藩王之亂只延續了兩個多月,戰火便被防備得宜的朝廷給熄滅了,這下皇上恰好名正言順的削藩,摘掉那些判亂王族的頭餃,該流放的流放、該砍頭的砍頭、該抄家的抄家,一個都跑不掉。
至于勤王有功的,當然各有賞賜。
榮親王在冀州硬阻了廣州一路的軍隊,居功厥偉,故而皇上並未奪他的封地,反而大加賞賜;甚至因為提供朝廷建言、要皇上對于藩王反叛預做準備,以及布置所有軍事規劃的便是司徒尊,皇上對他大為欣賞,因此榮親王府比以前還風光。
只是在這樣的榮光之下,榮親王卻沒有太大的欣喜。一方面他覺得愧對兒子,遺憾自己一直以來都錯看了他;另一方面,大兒子失蹤到現在仍下落不明,令他十分擔憂。
容芙見王爺郁郁寡歡,戰後便鎮日將自己關在煉丹房,王妃見狀當然也高興不起來。榮親王府外表看來歡欣喜氣,實則一片愁雲慘霧,容芙無計可施,只好帶著手下再次赴萬善宮上香,求神明保佑王府。
由于戰事方歇,為了容芙的安危,萬善宮特地讓她在宮後的神壇祭拜,和一般善男信女隔開,以策安全。于是,偌大的祠堂內只有她一個人,以及煙霧裊裊的三炷清香。
「……求太上老君保佑王府一切平安,王爺王妃身體健康。」她閉上眼默禱了一陣,之後心事重重地望著案前神像,忍不住感慨道︰「不知道再這樣下去,王府的未來將會如何呢?」
突地,一道穩重平和的男聲傳來,回答了她的問題——
「物極必反,否極泰來,王府會沒事的。」
容芙張大了眼,直直瞪著神像。不會吧?太上老君和她說話了?不過驚訝之情很快便褪去,如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想要知曉。
左顧右盼了一番,確定四周無人,她按著跳動不停的心,又屏著氣息問道︰「真的會沒事?」
「我騙過你嗎?」那老君的語氣居然帶著笑意。
這時她才終于稍微放松了一點,因為老君從沒顯靈和她說過話,自然不可能騙過她,那麼她就姑且信之。
而且這實在是個難得的機會,她躊躇了片刻,又轉頭左右張望了一會,確保真的沒人在偷听,才小心翼翼地道︰「敢問老君,那個……郡王司徒尊……的前途如何?」
「大事可成。」老君只給了四個字。
容芙仔細地琢磨這四個字,發現實在太籠統,她無法厘清老君指的是哪一方面,于是忍不住再問︰「是什麼大事?」
「婚姻大事。」還是四個字。
然而容芙這次一听到立刻難過了起來。她這輩子,婚姻算是賠給王府了,司徒尊的婚姻大事,對象會是誰?
雜亂的思緒不斷沖擊著內心,她煩悶地搖了搖頭,掙扎著對老君道︰「老君,司徒尊……尊哥哥若有了婚配,那我……我不知道為什麼,心里頭怪怪的,很不舒服……」
「面對你自己的心意,你希望司徒尊成親嗎?」
苦思了一會兒,她終于幾不可見地搖搖頭,這頭搖得可心虛了,但搖完頭後,居然又點點頭,讓人不解其中的矛盾。
「你希望他別成親,又希望他成親?」即使神通如老君,都不禁有些納悶了。
「我希望尊哥哥別和別人成親,但這種想法又太自私……」
「所以在你心中,司徒尊還是成親的好,只是這成親的對象—— 」老君拉長了聲音,甚至都有些調侃了。
容芙頓時紅了臉,不知道該不該坦誠自己的心情,最後只能雙腳一跺。「不不不,這不能說的,因為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說?又怎麼不可能?我很想知道啊……」
「老君……老君為什麼想知道這麼多呢?老君神通廣大,只要法術一點,不就什麼都知道了嗎……」
老君揶揄人的方式,跟某個人簡直一模一樣啊……等一下!容芙突然警戒起來,想起某人最厲害的就是來無影去無蹤,在最不可能的時機,從最不可能的地方出現,該不會——
