邊。」
彩兒眸光一亮,跟他比速度,那是自找苦吃。
百里絕要找虐,他是沒有任何意見的。
「寧兒。」這一次喚出聲,明顯比起上一次要熟練得多,自然得多,也順口了許多。
沒事兒老叫她干嘛,她又不是听不到,楚寧寧眸色一暗,聲音依舊輕柔,「你胸口的傷很重,淵兒說要好好休息,我扶你回去。」
他是一心求死的,如果他們晚到皇陵一會兒,他的命就真的救不活了。
任何珍貴的救命藥材,百里宸淵跟冷梓玥都不缺,只要月帝還有求生的意識,他們就能救活他。
從皇陵到這個幽靜的山谷,月帝整整昏睡了七天,楚寧寧每天都要握著他的手,在他耳邊說很多以前的事情,讓他能夠活下來。
索性,最後他真的醒了。
如若不然,楚寧寧不知道,她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
父親楚詠看到她那副模樣,又怎麼還忍心不讓她見月帝,只要她好好的,楚詠願意做出任何退讓。
「把魚給我提,又不是真的要死了,不會連魚也拿不動。」月帝望進她如水的眸子里,笑得溫和,有多少年他沒有真正的笑過了。
除了面對他們的兒子百里宸淵,月帝自她離開後,再也沒有真誠的笑過。
他只是受了傷,不是殘了,沒道理讓自己的女人提東西,哪怕只是幾條魚,他也舍不得。
「你小心一點兒,不要扯動傷口。」知道月帝做了決定,誰也改變不了,楚寧寧也沒有過多的計較,將魚遞給了他。
接過幾條鮮活的魚,月帝笑得像個得到全世界的孩子,楚寧寧扶著他的右手,一高一低兩道身影漸漸消失在彎彎曲曲的小道上。
那一幕,湖邊的三人都看進了眼里,誰也沒有開口打破沉默。
「太姥爺,魚都跑了。」百里絕甜糯的嗓音在身後響起,楚詠回過神,魚竿在輕晃,魚兒卻已經跑了。
他就知道他那個傻女兒放不下月帝,罷了,只要月帝願意留在這里,不再回皇宮,他也不阻止他們在一起。
畢竟,他還能陪在楚寧寧身邊的時日不多,總不能讓他眼看著他的女兒孤獨後半輩子。雖然,她還有兒子,兒媳,孫子,到底也比不上枕邊個人來得貼心。
「絕兒來了,太姥爺教你釣魚好不好?」
「好。」
歡呼一聲,邁著小胳膊小短腿,百里絕撲進楚詠的懷里,有模有樣的拿起釣魚竿,開始他的第一次釣魚之旅。
「絕兒,敢不敢跟爹爹比賽,看看誰釣的魚比較多。」
自打上一次的共識達成,百里宸淵與百里絕父子兩人之間的感情明顯好了很多,連帶著冷梓玥都相當的詫異,同時心里也開心著。
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輸的人是小狗。」百里絕帥氣的挑挑眉,雖然他不會釣魚,可是輸人不輸陣,氣場上他可是一點兒也不弱。
「幼稚。」百里宸淵嘴角一抽,無力撫額,他的兒子怎麼能如此的幼稚,罵人就只會罵狗嗎?
他,有可能會輸嗎?
「開始。」揚了揚眉,道不盡的挑釁。
「輸了別哭鼻子。」
「我是男子漢,才不會哭。」
揮了揮拳頭,百里絕一臉的傲氣。
「太姥爺會幫絕兒的。」
「太姥爺真好,爹爹是壞蛋。」一天不教訓,心里就不痛快。
「老婆,你會幫我吧。」
冷梓玥垂眸,嘴角含笑,柔聲道︰「會。」
「老婆真好。」
她知道,為了兒子,她冷落了他,讓他不安了。
對于百里宸淵,冷梓玥對他的愛,從愛上的那一刻開始,從始至終都沒有改變過。
他,是她愛進骨血里的男人,比兒子百里絕更加的重要。
她的那些無心之舉,已然傷害到了他,她知道,卻不知道應該怎麼向他表達,怎麼向他道歉,可是這個男人,依然包容著她,疼愛著她。
要她,怎能不愛。
丈夫與兒子之間,她似乎沒能找到一個很好的平衡點。
然而,經過這一次,冷梓玥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爹爹,別忘了你答應過我的事情。」百里絕滿心滿意記著他的妹妹,只要給他妹妹,讓他有了玩伴,他才不會纏著娘親。
「沒忘沒忘。」
百里宸淵幽深的眸光掠過冷梓玥平坦的小月復,那時說不定已經有了他們的第二個孩子,只是那個是男是女,不是他能決定的。
眸光一轉,想到要是再生一個小子,百里絕吵著要他退貨,百里宸淵就一陣冷汗。
他那個無賴兒子,絕對有那樣的潛質。
「你跟絕兒之間到底有什麼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冷梓玥對于父子間的眉目傳情很感興趣。
