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翟淡淡的斂眉,嘴角依舊是那種不屑一顧的笑容,他要皇位麼?
他承認,北燕皇帝所提到的,確實是他所在意的,為了寧兒,為了女兒,他理應讓自己有更加高的地位,來保護她們二人,不過,便是沒有皇位,他依然有能力保護好她們母女二人,但是,蒼翟想到什麼,嘴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容,詭譎流轉。
「我要!」蒼翟對上北燕皇帝的雙眸,神色之間的詭譎更濃,既然北燕皇帝要將這北燕的天下送到他的手上,他為什麼不要?他恨蒼家,將蒼家的天下,握在手中,似乎是一件不錯才事情,不是嗎?
北燕皇帝的臉上終于是綻放出一抹燦爛的笑容,從蒼翟的口中,听到了肯定的答案,他要,既然,他要,那麼……北燕皇帝想到什麼,正要開口,卻听得蒼翟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不過,別指望我會感激你將皇位送給我,你應該相信,我能夠讓三大望門沒落,也同樣能夠讓蒼家……」蒼翟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濃郁,目光幽幽的落在北燕皇帝的身上,和他的視線相對,帶著報復的快感,他的身體里,流著和北燕皇帝相同的血,北燕皇帝當年可以用盡手段得到娘親,那麼,他又何嘗不可以用盡手段,毀了北燕?
只是,蒼翟的話還沒有說完,北燕皇帝便怒喝出聲,「住口!」
北燕皇帝打斷了他的話,不過蒼翟卻絲毫都不在意,反而是恣意的欣賞著北燕皇帝此刻的憤怒,憤怒嗎?還是,他已經後悔了方才所下的詔書?
「你不要忘記了,你也是蒼家的人,你的身體里,流著蒼家的血液,你是朕的兒子!」北燕皇帝赫然起身,朝著蒼翟吼道,看來,他所擔心的事情,終究不是空穴來風,只是,他後悔了方才的決定了嗎?不,他不後悔,蒼翟有帝王之才,應該比他懂得如何做一個好君主,可是……他的恨……他對蒼家,對北燕的恨,太濃烈了,北燕交到他的手上,真的只能被毀滅嗎?
呵呵,北燕皇帝心中苦澀至極,以蒼翟的能耐,以蒼翟的決心,以蒼翟恨的濃烈,便是沒有將北燕交到他的手上,只要他想毀了北燕,北燕怕是也終究逃不過毀滅的命運吧,蒼翟啊蒼翟,無論是身份父親,還是身為君王,自己對蒼翟都沒有任何辦法啊!
他該說什麼?自己的這個兒子,是他的克星嗎?
北燕皇帝此話一出,蒼翟卻好似听了天大的笑話一般,那雙深邃的眸子中,無數的情緒流轉著,似冰似火,肆意的交織著,呵呵的大笑出聲,那笑聲在北燕皇帝听來,心中卻是生出了一絲異樣。
「你的兒子?你也好意思說,我蒼翟是你的兒子?你難道忘記了,當年那個夜晚,你又對我做了什麼?將自己的親生兒子,驅逐出國,這便是你一個做父親的人該做的事情?你也配說我是你的兒子!」蒼翟的笑聲驟然停止,諷刺的指控著北燕皇帝當年的作為,腦海中,再一次浮現出那一晚所發生的事情,眼中燃燒的火焰越發的旺盛,那一幕,在他的記憶深處,怎麼也無法磨滅,每次他在累了的時候,都會一遍一遍的想起,提醒自己,他的身上還有仇恨,他要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終有一天,他要站在北燕皇帝的面前,讓他後悔當初做過的事情!
此刻,蒼翟看著北燕皇帝,那雙深邃的眸子凝滿一層冰霜,這**果的指控,讓北燕皇帝頓時變了臉色,蒼翟看到他的模樣,嘴角的諷刺更濃。
北燕皇帝身體一晃,整個人一個踉蹌,往後退了數步,目光閃爍著,看向蒼翟,「翟兒……」
北燕皇帝似乎是想解釋什麼,可是,喉頭好似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般,怎麼也無法將心中的話說出口,事實上,他是害怕,害怕自己將解釋說出口,得到的是蒼翟的不屑,蒼翟恨他,這恨怕是任何解釋都無法消弭的吧!
