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紫陽看著蕭水青一臉堅持,不由輕嘆了口氣,「你真的無須往心里去,聖上不會怪罪的。」
「拜托,你又不是他,你怎麼會知道?」她向來有話直說,想起以前听說書人講的故事,「皇帝長得丑又怪、脾氣差又壞,只要講錯一句話,他隨時可能要一個人的腦袋。你現在把他給的東西弄壞了,不一定他一氣起來,不單殺了你,還會殺你全家!」
一旁的趙念安輕挑了下眉,梁紫陽弄壞玉笛真的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不過這小丫頭口沒遮攔的,卻很有可能替自己惹來殺身之禍,他抬頭看向二弟,好奇向來冷靜持重的他,要如何處理這不按牌理出牌的丫頭?
梁紫陽帶著歉意看了兄長一眼,才輕聲對蕭水青解釋,「聖上是個明理之君,我已仙逝的父親乃是太子太傅……」看她困惑的皺起眉,他進一步解釋,「就是皇上還是太子時的夫子,所以我肯定皇上不會為此事怪罪。」
「都是你在說,不過就是你爹的學生罷了,你跟皇帝很熟嗎?」蕭水青哼了一聲,「我沒那個命認識皇帝,對他是什麼樣的人也不感興趣,但這根玉笛壞了跟我有關,不管怎麼樣,我也會想辦法替你弄根一樣的回來。若有朝一日,皇帝真要怪罪,你大可把事情都推到我身上,我一個人擔下來!」
她豪氣萬千的口吻,令梁紫陽忍不住揚起嘴角,「縱使相同也並非原物。」接著又柔聲說道︰「欺君可是死罪!」
「你們讀書人就是這麼死腦筋,」她翻著白眼,「皇帝這麼忙,也不是你想見就見得著,你只是拿個類似的充個數,若真有機會踫到面,他老眼昏花,也未必會分辦出已非原物。」
聞言,莫初凡抬起手輕揉太陽穴,而趙念安則不以為然的挑著眉。
梁紫陽無奈的看著蕭水青,著實為他的心直口快捏了把冷汗,正經八百的勸道︰「話到嘴邊留半句,蕭公子最好切記,以免以後因為心直口快惹禍上身。」
蕭水青莫名其妙的盯著他,「你要搞清楚,皇帝把東西給你,現在壞了,若真被發現的話,第一個會出事的人是你,我現在是在想辦法替你解決問題,所以收起你那套高貴的情操。」
這時梁紫陽才發現,真的無法跟他講道理,「真的無須多費心神。」
「算了算了!」她不耐的揮著手,不想再跟他爭辯這些事,「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這人除了讀書之外,其他什麼都不懂,所以你只管把事情交給我,回家去等著就行,不用怕,一切有我。」
他壓根不怕,只是看他一臉堅持,似乎不容易說服他將此事丟諸腦後,為免情況更加失控,只好轉向趙念安說道︰「大哥,你不是還有根玉笛嗎?」
趙念安一笑,反問︰「你要求我嗎?」
這麼多年來,梁紫陽無欲無求,只顧吟詩作畫,但現在卻為了一名女子有求于他,這可難得。
「是,」梁紫陽沒有遲疑。「請大哥恩賜于紫陽。」
趙念安輕啜了口茶,沒有任何回應。
蕭水青忍不住一臉興奮的轉向趙念安,「你有玉笛?賣給我賣給我,快點賣給我!求求你!不論多少銀兩我都給。」
趙念安依然笑吟吟的,「我的東西向來只贈有緣之人。」
「這樣正好,」蕭水青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大言不慚的說,「我們今天能在這里遇上,當然就是有緣,正好給我!不然……我也跟你結拜好了!」
聞言,趙念安差點被口中的茶給嗆到。
這丫頭不單驚世駭俗扮著男裝四處游走,還不知天高地厚,這輩子還沒人敢如此大剌剌的跟他要東西,而且他也沒那麼隨便就跟人結拜。
想到向來穩重的梁紫陽日後跟這姑娘相守相對的畫面,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喂!」蕭水青心急的說道,「別只顧著笑,不給我的話,就賣給我。」
「若咱們能成為一家人,這才是真有緣。」
她的眼楮一亮,「你要跟我結拜嗎?」
趙念安在心中輕嘆了口氣,「要成為一家人,未必一定得用結拜的方式。」
蕭水青困惑的皺起眉頭,「你是什麼意思?」
「我大哥的意思就是,要看我二哥的能耐到哪里。」莫初凡在一旁答腔。
梁紫陽不解的看著他們。
蕭水青的眉頭不自覺鎖上,她怎麼覺得,這兩人的眼神好像怪怪的。
趙念安神色自若的站起身,心如止水的梁紫陽若配上這位大膽爽朗的姑娘……真不知會是何種局面?