「男人間的秘密。」百里宸淵是如是答的。
「絕兒,你告訴娘親。」
「秘密,不能說。」百里絕是這樣回答的。
爹爹說過,是男人就要遵守男人之間的秘密,他不能說話不算話。
「我不問了。」冷梓玥投降,啥時候她成局外人了。
還男人間的秘密,她什麼時候也弄個女人間的秘密試試。
他們是一路走過來,生死相許的戀人,當百里宸淵帶著楚寧寧去到皇陵,看到她撲到月帝的身上抱著他滿是鮮血的身體痛哭失聲時,他與冷梓玥就知道,他們的母後根本從未放下過月帝。
雖然不願意再回皇宮,卻也願意回到距離皇宮最近的。
心里盼著的,也不過只是想要遠遠的看看他,過得好不好。
不管是百里宸淵還是冷梓玥,都沒有想過,月帝會親手在楚寧寧死祭那一天,親手殺了那三個女人,更將她們的尸體拋下了萬丈懸崖,除了幾件衣服能入妃陵之外,什麼也沒有留下。
至于,當年逼死楚皇後的皇太後,她是月帝的親生母親,雖然活著,卻已經是生不如死。
皇太後一生痴迷權勢,讓她活著,距離權勢最近卻又得不到權勢,不可謂不是一種最殘忍的懲罰。
至少,對她而言,便是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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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之後
蕭皇後,姜貴妃,玉貴妃突發重病,先後逝世。
百姓對此雖是滿心的好奇,不過血王百里宸淵的威壓擺在那里,沒人膽敢公開討論,哪怕是私底下都沒人有那個膽子。
漸漸的,關于這段皇室秘辛,消散如雲煙。
半年之後
月帝禪位,皇四子影王殿下百里自影繼位。
改國號,永樂元年,史稱謙帝,遵封月帝為太上皇,前楚皇後為慈孝仁皇太後,是為他唯一的母後。
蕭皇後,不再被人提起,甚至在祁月國的史書上,找不到關于蕭皇後的曾經的知言片語,一切的一切,都是一片空白。
親眼看著百里自影登基之後,月帝便離開了皇宮,對外說是太上皇去了聖峰寺修行,為祁月國祈福。
此後,再也沒有人見過月帝,他仿佛消失在天地間,誰也不知道月帝去了哪里。
新帝登基,韓王百里長青被封為一字並肩王,與謙帝一同治理祁月國,責任重大。
血王百里宸淵封號不變,依舊做他的逍遙王爺。
幽靜的山谷中,一家人歡愉的笑聲悅耳不已,聞者莫不牽起嘴角,跟著他們一同勾唇朗笑。
月帝終于拋下一國之君的身份,可以無事一身輕的陪伴在心愛女人的身邊,給她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以後,再也沒有人可以將他們分開。
生,在一起。
死,亦在一起。
楚王爺楚詠見女兒得到幸福,也終于放下心來,趁著手腳尚還利落,四處雲沒游,會會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祁月國的皇位,從百里宸淵出生那一天開始,月帝就在謀劃怎麼將那個位置交到他的手中,只是月帝沒有想到,他苦心安排的一切,甚至連遺昭都備下了,他的兒子卻並不喜歡那個位置。
讓他更沒有想到的是,百里宸淵會將那個位置交到百里自影的手中。
五個兒子里面,除了百里宸淵,也唯有百里自影有帝王的銳氣與霸氣,祁月國交到他的手中,月帝也放心。
兒孫自有兒孫福,他也不用再管那麼許多,余生就好好的陪著楚寧寧,完成他們年輕時沒有完成的夢。
比起做皇帝,百里宸淵還是喜歡做個王爺,逍遙自在。
即便他不是皇帝,卻也有著比皇帝更龐大恐怖的勢力,誰敢動他一根頭發。
魔界的魔尊,不比皇帝更尊貴。
「嘔∼∼∼」
聞到魚的味道,冷梓玥立馬捂著嘴,扭向一邊狂嘔起來。
「娘親,你怎麼了?」百里絕伸出小手輕拍她的後背,百里宸淵也伸出手輕拍她的背,眼里閃爍著明媚的笑意,一如雪峰上綻放的雪蓮花,聖潔而優雅。
「啊,太好了,太好了,我有妹妹了,嘿嘿。」
嘔得難受,又听到百里絕興奮過頭的叫聲,冷梓玥一張臉黑了個徹底,她總算知道這對父子之間所謂男人間的秘密是什麼了。
妹妹?
她又有孩子了嗎?小手捂著小月復,想著百里宸淵每次的動作,雙眼彎成月牙狀,他很渴望再有一個孩子。
最好是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