容芙柳眉一皺,她突然抱著肚子,彎來,哀哀地痛叫道︰「唉呀——好痛!怎麼會突然這麼痛……」
「你怎麼了?」一道人影突然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她身邊,一把輕摟住她,「怎麼會突然肚子痛?」
「因為要引出你這神棍啊!」她立刻站直了身子,委屈又氣惱地直瞪著他。「你!你做什麼裝神弄鬼騙我?」
被捉個正著的司徒尊不但面無愧色,連吃豆腐的手也不肯放。「我何曾騙你了?我有承認我就是老君嗎?」
她掙扎了一下,月兌出他的懷抱,看著他似笑非笑的俊臉,只覺又羞又氣。「你不承認,至少也該否認啊!在這里看我的笑話,害我、害我……」
「害你什麼心事都說出來了?唉,可惜最後棋差一著,沒有听到最關鍵的地方。」他還似乎挺扼腕的樣子。
容芙瞪大了眼,這人的無恥幾乎出神入化了,竟不顧她女兒家的顏面,一心只想逼出她的心事,幸好她沒全說出來。
「你真的好討厭!從小到大都愛欺負人,這樣看我出糗,你就開心了?」
司徒尊淡淡一笑,順著她的指責反問道︰「就是因為我常欺負你,你從小就怕我,听到我的聲音就想躲,但你有沒有注意到,自從我這次回京,你已經沒那麼怕我了,現在還敢跟我大聲說話呢!」
「我……」她一愣,還真是他所說的那樣。
「而且你也越來越在意我了,不是嗎?你方才想問老君的,都是關于我的事情,至于你一向敬畏有加的謹哥哥,可是一句都沒提到。」所以,他听得可得意了,方才一個不小心,還差點從神像後面掉下來。
「我……都是你擾亂我的心神……」她跺著腳,覺得自己好像被他剝光了似的,心情展露無遺,羞得想一走了之。
司徒尊拉住她,淡笑著道︰「我只是助你想清楚罷了,你不是也一步步厘清了自己的心情嗎?你希望我成親,但不希望我和不認識的姑娘成親,那麼,答案就只剩一個了……」
容芙連忙捂住耳朵,閉眼叫了兩聲,堵住他接下來的話。「啊—— 啊—— 別說了!誰要隨你胡言亂語,假扮老君套人的話……」
他大笑著拉下她的手,讓她直視著他。
「我可沒胡言亂語,我方才和你說的,無一虛假。」
她瞬間心跳失序,「所以你真的大事可成?婚姻大事?」
「沒錯。」
他答得肯定,她卻心神不寧了,不受控制地一直往壞的方面想。
「你立下大功,卻不留京而突然跑回來,還說婚事可成,難道是皇上要賜婚?」
司徒尊听得好氣又好笑,不由捏了捏她的臉,將她愁苦的表情揉去,硬是提起她的唇角,形成了一個丑八怪的笑容。
「別胡思亂想編故事!我這次回來,只是想把心事一次解決,順便帶走那個我要奪回的東西,以後榮親王府是否真能否極泰來,寄托可就不在我身上了。」
又像上次回府一樣,司徒尊雖然早就回來了,但還是先去見了容芙一面,才又假裝光明正大的踏入府門,弄得在府里頭的王爺驚訝萬分,容芙卻哭笑不得,連裝都裝不出重逢的喜悅。
司徒尊在京師立下了大功,一片錦繡前程,隨著他每一次的回府,帶回來的都是更大的功勛、更大的殊榮,對比起一遇戰事就逃跑的司徒謹,王爺夫婦只能說是百感交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榮親王欣慰地點著頭,如今他對司徒尊有種復雜難言的情感,想補償,但這孩子卻已走得太遠,他似乎也沒臉拉他回來了。
容芙站在一旁,看著司徒尊裝模作樣的好像真的剛回來,心里只覺有些荒謬,卻也不得不跟著演。
看著她僵硬的笑容,他竟然還能若無其事地向她頷首示意,彷佛兩人有多不熟似的,她嬌女敕的臉皮抽搐,暗自給了他一記大白眼。
