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剛過,山里一入夜就冷得讓人全身發顫,身上未有遮蔽衣物,還能活嗎?
「放開我!」連玉棠使出女人擅用的武器——抓頭發!
還好古代的男人都留長發,這招剛好夠用,她以前曾在秀場後台看到女模特兒大打出手,不是用指甲抓得彼此傷痕累累,就是互拉頭發,扯得兩人面色都猙獰,此刻在她手下痛嚎的男人臉色就跟那兩名模特兒一樣難看。
噠噠的馬蹄聲突然出現,由遠而近朝他們的方向奔來。
連玉棠定楮,瞧見馬上的男人時,不由得一愣。
那讓她痛極、恨極,恨不得此生別再見面的男人,現在卻是讓她開心到想哭!
而對她施行暴行的男人同樣錯愕的整個人呆愣,不知是因為嚇到無法動彈,還是一時反應不過來。
噠噠噠……
路大山與馬越來越接近了,連玉棠屏氣凝神,另外三人同樣屏氣凝神。
噠噠噠噠噠……
人與馬來到跟前了。
連玉棠心想他應該會幫她解決掉這三個王八蛋!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人與馬……過去了!
過去了?!連玉棠瞠目。
他竟假裝沒看到她被三個男人壓制在地,正準備強行月兌掉她身上的衣物?
王八蛋路大山,他竟然見死不救!
可惡可惡!
若她有幸活下,一定要將他千刀萬剮!
發現那看起來十分凶惡的男人竟然只是「經過」,三名惡男立即「卷土重來」,想趁連玉棠尚未反應過來時,迅速將她制伏。
「路大山!」連玉棠用盡所有力氣,對著馬匹遠去的方向火大爆吼,「你竟然假裝沒看到我!你混蛋!混蛋路大山!你去死!王八蛋!我變成鬼也不會饒了你……」
「不準叫!」怕那個人又轉回來的惡男連忙捂住連玉棠的嘴。
然而讓他們心驚膽戰的是,那噠噠的馬蹄聲又出現了!
這次馬奔馳的速度比適才更快,一下子就沖到他們跟前,還因為收勢不及,一連踢飛兩個壓在連玉棠左側的男人。
路大山沉著臭臉跳下馬的同時,揚高的腳又踹掉第三個。
「啊……」三個男人躺在地上哀嚎。
路大山見他們一時半刻也逃不掉,轉身觀察連玉棠,一瞧見她的衣服破了,臉頰與在外的小手有著擦傷,怒火在他身上整個爆炸開來,抽出了腰間的刀刃。
「路大山!」連玉棠又吼,「扶我起來。」
她用膝蓋思考也猜得到殺人不眨眼的山賊正準備手刃三名惡人!
他們的確不是什麼好人,但還罪不致死,看他們的衣著打扮應該是窮苦人家,才想打她衣物的主意,且她一點也不想看到有人在她面前死去!
「轉過頭去!」路大山頭也不回地低吼。
「你想干嘛?」
「轉過頭去!」
連玉棠咬了咬唇,心想她真的無法阻止嗎?
「大……大俠……饒命啊!我們以後不敢了!」惡人嚇得渾身打顫。
路大山手上的大刀才剛揮落,猛然一具嬌小身影擋在三名惡人前方,他慌忙轉開方向,還差點因此扭了手腕。
「不想活了?」他怒吼。
「不準你殺人!」連玉棠以同樣的氣勢回應。
「若是我沒趕到,你知道你會發生什麼事嗎?」竟還叫他別殺人?她腦袋壞了嗎?
「我知道!但既然我現在沒事,就不準你殺人!」
「你!」路大山真會被她氣死!
「快走!」連玉棠撇過頭道。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惡人互相扶持,極盡全力奔逃。
連玉棠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心想那或許就是下山的途徑,因此也跟著走了。
「去哪?」路大山將她拉回來。
「下山。」
「下山的路在另一頭!」話說——
「你下山干嘛?要下山不會叫我嗎?自己一個人亂闖,你未免太小看馬平山了!這兒的路當初被我曾祖父設計得有如迷宮,除了馬平山寨的人,外人上了山就很難安然走出去!」
難怪她轉沒兩圈,就不知道北了!