解釋,又有何用呢?只不過是讓蒼翟更加覺得自己虛偽罷了!
北燕皇帝心中已然打消了解釋的念頭,可是,一直在一旁沉默著的蒼寂,卻是終于不忍皇上這般痛苦無奈,開口道,「太子殿下,你不能這麼說皇上,當年皇上將你驅逐出北燕,實屬無奈,你想想,那時候,貴妃娘娘剛死,你已經不再有任何保護傘,皇上忙于國事,又哪能顧及得到你?他將你趕出北燕國,事實上,是想讓你遠離北燕皇宮的危險,免于那些人的陷害,當年,皇上將你趕出皇宮之後,是微臣一路上保護,暗中護送你出了北燕國,即便是皇上將你驅逐,一路上,也有不少暗殺的人,若不是皇上讓微臣……」
「夠了!」北燕皇帝出聲打斷蒼寂的話,目光卻是落在蒼翟的臉上,他想看清他的表情,可是,當看清他表情之後,他的心中好似有一把刀子在轉動著,剜著他的心。
平靜,蒼翟有的只是平靜,或許,除了平靜之外,剩下的只是諷刺。
是啊,即便是他當初做著一切,是為了蒼翟著想,可是,當年的事情,對于一個八歲小孩來說,實在是太過殘忍了,沒有誰比他更知道昭陽和蒼翟母子之間的感情至深,在這北燕皇宮,他們才是彼此對方的精神依賴。
事實上,他可以晚些將蒼翟送出去,可以不必采取如此殘忍的手段,可是,他終究是自私了。
在听到昭陽死訊的時候,他已經亂了方寸,他沒有多少時間,或者說,他不遠將太多的時間放在兒子的身上,所以,他便只能采取如此的手段。
他只陷在自己失去昭陽的痛苦之中,卻忘卻了,一個八歲的孩子,如何能在母親死後,承受如此的對待。
蒼翟恨他,是應該的,不是嗎?在他的年少的心里,是他給了他重重的一刀,那傷口,怕是到現在,都還沒有愈合。
北燕皇帝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氣,以往健碩的他,此刻,卻呈現出一種說不出的老態,深深地看了一眼懷中的小余兒,朝著安寧招了招手,示意安寧過去,安寧明了北燕皇帝的意思,走上前,從北燕皇帝的手上,將小余兒接過來。
「替朕好好照顧他(她)!」北燕皇帝柔聲道。
安寧身體一怔,照顧她?還是照顧他?北燕皇帝是想讓自己照顧蒼翟吧!
這個失敗的父親,終究是愧對于蒼翟的,可是,這世上,愧疚二字,太過虛無,縱然是愧疚又如何?北燕皇帝對蒼翟的傷害,已經伴隨了蒼翟那麼多年,饒是她也感同身受。
她有多愛蒼翟,就有多憐惜蒼翟所受的傷,從而也就有多痛恨北燕皇帝的殘忍。
安寧斂眉,她自然會照顧蒼翟,但是,此刻在北燕皇帝的面前,她卻不想開口承諾他什麼,也許,對于一個即將離世的老人,應該報以更多的寬容,但是安寧終究不是善男信女,也不屑做什麼善男信女。
她是一個被仇恨折磨過的人,自然也知道心懷仇恨的痛苦,淡淡的斂眉,她能做的,就只是給蒼翟支持,蒼翟原諒便原諒,若是蒼翟不原諒,那麼,她也會陪著蒼翟一起,不會原諒任何傷他之人!
