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武效軍回到家中時將近凌晨三點。風雲小說網一陣叩門,頓時引起犬吠聲大作,四鄰紛紛開燈探個究竟,真是「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
武平順有半夜咳嗽和坐床抽煙的習慣,隱隱听到外面門響,起身披著棉襖來到院內,「是效軍回來了嗎?」
武效軍輕聲道,「爹,是我,效軍,開一下門。」
過了一會兒,父親慢騰騰地把門打開,驚問道,「怎麼回來這麼晚,到效森那兒去了沒有?」
「天太晚了,路又不遠,就沒有去,直接從縣里回來了。」
「你也是太膽大了,外面挺冷,一片漆黑,路上又滑,很不好走,萬一摔著傷著怎麼辦,趕快到屋里暖和暖和。」
武效軍進到里間屋內,立即放下行李,在微弱昏暗的燈光下,把整個屋子掃視一遍,窗戶用塑料布蒙得嚴嚴的,雖然沒有生火爐子,還是暖暖的。父親身體虛弱,特別怕冷,一進屋就鑽進被窩內,整整蓋了三條被子。看著父親十分蒼老,面黃肌瘦,疲憊不堪的身影,心里陣陣作痛,「爹,我娘呢,怎麼沒在家。」
「一點多的時候,你石頭叔說他媳婦要生了,把你娘叫過去接孩子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
「石頭叔也不替別人想想,大冷的天,萬一俺娘有個好歹怎麼辦。」
「人家也是著急,沒辦法的事兒,能幫就幫一把嗎。」
武效軍也沒說什麼,月兌掉棉衣,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臥立不安,腦海里不停地想象著秦梅香是如何向父母交代,她父母又是如何發落她,是暴風驟雨,還是柳暗花明。恍惚間,秦梅香父母怒眉立目,凶神惡煞般站在自己面前,手持橡膠棒不停地在眼前晃動,惡狠狠地說,「武效軍,你這個兔崽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麼東西,癩蛤蟆竟想吃天鵝肉,我家小香是金枝玉葉,貌美才女,是你一個齷齪不堪的鄉巴佬能打主意的嗎,趁早打消這種念頭,要是把我們給惹急了,到時候缺胳膊斷腿千萬別後悔。」
秦梅香母親趙舒婷惱羞成地說,「你這個王八羔子,竟然欺負我們家小香,害得小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蒙頭大哭,今天我非替小香出出這口惡氣不可,讓你風流快活一陣子,斷子絕孫一輩子。」說著掄起橡膠棒朝武效軍褲襠處桶來,武效軍淬不及防,沒能躲開,「媽呀」一聲倒在地上,武效軍雙手緊緊捂住下部,在地上不停地翻滾,兩人又是棒敲,又是腳踢,全身上下被打得遍體鱗傷。
在武效軍奄奄一息無助絕望之時,一個愁容滿面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面前,輕輕把他的頭扶起,口中不停地呼喊著,「武效軍,醒醒,醒醒,不要怕,你和梅香姐根本就不是一路人,有我呢。」
好半天,武效軍微微睜開雙眼,看著是邵英英正眼含熱淚心疼地看著自己,在她身後秦梅香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樣,立刻氣的渾身發抖,咬牙切齒地說,「你這個大騙子,處處算計我,想法設法耍我,欺騙我的感情,殘害我的**,今天我非掐死你不可。」一躍而起,撲向秦梅香,秦梅香卻消失得無影無蹤,原來竟是南柯一夢,全身濕漉漉的。
此時天光早已大亮。武效軍被噩夢驚醒,朦朦朧之中,听到院內人生噪雜,一陣吵嚷。趕忙起身穿衣,只見院內男女老少站滿了人,父親在旁邊蹲著面色發青,一言不發,低頭不停地抽煙。石頭兄妹三人哭天喊地,不停地怒訴,「苦命的孩子,還沒見到媽,命就沒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咱們向來無冤無仇,你這個老太婆,怎麼能干缺德事,下毒手害的我們家無後。」