她轉身朝另一端走。
路大山又將她拉回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她扯了下嘴角,「誰規定我一定要回去?」
他氣得額上青筋跳動,「都這麼晚了還下什麼山?天色都黑了你沒看到?上次遇熊的經驗你忘了?是這麼怕山里的動物沒東西吃?」
「我怎樣都不關你的事吧!」
「誰說不關我的事?我……」他忽地住口。
「你怎樣?」
「我不怎樣!給我回去!」
「我不要!」她用力掙開箝制上臂的巨掌,「今天就算我們母子橫死郊外,也與你無關,反正不管怎樣你都不打算讓他活!」
「你懷孕了?」他激動地握著她的肩。
懷孕?最好昨天才做過那檔子事,今天就曉得有孕!
「有沒有懷孕不重要,重點是你根本不想要我的孩子!」她惱恨地推開他的手。
「追本溯源,是孩子的娘不想嫁給我吧?」
「孩子的娘為什麼要嫁給你?就只因為你上了她的床?」
「廢話!不用負責的嗎?」
「誰要這種負責!你又不喜歡孩子的娘,何必娶!」
「誰說我……」他又倏然住口。
「你怎樣?」
「你很煩!快跟我回去,我晚膳還沒吃,快餓死了!」
他一听到蘭姨說她出門一整日尚未回來,就擔憂得急匆匆出來找人,飯根本未吃上一口。
適才她被三個男人壓在地上時,因為太晚視線不清,他只看見了男人沒看見她,還好她有放聲大喊,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一听到「晚膳」兩字,連玉棠的肚子立刻咕嚕好大一聲。
「你也餓了吧,快走!」
連玉棠掙開他的手,耍賴地蹲在地上不肯動。
路大山真的拿她沒轍。
他實在不曉得該怎麼對付她,她既難懂又難搞,脾氣恁大又固執,跟他非同一類人。
偏偏,他也不曉得為何會這麼在意她,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盼望著她回眸一笑——這樣說來,她好像從未對他笑過?
路大山很無奈地蹲來,驚見她正無聲掉淚,一時之間,他慌了手腳。
「你……你是怎麼了?傷口很痛還是……」眼淚一顆一顆掉,每一顆都轉化成無形刀刃,直接刺在他的心口。
水眸抬起,充滿怨恨地瞅著他,「我只問你一次,你要老實回答我。」
「好!」
「你喜不喜歡我?」
路大山愣住,腦筋一片空白。
「快說啊!」她催促。
「什麼……什麼喜不喜歡!」他終于回過神,可是舌頭卻打結了。「說什麼鬼話啊!」
「你說喜歡我才跟你走,不喜歡就放我在這里,從此生死與你無關!」
她這麼說的意思是……
胸腔內的心髒急促地跳起來。
「……」嘴巴開合了兩下,卻听不到半點聲音。
「我听不見!」
混賬!他在害羞個什麼鬼!
他可是路大山!
馬平山山賊的頭目,兩個字而已,有什麼好說不出口的?
「喜歡!」他的臉好燙好燙好燙!
「噢。」看他的臉紅得都可以煎蛋了,實在好笑。
「那我們可以……」他又欲言又止。
「可以什麼?」
「……成親。」短短的兩個字又是掙扎好一會,才有辦法以她听得到的音量溜出口中。
「不要。」
「那好……」啊?不要?
她是說不要?
「我才不要嫁給一個山賊!」她撇過頭去,「我不要讓我的小孩也變成山賊,子孫也變成山賊,世世代代都是山賊!」她絕不會讓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個山賊頭!
「我天生就是名山賊,不然你要怎樣?」他不當山賊,還能干嘛?
「又沒人逼你一定要當山賊!」她轉回頭來,直視著他,「帶我下山去,我會自己養活自己。」
「萬一你真有了孩子呢?」
「那我也有辦法養活他。」
「山賊是哪對不起你了?你這段時間吃的喝的不都是身為山賊的我所供應的?」她這是在歧視山賊嗎?這女人怎麼這麼「忘恩負義」!