安寧抱著女兒,回到蒼翟的身旁,再次看向北燕皇帝之時,他的臉上太多的情緒交織著,失望,絕望,痛苦,不甘,祈求……
「蒼翟,朕求你……求你可好?」北燕皇帝無力的呢喃著,似乎是在做最後的掙扎與努力。
他不用說明,對蒼翟所求的是什麼,在場的每一個人心中都明白,北燕皇帝依舊沒有放棄想要和昭陽長公主合葬的念頭,此刻,他的懇求顯得那般卑微,哪有半分帝王的傲氣?甚至連一個男人的傲氣也都沒了。
蒼翟沉默的看著北燕皇帝,猛地,他的身體一怔,眼中神色變幻,不因為別的,他突然想起了前不久做的那個夢,那個有娘親的夢。
那是預兆嗎?娘親是在告訴自己,她願意跟北燕皇帝走,願意讓北燕皇帝跟她合葬?
這個信息,一時之間,讓蒼翟有些無法接受,耳邊不斷的回蕩著娘親臨死之時,所叫出的那個除了自己之外的稱呼,蒼翟的手下意識的緊握成拳,似乎是在隱忍著什麼。
合葬?如果這是娘親願意的,那他該怎麼辦?
閉上眼,蒼翟似乎不願去面對這個問題,咬了咬牙,卻是轉身大步走出了大殿。
安寧看著蒼翟的突然離開,方才,她不是沒有察覺到蒼翟的異常,眉心皺了皺,蒼翟他怎麼了?下意識的,安寧連招呼都沒有和北燕皇帝打,便抱著小余兒,追著蒼翟而去……
北燕皇帝看著這一家三口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當中,大殿里,只剩下北燕皇帝和無敵大將軍蒼寂這君臣二人,北燕皇帝心中一陣失落,整個人癱軟的靠在了椅子上,充滿了無力感。
「皇上……」蒼寂開口叫道,他從年輕的時候就跟隨著北燕皇帝,可以說是見證過他的許多事情,從當年登基為帝,一直到現在,他從來都不曾見到過如今日這般卑微的皇上,也從來未曾見到過如今日這般絕望的皇上。
此刻,那個生殺予奪的帝王,好似根本就不存在了一樣。
是蒼翟將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給毀了嗎?他們明明是父子,為何關系卻是這般的僵持?
「蒼寂,別怪蒼翟,這是我應得的。」北燕皇帝似是看出了蒼寂的心中所想,緩緩的開口道,「蒼寂,你跟隨朕多年,朕更多的時候,是將你當兄弟看待的,在這北燕國,你是朕唯一的心月復,也是唯一全心全意忠心于朕的人,朕命不久矣,你是無敵大將軍,手中有兵權,朕殯天之後,對你唯一的請求,就是希望你能夠輔佐蒼翟,坐穩這個江山,你要想對朕忠心一般,忠心于他!」
「皇上,太子殿下他恨北燕,若是……」蒼寂濃墨的眉峰緊緊的擰成一條線,滿臉擔憂的看著北燕皇帝,他不否認,蒼翟無疑是這幾個皇子當中,最為優秀的一個,他有帝王之才,帝王之風,可是,他卻也不得不擔心一些事情,他害怕今日五皇子蒼瀾的話,一語成戢。
若是北燕國交到蒼翟的手上,真的被他毀滅了,該如何?
「夠了!」北燕皇帝再次打斷蒼寂的話,深深地嘆息了一口氣,他又何嘗不擔心呢?所以,他讓老二蒼焱為賢親王,或許會對蒼翟還有些制衡的作用。
心中浮出濃烈的苦澀,他這一輩子,矛盾的時候太多了,就是這性子,害了昭陽一生啊!
听天由命吧!他這般安排,若是蒼翟真的要毀了北燕國,那也只能是他犯下的罪,而到列祖列宗面前請罪的,也會是自己!