想起那位在夫子仙逝後獨力將梁紫陽拉拔長大的嚴謹師娘,有蕭水青這種媳婦進門,看來會有好一陣子夜不安寢吧。
「時候不早了,」趙念安收起扇子,神清氣爽的說道︰「我先去跟方丈聊聊,紫陽,你先陪陪這位……小兄弟,咱們等會兒一起用膳。」
「是。」梁紫陽輕聲回應。
「走了。」趙念安走了幾步發現莫初凡沒跟上,不由喚了一聲。
「我對佛經沒興趣。」莫初凡不是很情願的咕噥,說真的,他情願在這里看著書呆子二哥被這個女扮男裝的丫頭甩得團團轉。
「沒興趣也得听,瞧你這急躁的性子,多年不變。」趙念安堅持他不準留下,「別只顧著看好戲,各人吃飯各人飽,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
看趙念安轉身就走,蕭水青的心一驚,急著要追上去。
梁紫陽伸出手,擋住了她的去路。
「別擋著我,」蕭水青焦急的看著趙念安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你兄長的意思我不懂,玉笛他到底是給還是不給?」
他輕輕嘆了口氣,她的急切落入他眼底,令他深受感動,只是……他伸出手,拿過她手中的玉笛,擱到了一旁,擺明了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喂!你真不怕嗎?」她微驚的看著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你三弟都說了要殺頭的,你怎麼還這麼不在乎?」
「我不會有事的,更何況大丈夫,生而何歡,死又何懼?」
「真的是書呆子,」她幾乎要尖叫了,「都什麼時候了,還能滿口大道理!」
他溫柔的看著他,反而擔心有事的是他,對當今聖上講話如此肆無忌憚,縱使直爽,凡事也該有個限度。
「無論我兄長給或不給,你都無須放在心上。」
「可是……」
「下次別爬牆了,」他輕聲開口打斷她,「這次慶幸只是扭傷了腳,若真受了什麼嚴重的傷,如何是好?」
「現在你還有心思擔心我爬牆?」她翻著白眼,「你真是傻了!」
「或許傻,」看著眼前一片楓紅,但他的心全放在她身上,「對美景楓紅,任意逍遙,鐘聲鼓聲,勘破塵囂,擺月兌煩勞,無須為小事煩惱。」
看著他將雙手背在身後,一派輕松,蕭水青受不了的喊道︰「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听不懂!難不成……你真不怕會掉腦袋?」
「我可以肯定我性命無虞,我爹在世時……」
「我知道,是皇帝當太子時候的夫子!」她也沒那個能耐跟他咬文嚼字,不客氣的說道,「但你爹死了,不一定骨頭都能拿來打鼓了。我們家開錢莊的,做人沒那麼多顧忌,爹最常跟我說的一句話就是——這世道很現實,人在人情在,人死兩分開,你讀這麼多書,這句話應該有听過吧?」
梁紫陽先是一愣,最後嘴角一揚,「這話自然听過,但是……」
「既然知道,就不要再去提死掉的人,做人不要婆婆媽媽的。」蕭水青已經做了決定,「我會再求求他!不單因為這笛子是因為我才摔壞的,更重要的是——你的笛子吹得這麼好,值得用好東西,可惜這玉笛斷了……不過不怕,我一定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你擁有好東西。」
她直截了當的贊美令他淺淺一笑,「縱使再好也是身外之物,若你堅持要與我兄長再會,我也不好勉強,只是得提點你幾句,我兄長脾氣雖好,但與他交談應對,凡事需三思且慎言。」
「我知道,」她一副自以為了解的說道,「你們這些文人雅士重視兄友弟恭,所以——我會盡量啦。」
「不是盡量,是一定……」
「夠了!」蕭水青舉起手制止他的叨念,「我向來不做我做不到的承諾,所以我只能保證我跟你兄長講話時,會盡量莊重點。你不是很喜歡看風景嗎?你趕快看,不要再說大道理了,我听得頭都痛了。」
看蕭水青一副恐懼的樣子,他不由一笑,「不說道理,給你說故事可好?」
她的眼楮瞬間一亮,用力的點了點頭,她沒事的時候,最喜歡上酒樓听說書人說故事了。
「這片紅楓林是先祖皇帝寵愛的惠貴妃在世時最鐘愛的一景,每逢初一、十五,她便上皇覺寺祭拜,看一片楓葉好生喜愛,先祖皇帝便派人細心照料,只為博取佳人一笑。」
「我听過這個!街頭巷弄的說書人說過這個貴妃的故事,」蕭水青像是要證明自己不是什麼都不懂,搶白道,「我原本還以為這是茶余飯後的閑話,畢竟皇帝那麼多老婆,哪會真心對待一個人,沒想到是真的!」
「宮中之事,本是幾分真切幾分虛假。」梁紫陽看著眼前的楓紅,目光幽遠,「縱是先皇真心,縱是三千寵愛,蓋棺後,早已物化形消。」