「我希望我的孩子將來能堂堂正正做人。」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你有沒有孩子還不清楚,就考慮到那麼遠?」
「你活一天算一天,我可不是!若真要我跟你,就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什麼「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那是啥鬼?
「我干嘛成佛?」
連玉棠閉緊眼,忍耐了一會才道︰「總而言之,我不要嫁給一名山賊就是了!」
這女人真是講不听!
路大山一火,不顧她的抗拒,硬是將她丟上馬,載回了山寨。
他當了一輩子的山賊,一懂事就知道他負有管理與保護山寨所有寨民的重責大任,今日不叫他當山賊,要叫他做啥?
就算他放下什麼刀成什麼佛,整個山寨百來個寨民要怎麼辦?他當然不可能丟下他們的生死不管!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傷成這樣?」路大嬸心疼地看著一身擦傷,連衣服都破了的連玉棠。
打從連玉棠與路大山有了夫妻之實後,路大嬸就把她當成自己的佷媳,尤其說不定她現在肚內已經有路家的子嗣,一定要好好照顧的!
「是不是你打她?」路大嬸氣怒地揍了路大山一拳,「姑姑有教你打女人嗎?何況還是自己的媳婦!」
「媳什麼婦!」再說她是他的媳婦,他就要揍人了!「你去問問她開的條件!要依她的條件,我寧願這輩子不娶!」火大!
「條件?」路大嬸詢問正由安以孟幫忙上藥的連玉棠。「什麼條件?」大山肯娶她就該感天謝地了,還開什麼條件?
「除非他不當山賊。」
「你說什麼?」路大嬸瞠大眼,「大山不當山賊能干嘛?」
這姑佷倆的說詞還真是如出一轍!
「三百六十五行,總找得到事做。樣樣都比當山賊好。」
「你真是忘恩負義!」路大嬸指著她的手指顫抖,「白白養了你這段時日,竟反過來說山賊的不是!來人,把她丟出去喂熊了!」
「不用你們丟,我自己走!」她本來就要走,是路大山硬把她抓回來的。
連玉棠才走到門口,就被門口的「門神」擋住。
「回去!」他費了一番功夫才將人找回來,哪有再讓她走的理由!
「你沒听到嗎?你姑姑叫我走!」
「大山,讓她走!」路大嬸吼。
「讓開!」
「不準吵!」他被這兩個女人吵得快抓狂!「姑姑,你先回房。女人,你給我回去休息!還有,沒有我的允許,誰都不準放這個女人出寨門!」最後一句是對著外頭看熱鬧的寨民說的……
「是,頭目!」寨民不約而同齊聲答應。
時光荏苒,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山上早就飄起了大雪,冷颼颼的,未穿動物毛皮制成的皮襖根本無法忍受。
路大山提了個火爐,跨入連玉棠的房,連玉棠一瞧見他就撇過頭去,裝沒看見。
這一個月的時間,她每天都端著臉,活像他欠她多少錢死賴著不還似的,臉上寫著委屈,好像他沒放她下山,將她禁錮在此處,是在虐待她。
也由于她發表了他當一日山賊,她就一日不嫁他的宣言,幾乎整個山寨的人都跟她對立起來,大伙同樣不肯給她好臉色看,尤其是路大嬸,每見一次就罵一次。
路大山放下火爐,轉身欲走,坐在床上縫著衣服的她忽然開口,「我MC來了。」
「嗯西?」
「癸水。我沒有懷孕。」
「噢。」他故意裝作冷淡地回。
不得不承認,他心里是很失望的。
若是她有了孩子,說不定會改變主意。他曾經這麼希望過。
她將手上已經縫好的衣物丟向他,「給你。」
他有些訝異地接住,攤開,是一件無袖的毛皮上衣,領子圍著一圈柔軟的狐狸皮毛。
她走下床,幫他套上,衣領斜上左胸口,打好衣結,就是一件背心,無袖的剪裁使他穿起來感到暖和卻不會阻礙他的行動。
「這是要送我的?」他嗓子有些瘖啞,沒想到跟他鬧脾氣的她竟會特地縫了衣服送他。
「這是用你上次獵殺的熊皮做的。」
熊的皮粗肉厚,每次穿針都得費好大一番力氣,一件背心足足花了她一個月時間才完成。
路大山心胸溢滿了感動。
他還以為她已經厭惡他了!