「答應朕,你會全力輔佐蒼翟,忠心于他!」北燕皇帝看向蒼寂,目光熱切而堅定,他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好似只有得到這個答案,他才能安心一般。
蒼寂和北燕皇帝對視了片刻,終究還是嘆了口氣,朗聲道,「臣會如皇上所願,全力輔佐新皇上!」
北燕皇帝得到蒼寂的答案,臉上終于是綻放出了一抹笑容,和蒼寂君臣這麼多年,蒼寂的為人,他還是知道的,他便是對別人虛偽,也從來不會對自己撒謊,既然他已經做了承諾,他便會好好的去做到。
了卻了一樁心事,北燕皇帝呼出了一口氣,斂了斂眉,繼續道,「朕殯天之後,你便想辦法將我火葬吧!」
「皇上,這怎麼行?」蒼寂不可思議的看著北燕皇帝,北燕國的風俗,土葬為佳,火葬那算是尸骨無存,這可是不吉利的,北燕國歷代的皇帝,都會建造宏偉的陵墓,入駐皇陵,皇上竟要火葬,這怎麼行呢?
北燕皇帝倒是沒有理會蒼寂的反對,想到什麼,濃墨的眉峰皺得更緊了幾分,搖了搖頭,似吩咐蒼寂,又似在在言自語,「罷了,還是不要為難你了,蒼翟這性子,他所決定的事情,又怎會你容許你動什麼手腳,別讓你們生出了嫌隙,這事情還是讓朕自己來吧!」
北燕皇帝呢喃著,似乎是已經做了決定,下了決心。
蒼寂看著北燕皇帝,對于這句話,甚是不解,想要開口問詢問,卻听得北燕皇帝的吩咐聲再次響起,「蒼寂,明日早朝之後,隨朕去一趟皇陵吧!朕想看看昭陽!」
蒼寂皺眉,「是!」
皇上許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去看看最心愛的女人,哪怕是她的墳墓,他便是不能和她合葬,心中也該是有一個安慰吧!
北燕皇帝交代完畢,便示意蒼寂下去,一個人留在大殿之內,這一夜,整個皇宮,乃至是整個昌都城,知道皇上中了七星海棠之毒,命不久矣的所有人,府邸都是一片通亮,這一夜,似乎誰也無法入眠。
而在皇宮里,北燕皇帝的寢宮中,亮起了許多花燈,後世有宮人提及此事,只說當晚北燕皇帝獨自一人在掛滿了花燈的院子中,一個人彈著琴,據傳,那首曲子,曾是被追封為德昭瑞賢皇後的貴妃女乃娘,當年最愛彈奏的一首曲子。
後世又傳,那晚有人看見一絕子,在花燈之中翩然起舞,就好似燈中的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翌日一早,天還沒有亮,皇城外,各個官員的轎子便陸續到了,他們都沒有忘記昨日皇上的吩咐,今日還要早朝,皇上如今的身子,怕是支撐不了太久的早朝了吧!
開始的幾天還好,忘記的東西還少,越是到最後,便越是會忘記一切,或許,他最後怕是要連自己皇上的身份也要忘得一干二淨。
皇宮的門按時開啟,官員們有條不紊的進了皇宮,照著熟悉的路徑,到了金鑾殿上。
金鑾殿上,北燕皇帝甚至比他們還早的到達了這里,平日里都是眾臣子在這里恭候皇上駕臨,今日,倒成了皇上等他們了,所以,看到皇位上坐著的那個帝王之時,眾人都是愣了愣,但僅僅是片刻的時間,大家也都恢復如常,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如往常一樣,上奏,請示。
北燕皇帝好似沒有中毒一樣,早朝順利的進行著,直到皇上的貼身太監,一聲高喊,「退朝!」之時,眾人才都愣了愣,猛地不約而同地跪在地上,高呼著皇上萬歲。
但此時此刻,這「萬歲」兩個字卻是顯得極其的諷刺,一個命不久矣的帝王,如何擔得起萬歲兩個字?
萬歲?誰又能達到這個境界?
