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四月的華盛頓風光十分明媚。
尤其漫步在櫻花道上,享受那清冷空氣中花瓣紛飛的感覺,讓雷競的日本朋友跟他說,這里的櫻花,跟日本的一樣美。
雷競沒去過日本,但他想應該就是這樣吧。
他跟田珊珊來這里時,她也一直惋惜時間不對,說如果是春天,一定很美。
雷競想,這一點她沒說錯,眼前盛開的櫻花錯落紛飛,的確讓他有種很驚艷的感受——可惡,居然又想起她。
這快一年來,她的嗚咽聲時不時的出現在腦海,那種委屈的低泣總能擾亂他好一段時間。
她從浴室出來時眼楮紅腫,視線始終低垂,看得出來打擊很大,可是,他又忍不住想,會不會只是一場戲?
她說離開是為了他好,但他怎麼知道那是真心還是假意?
當時那樣直接的說著「青春有限,我不等」時,毫不猶豫得讓人心寒,沒想到同一個人會在多年後說「我一直很想你」。
想什麼?當年單純的他嗎?還是身為雷家公子的他?
三十一歲的他,在職場上也經歷了不少爾虞我詐,已無法再像相遇時那樣,她說什麼都無條件相信,尤其是就在那天早上,四季總經理打電話給他,明示加暗示著條件可以談,他們會盡力配合,只希望給個機會,然後前一天明明還有點閃躲他的田珊珊,突然主動留他……他不知道該怎麼相信她。
當初他說他快畢業了,給他三年時間就好,她卻笑著搖了搖頭,她不等。
雷競閉上眼楮做了深呼吸,告訴自己,回神,時間該用來享受當下,而不是懷念那些無法改變的過去。
就算對她還是有感覺,也不可能了,沒有信任,便成就不了一段感情。
只是……有點遺憾……
他不是聖人,字典里也沒有無怨無悔,他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想要一段很普通的愛情,不一定要是很出色的女人,只要能真心愛他就好,無論高峰還是低谷,都願意陪著他一起度過,而不是在他面對困難時離開,當他順遂時又回來,不管她怎麼說,總無法解釋,當時為什麼連一點機會都不給。
四月的空氣,涼涼的,很舒服。
眼前美景終于讓他從回憶中掙月兌出來,回到現實面︰工作。
雷競忍不住想,如果每次開會都如此順利就好了——他是來這里談異業合作事項,對方準備充足,很快拍板定案,他預留了三天的時間,結果只耗去一日,他的飛機是明天晚上起飛,賺得兩日悠閑。
這幾年他的工作一直很忙,通常都是只能空出半日,喝點酒,逛逛一兩個地方,就要趕往機場,像這次一樣空出整整兩天,是許久沒有的事。
他在旅游中心拿了一些簡介,華盛頓哪里好玩,哪里好吃,哪些是電影迷必去的景點,當然,如果喜歡鄉村風情,近郊有好幾個觀光花園跟私人小丙園,歡迎游客前往游玩,也歡迎新人前往拍婚紗照。
他叫了計程車前往果園,那個他生平唯一一次求婚的地方——這幾年,母親一直催他結婚,今年回去過春節時,當然免不了又是一番愛的擔憂。
「雷雲都懷上第二個孩子了,雷朵也準備訂婚,你都三十一了,還不趕快找個女人定下來?」
以往這時候都會附加上幫他介紹誰誰誰的女兒,可這次卻沒有。
母親說——「我現在只希望你結婚,其他都不想了。」
其他都不想了?家世也不在意了?