瞧見他眸色起變化,連玉棠立即以利誘之,「你若不當山賊,我還可以縫第二件給你。」
她的意思是,只要他不當山賊,她都會對他這般好?
他的堅持有了浮動。
連玉棠乘勝追擊,「幫你縫一輩子的衣服也行。」快點頭說好吧!
雖然全山寨的人都對她有所不滿,而她也都聲明得很清楚了,在對峙的期間,就算她擺明著對他視若無睹,他依然一無往常,默默地對她好。
她曉得他心里是真的有她,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肯依她?
山賊說難听點就是強盜,燒殺擄掠,四處搶劫,難不成他們好逸惡勞慣了,不肯腳踏實地過日子?
「我……」
「為你煮飯、生養孩子都行!」好處可不只一點點喔。
他幾乎點頭了,只要安以孟出現的時間再晚個一秒種的話。
「頭目,小四找你。」安以孟探出頭道。
然後路大山就像大夢初醒般,回復了神志。
「即使如此,我還是不能答應你!」飛快地撂下這話,他就匆匆忙忙走了,一雙生來就眼神凌厲的黑眸壓根不敢多看她一眼。
可惡!功敗垂成!
連玉棠喪氣地跌坐回床上。
「頭目身上的那件衣服我沒見過耶!看起來挺特別的。該不會是玉棠姐最近手上忙的那件活吧?」安以孟好奇地問。
整個山寨里除了路大山之外,就只有蘭姨與安以孟仍對她好言好語了。
「嗯。」
「我也想縫件給小四,玉棠姐教教我怎麼縫吧!」
「改日。」她現在沒那個心思。
安以孟見她神色沮喪,躊躇了一會,坐來她身邊。
「玉棠姐,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卻不知該不該問。」
「你問吧!」不該問的,她不回答便罷。
「為何你這麼堅持頭目不要繼續當山賊呢?」
連玉棠抬起頭來望著匪夷所思的安以孟,「在我回答你之前,先讓我問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想不想離開這山寨,到平地自由的生活?」
聞言,安以孟愣了愣。
「你想不想象普通人一樣,安心地花賺來的錢,不用去猜想手上握的是用人命換來的?」
安以孟垂首,捏緊裙擺的小手有著掙扎的顫動。
連玉棠望向安以孟已經懷孕三個月,微隆的肚皮。
「你希不希望你的孩子能跟普通人一樣受教育,說不定將來還能應試做大官?而不是一出生就注定是個靠搶劫為生的山賊?」
「玉棠姐……」安以孟小嘴囁嚅了會。「我……雖然在山寨里的生活過得也不錯,但其實……其實我悶得慌!我好懷念未入山寨之前的日子,雖然家里環境不好,過得很苦,但節日廟會時可看免費的歌舞百戲,元宵節有燈會猜謎,春游出外放風箏……」她撫著肚皮,「我也不想我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名山賊,將來與他父親一樣,僅能以搶劫為生。」
「所以你就該懂,我希望大山改邪歸正的原因!」
「但是……」
「但是?!」
「但是頭目跟小四是不一樣的。」
「哪不一樣?」
「頭目是寨主啊!整個寨都要靠他領導、靠他養活,若沒了他,咱們怎麼辦?他是不可能輕易放下整個寨,只跟玉棠姐雙宿雙飛過日子的。」
連玉棠恍然大悟。
她實在想得太淺薄,只想到她跟路大山之間的問題,卻忘了他肩上扛著一整個寨。
「也不是沒有辦法。」
「蘭姨?」
蘭姨跨入房間,別有深意地笑道,「男人在某個時候,耳根子最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