她微張著嘴,對著他輕搖頭,「你不是要說故事嗎?怎麼沒說幾句,又在說些我听不懂的道理。不如咱們打個商量,你就做人輕松點,說點像我這種正常人听得懂的來听听,好不好?」
梁紫陽輕挑了下眉,嘴邊掛著絲絲笑意,「你不喜歡?那就不說了。」
「也不是不喜歡,」她不自在的動了動身子,不是很情願的承認,「只是從小到大我就不喜歡讀書,所以懂的東西不多,你喜歡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只是拜托別像我爹一樣,總愛管我便成了。」
「在下就算想管,也怕是沒能耐。」他微笑說道。
「這樣最好!」她忍不住對他俏皮一笑,她可不想要他像爹一樣,老是板著臉教訓她膽大妄為。
看著他臉上的笑,梁紫陽的心不經意的揪痛了一下,還來不及細思,就看到莫初凡拎著一名瘦弱的小廝走了進來。
「小羽!」蕭水青一驚,連忙站起身,但是因為太過心急,忘了方才扭了腳,突地一陣刺疼從腳踝傳了上來,讓她步伐踉蹌。
幸好梁紫陽眼捷手快,立刻伸手扶了她一把。
「放開她!」她心急的握著梁紫陽的臂膀,一手不客氣的指著莫初凡。
「果然,你跟她是一路的,我在外頭看這唇紅齒白、跟你一樣不男不女的家伙探頭探腦的,膽大妄為,」莫初凡得意的晃著手上的人,「真該殺了她。」
「殺你個頭!住手!你這麼搖著人,人都給你搖暈了!」蕭水青心急的看著梁紫陽,「快叫他放手!」
「初凡,」梁紫陽不忍看他心焦,立刻出聲,「放手。」
莫初凡的嘴一撇,將手一松。
小羽雙腳一落地,立刻嚇得跑到了小姐身旁。
「小姐!」小羽的眼眶都紅了。
「沒事。」蕭水青輕拍著小羽的背,有些怨懟的掃了莫初凡一眼。
莫初凡傲慢的回視,「注意你的態度,看在我二哥的面子上,我沒一劍要了你和她的命,已經是高抬貴手了。」
「欺負女人,算什麼英雄!」蕭水青看向梁紫陽,尋求援助,「你這麼斯文,怎麼會跟這種人結拜?」
梁紫陽沒反應,只是瞪著蕭水青看。
注意到他異常的沉默,蕭水青收回視線,莫名其妙的回視著他,「你干麼,見鬼啊?」
梁紫陽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此人喚你小、小姐?!你是——女……人?!」
蕭水青的心一突,方才小羽情急,好像月兌口叫了她小姐,她的眼楮骨碌碌一轉,手一伸,一把抓住桌上斷掉的玉笛,拉著小羽,「瞧我這記性!我現在才想起我家里有事,先走一步。」說完,兩人頭也不回的就要走。
梁紫陽似乎還反應不過來,只能呆站在原地。
莫初凡看著梁紫陽傻愣愣的樣子,不由得白眼一翻,這家伙若真想抱得美人歸,可還有好大一段路要走。
他大手一伸,不客氣的擋住蕭水青的去路,「等等,話沒說清楚前,誰都不許走。」
她沒好氣的瞪著他,「這路是你家開的不成,本小姐想走就走,讓開!」
「你這野丫頭,口氣倒是不小,」莫初凡彷佛沒有听到她的話,逕自看著梁紫陽,「要放還是不放,就听你一句話。」
梁紫陽幾乎無法言語,朝她的方向挪了一步,卻又遲疑的停下腳步,壓下心中的紛亂,輕聲問道︰「敢問……你是蕭家錢莊的公子還是小姐?」
他小心翼翼的口氣牽動了她的情緒,胸口又微微的痛了……她深吸了口氣,拉著小羽,回頭對他一笑,「蕭水青,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蕭家錢莊的小姐!上有一個兄長,還有一個老古板的爹。」
她臉上燦爛的笑令梁紫陽的嘴角也跟著上揚,但依然忍不住輕聲念道︰「孝悌乃做人之根本,不可用古板形容自己的親爹。」
蕭水青直接對他扮了個鬼臉,揮著手中的玉笛,「梁紫陽,等我弄來一根一樣的,我就去找你!」說完,不等他回話,便拉著小羽快步離去。
「原來她是蕭家錢莊的姑娘,」莫初凡嘲弄的看著看傻眼的梁紫陽,「她還算是小有名氣,若你費心去打听一下,會知道她有多令人聞風喪膽。」
「她……」看著倩影消失的方向,梁紫陽出神的說道,「不過就是個柔弱的姑娘家罷了。」
莫初凡瞪大了眼,「二哥,你腦子沒問題吧?那個野丫頭除了那張臉長得漂亮以外,其他都跟柔弱沾不上半點邊!她男扮女裝、膽大妄為、舉止怪異,你難道沒注意到,她連小腳都沒裹,你不會真喜歡上這古怪丫頭吧?」
梁紫陽沒有心思回答,蕭水青確實膽大妄為,但也更顯真性情,他心頭的喜悅幾乎要掩蓋不住。
蕭水青是女人,夢中的佳人活生生的出現在眼前,想起方才大哥離去時的一席話,他幾乎忍不住失笑,原來大哥已經看出了她是姑娘家,想來她數落得沒錯——他果然是個書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