母親倚牆蹲在窗戶下面,鼻子一把淚一把高聲說,「我接了一輩子生,胎死月復中的事兒見得不少,是你媳婦坐胎時出了問題,怎能怪我呢。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天地良心,我從來沒有害人之心。你們說這話就不怕昧良心,遭天打五雷轟嗎。真是好人難當啊,唔唔唔……」
石頭二妹罵罵咧咧,不依不饒,「別人家什麼事都沒有,卻俺家佷子沒出生就斷氣,不是更蹊蹺嗎,你這個該死的老太婆就是長了歪心眼,擔心俺家有後眼紅,誰知道你做了啥手腳,故意要俺佷子的命,害我們。」
武效軍听出了是怎麼回事。在人們觀念落後,醫療意識不強,新法接生尚未普及的時代,接生婆是農村必不可少的重要人物,相當受到人們的尊重。武效軍女乃女乃當了一輩子接生婆,經她手哇哇落地的嬰兒超過三百多人。效軍娘在閑暇之時,也經常不斷地跟著她幫忙,日積月累,潛移默化,也學了不少東西。後來,武效軍女乃女乃女乃年紀大,腿腳不便,就把接生這個棒傳到效軍娘手中了。
武效軍娘不但會接生,而且還有一門剪紙的好手藝,也是個熱心腸,為人隨和,很容易親近,村里村里誰家有喜紅白事,需要之時,無論什麼時候,都會直接找她。石頭來請她便毫不猶豫地去了,誰知這一去,經惹下大麻煩。
武效軍思討片刻,輕輕拉起凍得全身發抖,滿月復委屈的母親,「娘,你不要哭,先回到屋內暖和暖和,我來和他們說。」效軍把娘扶到屋內,躺到床上,蓋好被子。又把父親扶到屋內,兩人耳語一番,拿定主意,回到院內,「石頭叔,有事坐下來一起說事,大呼小叫的能解決問題麼?你到屋里來,咱們在一塊好好說說,合計合計這事該怎麼辦。」
「你是高材生,明白事理,可以,一塊說說。」石頭跟著武效軍來到屋內,效軍給他搬個凳子讓他坐了下來。從兜內掏出回來時特意買的平西菊花牌香煙,雙手遞上,點著,然後心平氣和地說,「石頭叔,我娘的為人你也是知道的,在縣城以西十里八村沒得說。再說,目前在家生孩子的不在少數,我娘雖不懂醫術,接生大概也有四十多年,經她的手接過數百個孩子,這種事也遇到過。」
石頭仰臉注視著效軍問道,「為什麼偏偏我家踫上?」
武效軍不緊不慢地說,「這里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城里人自懷孕開始就注意孕期檢查和保健,為的是能夠及時發現情況及時處理。有問題沒有提前發現和處理,不出事是偶然,出事是必然。」
石頭說,「你嬸子平時啥事沒有,我是信任你娘,要不然也不會深更半夜,黑燈瞎火的來找她。」
武效軍道,「這就是你的大意之處,嬸子年齡偏大,平時接觸農藥較多,要生孩子可不是小事,你為什不直接帶她去縣城醫院?」
「一來到醫院既花錢又費事,大家都是在家生二胎。二來情況比較急,天冷路滑,黑燈瞎火的,萬一生在路上,也不知如何收拾。三來呢……」石頭滿臉露出難言之隱,不願再說下去。
武效軍趁機正色說道,「我替你說吧,關鍵的是計劃生育抓的特緊,沒有哪家醫院敢接無《準生證》的產婦,一旦接收,必須把孩子做掉,你不忍不敢去醫院,對吧。」石頭一直低頭抽煙,無言以對。
武效軍接著說道,「出現這樣的意外,是誰也不願看到的,我們也同樣心痛。巧婦難做無米之炊,在家畢竟沒有任何醫療條件,遇到大的問題,是神仙也處理不了,很正常。話又說回來,即使到醫院誰又能保證孩子百分百的沒問題,出現母子雙雙都保不住的情況十里八村也不新鮮。何況我娘這麼大年紀,全是出于熱心和盡義務,不存在任何的商業盈利行為,更不是謀生的手段。遇事不要沖動,要反復想一想其中的事理,像你這樣大呼小叫的,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嗎,孩子就能保住嗎。即使把事情鬧大,兩家傷了和氣不說,充其量是好心辦個不該辦的事,也夠不上蹲監坐牢的罪,又能把我娘怎樣。你說是不是。」