「以後,各位要效忠新皇,若是有誰敢暗中作亂,朕便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他!」北燕皇帝的聲音在金鑾殿上回蕩著,眾人听著,只覺得身體有一陣陣的寒意竄過。
「臣等遵旨!」眾大臣齊聲高呼。
北燕皇帝的目光,在眾人的身上一掃而過,沒有一處遺漏,隨即,大步走出了金鑾殿。
北燕皇帝出了金鑾殿之後,絲毫都沒有停歇,便坐上了馬車,在蒼寂帶著一部分御林軍的護送下,朝著皇陵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北燕皇帝坐在馬車上,都極其沉靜,眉心一直深鎖著,手指甲掐入皮肉,好似在故意讓自己痛一般。
馬車很快便到了皇陵,北燕皇帝下了馬車,再次踏入這里,他的心情異常的激動,自從蒼翟到了北燕國之後,北燕皇帝便再也沒有來過這里,他雖然沒來,但卻並不代表他不思念這個地方。
「皇上,臣陪您一起……」蒼寂走到北燕皇帝的面前,請旨道。
北燕皇帝卻是搖了搖頭,「朕不希望人打擾,蒼寂,你帶著御林軍,現在就返回城內去,朕身中劇毒,朝中的官員們,雖然一個個都服服貼貼的,可是,他們內心在想些什麼,你我都不知曉,這是非常時期,朕能夠相信的,也只有你了,朕要你帶著御林軍,一定要維護好皇城的秩序,如若有人膽敢作亂,一律格殺勿論!」
蒼寂皺眉,「可是,皇上……您一個人……」
「蒼寂,是不是朕要死了,連你也不听朕的話了?」北燕皇帝眼里劃過一抹不悅,終究是帝王,稍微一拔高語調,那凌厲的霸氣便彰顯了出來,讓人為之震懾。
蒼寂身體一怔,猛地跪在地上,「不,皇上,微臣……微臣遵旨就是!」
蒼寂咬了咬牙,這個時候,他雖然不放心皇上,但是,卻也不得不听皇上的吩咐,便是皇上讓他去死,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赴死。
北燕皇帝滿意的一笑,「好了,既然這樣,那就快去吧!朕有你這麼一個臣子,是朕的福氣!」
蒼寂鼻尖一酸,饒是他這個強硬漢子,此刻也禁不住想要哭泣,但是,他終究還是忍住了,皇上一定不會希望看到一個懦弱的他,不然,他又如何值得讓皇上這般信任呢?
蒼寂起身,翻身上馬,再一次看著北燕皇帝,對上了北燕皇帝的笑臉,不知為何,北燕皇帝臉上的笑容個,竟讓他覺得有些不安,但他卻抓不住這不安是來自于哪里,蒼寂斂了斂眉,朝著北燕皇帝道,「皇上,微臣等會兒來接皇上!」
北燕皇帝眸光閃了閃,微微點了點頭,蒼寂這才策馬轉身,帶著御林軍,沿著來時的路,返回去……
等到御林軍的身影走遠,北燕皇帝才收回視線,轉身對著貼身太監吩咐道,「吩咐下去,準備一些柴火,送到墓前去。」
那貼身太監,自然是知道皇上口中的「墓前」指的是哪里,皇上來這里,就是祭拜德昭瑞賢皇後的啊,可是,往日里每次皇上來這里,需要的就只有琴和煮茶的用具,那是每一次都必備的,可是,今日為何皇上竟然要柴火?
雖然知道身為一個奴才的本分是不過問主子的事情,只需要听命于主子便可,可是,貼身太監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皇上,您要柴火是要做什麼?」
要柴火是要做什麼?北燕皇帝望了望天,開口道,「天冷了,昭陽會不會怕冷?」
他能夠陪著她,如曾經那樣,替她暖暖身子也好啊,心中浮出一絲苦澀,昭陽冰冷的尸體,已經在這冰冷的墓中躺了這麼多年,他現在才想著她會不會冷麼?
北燕皇帝丟下這一句話,嘆息了一口氣,朝著昭陽的陵墓走去,留下依舊呆愣著,似乎是在思索著北燕皇帝的話到底絲毫什麼意思的貼身太監,還站在原地,直到北燕皇帝走了老遠,他才回過神來,立即吩咐皇陵中的那些守衛準備皇上需要的東西——柴火!