雷競狐疑的看了父親一眼,父親只「嗯」了一聲當回答。
所以這麼多年來,他的父親從激烈反對,到睜只眼閉只眼,直到現在,終于決定尊重他的意願。
奇怪的是,當父親終于不在糾結要門當戶對時,他同時也覺得,該跟內心那個結做個了斷,就像雷雲說的,他總不能真的跟工作結婚吧,可以的話,他也真的希望身邊有個人,一起分享生活喜悅,一起承擔喜怒哀樂。
命運好像在回饋他的希望似的,當他回到德國總公司,接到的就是華盛頓這案子,會議過程又奇跡般的順利,讓他空出了兩天的時間,得以好好在這重要的舊地收拾心情。
九十分鐘後,他人已經在果園里了。
跟以前幾乎一樣,沒什麼改變,園子很小,各種不同的果樹,一眼就可以望盡,旁邊是果園主人開的木屋餐廳,賣一些蛋糕,松餅,當然還有招牌綜合果汁。
老太太看到他,笑咪咪地問,「要點什麼?」
「果汁。」
不遠處,剛好有一對新人在拍照一新人滿臉喜悅,雷競想,能找到命定之人,真的很幸運。
果汁很快就送上來了,老太太雙手擦擦圍裙,笑問,「你太太沒有來?」
太太?認錯人了吧。
雷競懶得花時間解釋,只說,「她比較忙。」
「她身體好些了嗎?」
「嗯。」
「每次收到她的明信片,總是有點擔心,知道她沒事就好了。」老太太表情溫和的說。
雷競笑了笑,真是好心的老太太。
他在那里坐了一個多小時,大部分都在發呆,偶爾看看那對新人,直到手機設定好的鬧鐘提醒他該走了,他才站起身。
有點好笑的是,雖然他是帶著「解決」的心情來的,但事實上是「無解」——
想就想,不想就不想,他就是還愛著田珊珊那魔女又怎麼樣,總有一天她會淡去,而在那天之前,他不用勉強自己。
不需要刻意拒絕緣分,但也不用因為自己的死心眼而煩惱。
順其自然才是王道。
雷競走到櫃台要結帳,老太太卻笑著把一盒東西交給他,「你是來拿這個的吧?」
他原本想跟老太太說她認錯人了,卻赫然發現那盒子上貼著他跟田珊珊的合照——求婚成功時,他跟果園主人分享了這好消息,老先生拿起拍立得說︰「留張照片給我們做紀念吧,這個果園離市區有段路,很小也不有名,你們是第一對在我們果園求婚的年輕人。」兩人于是開心的在鏡頭前微笑。
老太太不是認錯,是他自己忘了有這張照片。
當時他們高興的說,等二月時就會辦理結婚……這樣說的話,老太太口中的妻子,不就是田珊珊了?雷競腦筋飛快地轉了起來,那句「身體好些了嗎」是什麼意思?後來見過面的感覺……
雷競打開盒子。
里面放著厚厚一疊明信片,是她的字跡沒錯,全部按照郵戳時間排列,最早的一張是八年前的三月,而最近的一張則是去年六月。
寄送周期很不規律,郵戳地點也不同,大部分是台灣,有些是從美國,英國,或者紐西蘭等地寄出,唯一一樣的就是收件人都是「小隻果」。
雷競皺起眉,小隻果?
那個晚上,她喊了他的名字,然後又低低的喊了好幾句小隻果,聲音有著他讀不出的情緒……
心里有個聲音在跟他說,好好讀完這些明信片。
雷競猶豫了一下,拿起第一張,開始看了起來。
親愛的小隻果,你好嗎?這是第一次寫信給你,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媽咪想告訴你,很想念你。
小隻果,我沒有跟你說過名字的來由吧,那是因為爸爸跟媽咪求婚的時候,是在隻果樹下,那是個很漂亮的果園,當時我就決定了,不管男孩還是女孩,小名都要是這個名字,好紀念那個特別的日子。
隨著明信片一張一張地被取出,雷競的臉色越來越深沉,越來越凝重,不用別人說,現在,他全懂了。
田珊珊跟他提分手時已經懷孕了,回台灣前,她一個人到了華盛頓,卻沒想到因為積雪路滑,竟意外小產,當時她身上只帶著果園的名片,醫院于是通知了老先生跟老太太。
失去孩子的她十分痛心,在醫院里哭了又哭,老太太跟她說,不介意的話,她可以把想對孩子說的話寄到這里來,直到她心情平復為止。
多年來,田珊珊真的就這樣一直寄著明信片,說著生活上的大小事情,好的,壞的,都會跟小隻果說。
畢業了,找到工作了,第一次嘗試帶團,還是比較喜歡票務組規律的工作,養了一只叫做喵喵的貓咪,非常貪吃,不過很貼心,小隻果的舅舅因為念研究所的關系,現在搬來跟她同住,還有阿姨結婚了,最近換了工作……
一年又一年,然後,到了去年六月。
這張明信片是爸爸挑的哦,很意外吧,其實媽咪也沒想到會再見到他,我問了為什麼選這張明信片,他說,因為看起來很寧靜,但媽咪覺得,是藍色基調的影像吸引了他,他可能不知道,自己一直很喜歡藍色。
雷競認得那張明信片,是在北海岸的咖啡店里,她請他挑的那張,難怪她一定要知道他選擇的原因。
是爸爸挑的哦……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