石頭低頭靜靜地听著,沉吟片刻,「效軍,你的話很在理,以前也曾听說過類似的情況。我也想開了,只要大人沒事,就是最大的幸運,來日方長,要孩子有的是機會。只是好不容易盼到一個男孩,轉眼間沒了,一時心里難受,想不通,情緒失控,犯了混。對不起平順哥和嫂子,對不起。」
武效軍看石頭轉回彎來,情緒好多了,隨即陰沉著臉說,「經過你們這一折騰,也向我們敲響了警鐘,不出事皆大歡喜,出了事都是我娘的錯,感到好人未必好當,好心未必能辦好事。從此以後,再急的情況也不會再讓我娘給任何人接生孩子。」
石頭一臉難堪,「效軍,你這樣說不好,咱農村人沒有那麼多規矩,就是圖個方便。都怪我們盼男孩心切,一時沖動造成的,千萬不要生氣,千萬別介意。」說著朝武平順和效軍娘深深鞠了一躬,「平順哥和嫂子,請原諒兄弟,請多多原諒兄弟。」說完走到院內,叫著兩個妹妹,轟著看熱鬧的人走了。
石頭走後,武效軍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才算落下來,憂心忡忡地說,「娘,雖然你做了一輩子的善事,到頭來被人罵得頭破血流事小,你沒有行醫資格,不是醫生,接生就是非法行醫,就是違法行為。一旦石頭叫起真來,你是有口難辯,怎麼也說不清,咱還真的要吃官司,以後無論是誰找你千萬不能去了,更不能再冒險干這種出力不討好反落埋怨的事。石頭是個二愣子,今天只是發泄一下罷了,論公論私,他也有理虧的地方,就他那膽量,不會折騰出啥事。這次全當壞事變成一件好事,吸取教訓,永不再攙和,也好落個清閑。」
武平順唉聲嘆氣地說,「我一直說,不要別人一叫就去,生孩子的事兒,可不是小事,隨時都會有危險,出了事,咱家誰也承擔不起。這樣也好,以後誰再找你也有個托詞,不會失別人的面子。算了,不想這事了。快整點飯吧,一大早吵吵的到現在還沒吃上飯。」
農村人講究的是那種約定俗成的鄉規民約,石頭雖然內心痛苦,也找不出最為合適的理由和效軍娘理論,只好自認倒霉,一連幾天風平浪靜,沒見石頭一家再來鬧騰,這事自然就慢慢平息了。
武效軍一連幾天待在家里沒敢出門,除提心吊膽擔心石頭一家再來找事,牽腸掛肚,放心不下秦梅香外,沉澱休息,幫母親掃廚祭灶,蒸饅頭和給父親熬湯藥,也沒做別的事。
臘月二十七一大早,鄰村在象州農業大學就讀的陳冰過來找武效軍耍,兩人聊起大學的生活以及象州同鄉聚會的事,非常興奮。陳冰說,「在象州元真的同鄉真不少,五所高校的一年級新生全去了,足有七八十人,非常熱鬧。以前表現一般,不引人矚目的同學,簡直就向換個人一樣。尤其是羅筱,用一口標準的普通話朗讀幾首青春校園之歌,令人刮目相看。還有原來咱們班的秦梅香,人不但長得漂亮,而且舉止自然,不卑不亢,多才多藝,唱歌跳舞樣樣都會。」
武效軍一听這兩個人,立即來了精神,問道,「听你一說,這兩個人變化確實不小,秦梅香倒還說得過去,並不令人意外。但羅筱還真沒看出來,總覺得她憂容寡言,不食人間煙火,難以捉模和結交。看來從高中到大學,人的心理和氣度真的發生了質的飛躍和變化。」
陳冰接著說,「效軍,秦梅香這人真的具有領導潛質,學管理正符合他的性格,說話辦事一套一套的,有條不紊頭頭是道,不但被大家公認為元真鄉花,而且被推舉為同鄉會副會長兼組織聯絡員,咱們與之相比,簡直就是榆木疙瘩,笨手笨腳,差距就是大,三五年也達不到人家的水平。現在確實感到壓力很大,要學習和鍛煉的東西實在太多了,要不然,真的很難適應將來的工作和社會。」
武效軍若有所思,含蓄隱喻地說,「據說秦梅香是干部家庭出身,條件優厚,咱們農村的孩子先天不足,怎能和人家相比。但只要有知恥而後勇的心勁,百折不撓不怕困難的韌勁,朝著自己既定的人生奮斗目標,一步一個腳印,腳踏實地走下去。形勢未必糟糕,也許更為樂觀。你們同在一個城市,學校之間距離也比較近,平常要加強溝通,多虛心向她們學習就是了,要多觀察她們平常接觸什麼人,做些什麼事,如何把握分寸,掌握火候,如何成功與落敗。」
其實,武效軍是想把陳兵作為自己掌握秦梅香平時舉動的一根眼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