昭陽的陵墓前,那里已經擺好了一套煮茶的用具,那是稍早皇陵的守衛在得知皇上要來時,事先就準備好的,而那一把琴,雖然不是昭陽最愛的那把焦尾,但也是一把名琴,此刻正擺在距離墓碑不過幾步之遙的地方。
北燕皇帝站在陵墓前,看著陵墓上的那幾個字,這是他當年親手刻下。
北燕皇帝臉上綻放出一抹笑容,走到更靠近墓碑的地方,北燕皇帝席地而坐,在這里,他不是一個帝王,只是一個男人,再普通不過的男人!
北燕皇帝拿著煮茶的用具,手法熟練的煮著茶,一邊煮茶,一邊口中喃喃著,「很久沒煮了,我的手藝肯定又退步了,哎,無論我曾經是怎麼努力的練習,都煮不出你所煮的味道,昭陽,我好想念……好想念,那些有你陪伴的時光,我……」
說到這里,北燕皇帝有些哽咽,甚至有些說不出接下來的話,嘴角勾起一抹苦澀,「這是老天給我的懲罰,我當初沒有好好的保護好你,老天便讓我一個人啃噬著孤獨,我想陪你,可是,手上卻有太多放不下的東西,昭陽,你可知道,我現在的身體狀況?也許這樣很好,老天幫我做了決定,讓我得以解月兌,昭陽……」
北燕皇帝煮好了茶,斟了兩杯,一杯擺在昭陽的墓前,一杯端在自己的手中,朝著昭陽的墓碑舉杯,看著那墓碑,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面,繼續開口,「昭陽,還記得第一次在飛花小築遇見你之時……」
北燕皇帝說話之時,腦中也跟著閃現著各個畫面,猛地,只見北燕皇帝的身體一怔,手中的茶杯砰地一聲,掉落在地上,碎裂一地,而北燕皇帝卻好似受到了什麼驚嚇一般,回過神來的他,神色慌張了起來。
「不……我記得……我記得第一次遇見你……」北燕皇帝口中呢喃著,眼神焦急,怎麼可能?他……他竟然想不起那個畫面了,他們是怎麼遇見的……
北燕皇帝努力的思索著,連頭都痛了,可是,他卻依舊記不起來,神色越是慌張,這些記憶對他來說,是何等的重要,沒有誰比他自己更加清楚了,「對,飛花小築……是在飛花小築……」
可那一日,飛花小築里面發生了什麼?
「啊……」北燕皇帝痛苦的吼出聲來,他忘記了,中了七星海棠,會慢慢的忘記那些最舍不得忘記的記憶,那中痛苦,便是如此刻這般嗎?
「昭陽……昭陽……」北燕皇帝撲倒昭陽的墓碑上,伸手將昭陽的墓碑抱住,口中不斷的呢喃著昭陽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好似在加深自己對這個名字的記憶。
無邊的痛苦如潮水一般的涌向北燕皇帝,他雖然一早就有心理準備,會忘記許多事情,可是……真的忘記了,這痛苦,卻是他從來都沒有想到的。
他忘了和昭陽的相遇,接下來又會忘記什麼?北燕皇帝從未有過的恐懼,似乎要將他徹底的淹沒。
當年,昭陽是怎麼度過這段時間的?當她發現,又忘記了一件事情的時候,那又會是怎樣的無助?
自責將北燕皇帝籠罩著,「昭陽,我該死,我該陪著你的……我該陪著你的啊!」
北燕皇帝一拳一拳的打在自己的身上,他自責,他害怕,他不想忘記!
猛地,北燕皇帝好似想到了什麼一般,身體微僵,伸手摩挲著墓碑上「昭陽」這兩個字,堅定的開口,「昭陽,我不會忘了你,永遠都不會讓自己忘了你!」
「昭陽,我願意用我來世之後的生生世世來換和你來世的相遇,我希望能夠再遇見你,我不再是帝王,哪怕是你不愛我,哪怕是遠遠的看著你,也請容許我陪你走完一世,來贖我的罪孽……」
「昭陽,我最大的願望,便是和你合葬在一起,可是,兒子不同意啊!」北燕皇帝閉上眼,任憑眼中的淚水從臉頰滑落,一滴一滴,滴在昭陽的墓前。
「昭陽,你是不是在等我?從兒子的口中,得知你臨死之時,還叫著我,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你還是記得我的……我不會忘記你,我絕對不要忘記你……」
北燕皇帝哽咽著,呢喃著,將臉貼在昭陽的墓碑上片刻,隨即踉蹌著起身,整個人好似一個醉酒的人一般,踉踉蹌蹌的走到稍早吩咐人準備好的柴火旁。
北燕皇帝方才已經遣散了眾人,昭陽的墓碑和皇室的主陵墓群,有一段距離,獨獨剩下一個人的他,此刻一邊呢喃著什麼,一邊將柴火慢慢的架起來,過了片刻,所有的柴火被架成了一個一人高的台子,北燕皇帝站在那架好的柴火面前,看著昭陽墓碑的方向,「昭陽,兒子不讓我和你合葬,可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分開,我們已經分開得太久太久了!昭陽,我有我的辦法,和你在一起!」
說到此,北燕皇帝的臉上綻放出一抹溫柔至極的笑容,他的手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多了一個火把,北燕皇帝轉身,一步一步的爬上了用柴火架好的台子上,緩緩的躺在上面,自始至終,北燕皇帝都是笑著的,但臉上卻是殘留著方才未干的淚水。
「昭陽,我不會讓自己忘了你!」北燕皇帝再次說道,他不會讓自己忘了她,所以,他一早就選擇,用這樣的方式,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反正不過是一死,他不願在不斷忘記的痛苦中受折磨,寧願讓自己在記憶完整的時候,離開這個世界,帶著對昭陽的美好記憶離開,可是……他唯一的失望,就是忘記了和昭陽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到底該是怎樣的?北燕皇帝皺了皺眉,再努力的去想,可是終究是記不得了,已經失去了這個記憶,他不願再失去其它的,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手猛然一松,原本高舉在手中的火把掉落下來,只听得轟的一聲,干柴踫上烈火,越燒越旺,將整個柴火架起的台子全數包圍著。
烈火將北燕皇帝團團的圍住,燒到了他的衣裳上,北燕皇帝卻是動也不動的躺在那里,睜著眼,臉上帶著笑,淚水早已經被烈火烤干,猛然間,他好似看見火光之中,一張讓他眷戀了一生的容顏,依舊笑得那般美麗動人……
「昭陽……」北燕皇帝朝著那張臉伸出手,烈火已經竄到了他的手上,空氣中,不斷的發出吱吱的聲音,分不清那是烈火焚燒柴火時發出的聲音,還是焚燒人的身體時發出的聲音……
安寧和蒼翟趕來之時,火剛燃燒不久。
事實上,蒼翟昨夜一直想著那一天晚上所做的那個夢,一夜無法入眠,安寧自然是陪著他一起,而今日一早,蒼翟突然決定想來看看娘親,他似乎是想想清楚,到底該如何對待北燕皇帝那一個合葬的要求。
合葬?他是不願意的,他恨那個男人,又怎能讓他如願以償?可是,他卻愛著娘親,娘親的意願,他能違背嗎?他舍不得讓娘親失望,就像舍不得讓寧兒失望一樣,所以,他想親自來娘親的陵墓,尋找答案。
在到了皇陵入口,他就已經看到這邊有不正常的煙霧升起,這是娘親陵墓的方向,所以他尤為緊張,他匆匆的帶著安寧跑過來。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會看到這樣的一幕!
北燕皇帝竟然選擇用這樣的方式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他是為了什麼?精明如蒼翟和安寧,便是一想也能夠明白。
「昭陽……」他們听見了北燕皇帝在伸出手時那一聲呼喚,隨後所看到的,便是大火吞噬了一切。
「皇上……」跟著趕來的侍衛以及貼身太監等人,看到這一幕,都是驚呆了,他們沒有想到,皇上讓準備的柴火,竟是這個用途,皇上怎能……
那炙熱的烈火燒在人的身上,會是怎樣的痛?皇上難道感覺不到嗎?竟用這樣慘烈的方式……
「快,快救駕!」貼身太監第一個反應過來,大聲的吼道,侍衛們立即想要沖上前去,可是……
「站住!」
眾人頓住腳步,看向喊出聲的那人,那人竟是站在下一任皇位繼承人蒼翟身旁的女子——原來的宸王妃,以後,怕該是北燕國的皇後了。
「皇上選擇了這條路,讓他安穩的走下去吧!」安寧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越來越旺的大火之上,北燕皇帝本來就命不久矣,也許這種死法,對他來說,是最幸福的,能夠死在昭陽長公主的墓前,能夠在還沒有忘記那些他珍視的記憶的時候,完整的死去。
所有的在場的侍衛宮人都是一怔,看向那大火,他們也很懷疑,即使是現在去救,救出來的皇上,還有命在嗎?
皇上選擇了這條路,就讓他安穩的走下去吧!
眾人的耳邊都不斷的回蕩著這句話,齊齊跪在了地上,掩面哭泣著,似乎是在恭送著他們的皇上離開這個世界……
哭聲在天際回蕩,火光照耀進雲霄,照紅了每一個人的眼,時間分分秒秒的過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漸漸地平息了下來,在那一團燃燒過後的廢墟堆上,原本的北燕皇帝早已經不在。
眾人看著這一切,哭得更是大聲,他們知道,皇上是徹底的沒了,化成了那一堆白灰,靜靜的躺在那里……
「太子殿下,奴才請旨,請太子殿下讓奴才去將皇上的骨灰收斂好。」貼上太監滿臉的淚水,跪在蒼翟的面前,哽咽著道,雖然沒有正式冊封太子的儀式,可是,自從昨日皇上下詔宣布宸王蒼翟便是下一任的皇位繼承人之時起,蒼翟就已經是名符其實的太子了。
北燕國的太子,不久之後,他們應該喚他為皇上了!
蒼翟眉心微皺,此刻,他的心里亦是震驚的,震驚于北燕皇帝的決絕,收斂骨灰,收斂骨灰嗎?
蒼翟閉上眼,似乎是平息著自己的心情,那個他恨了這麼多年的男人,終于死了嗎?他要求的合葬呢?自己終究是沒有同意啊!
他無法原諒,所以,無法答應……他今早曾想,若是合葬是也是娘親的意願,那麼,為了娘親,他或許會退讓,但僅僅是為了娘親而已,並不是因為他的原諒。
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做決定,眼前的一切……
「去吧!」蒼翟睜開眼,吩咐道。
話剛落,就連那貼身太監還沒有來得及起身,猛然的一陣狂風吹來,吹得人睜不開眼……
而在那陣狂風之下,北燕皇帝的骨灰赫然被帶起,在空中幾個旋轉,飄散開來……
眾人都不可思議的看著這一切,皇上的骨灰被風吹走了,不,不是被風吹走了,而是在空中飛揚著,盤旋著,這陣風來得快,去得也快。
風停了下來,空中飄著的骨灰慢慢的落下,飄落在那一個陵墓的四周,一切歸于寧靜……
安寧看著這一切,這才是北燕皇帝真正的意願與目的吧!
蒼翟不同意他和昭陽長公主合葬,他便用這樣的方式,和昭陽長公主「合葬」在一起!
心中微動,安寧幾乎是下意識的上前,走到那一架琴旁,手撥動著琴弦,瞬間,一首曲子悠然婉轉的在空氣中響起,安寧悅耳的聲音,低聲吟唱……
「夏之日,冬之夜。
百歲之後,歸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歲之後,歸於其室!」
蒼翟听著那悠悠琴聲,腦海中浮現出那日所做的夢,眼前,他似乎看見娘親溫和的笑容,如夢中那般,站在北燕皇帝的身旁,朝著他微笑……
「娘,這便是你的選擇麼?」就像當初她臨死之時,也還喚出了那個人的名字一樣,娘,你的愛,原來也是這般的熾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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