榮親王不知小倆口正暗潮洶涌地交手了一回合,還逕自感慨道︰「尊兒,為父十分慚愧,當初該听你的話,退兵至大峪嶺後,也不致死那麼多人,生靈涂炭,這個罪,為父要怎麼償啊……」
「父王,逝者已矣,再說這些也沒用了。」司徒尊好言相勸,神情很是誠懇。「反而是來者可追,如今榮親王府因立了大功,正是一片新氣象,父王該想著如何讓王府更加興盛才是。」
「你這話不是損人嗎?」王妃突然不悅地插話,接著眼眶便紅了。「新氣象?新氣象還不是得靠年輕人,可惜謹兒居然……唉!」
提到司徒謹,榮親王臉一沉,用力一拍椅把。「謹兒這孩子太令人失望了,我派人去尋他,至今未果。」深嘆了口氣,他若有所思地望著司徒尊。「但王妃說的對,振興王府,該是年輕人的事,原本我想等大事過後,正式向皇上請封讓謹兒襲爵,我也好享享清福,但對謹兒,我已不抱期望了,所以這世子之位,尊兒是否……」
「王爺!」王妃倒抽了口氣,連忙阻止夫君做傻事。
司徒尊更是舉起一只手,止住了父親的話。「父王!尊兒已經說過,世子之位,尊兒從無覬覦妄想。」
以往要是這麼說,榮親王只會安心,但如今同樣的話听來不僅刺耳,甚至像在他的傷處再補上一刀似的,還無處可療傷呢!
「若你是在意謹兒,本王也已想通了,襲爵之事關乎黎民百姓之福,謹兒一日不回,難道世子之位就這麼虛懸著?以後誰來繼承王位?」
「王爺,虛懸著又怎麼著?謹兒一定會回來的!世子之位怎能胡亂給了別人?立世子是大事,要稟告皇上的,你拿什麼理由去廢謹兒、立其他人,這不是害了謹兒嗎?」王妃大力反對,甚至不惜正面詆毀司徒尊,與王爺杠上。
聞言,王爺也動了氣。「但你看看謹兒做的是什麼事?差點沒將王府給毀了!本王太愧對尊兒了……」
「總之,這件事我不贊成,你要廢了謹兒,我就死給你看!」王妃甚至以死相脅了。
對于太座的不講理,王爺真是無計可施,司徒尊冷眼看著這段夫妻吵架的戲碼,卻發現自己對他們談論的內容已沒有任何情緒起伏。
所以他大大方方地搖了搖頭。「父王與王妃請不要再吵了,對于世子之位該由誰繼承,孩兒從未怪罪父王,也真的無意繼承。何況此次皇上封孩兒北疆之地,過一陣子孩兒便要起程戍守北方,也不可能繼承榮親王大位。」他道出真正的原因,理直氣壯,讓人完全無法反駁。
「你要去北方了?」榮親王一愣,心中不免有些別扭。
他們畢竟錯待了這個孩子,等到他們想彌補時,卻時不我與了。
至于榮親王世子之位,也只能繼續虛掛在司徒謹身上,若司徒謹真的不回來,即便王府沒落,景況愈下,司徒尊也沒有回來收拾爛攤子的必要。
雖說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但當真讓司徒尊當上世子,榮親王又覺得和他一向認知的理念不合,也不好向王妃交代,因此心中為難。
而一直靜靜听著的容芙更是瞪大了眼,目光中閃過一絲受傷。
他又要離開了?為什麼沒有告訴她?這一別,又將是幾個年頭不見?
司徒尊泰然自若地望向她,只給了她一個意味深遠的笑容,彷佛在告訴她別擔心,他未來的規劃里,必然有她。
這麼一個眼神交會,很奇妙的,她竟然莫名地感到安心。從以前怕他,到現在對他抱有期待,這種轉變,快得令她自己都難以置信。
是什麼原因呢?容芙心中已然明了,只不過囿于身分讓她說不出口罷了。至少,他給了她一段很美好的回憶,就算她以後老死在王府里,也會心懷感激。
四目相接的極短時間內,兩人的心情已相互交流了一遍。
接著司徒尊將注意力轉回父親身上,提到了正題。「這次孩兒回來,主要是想向父王索取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榮親王不解。
聞言,容芙好不容易才安下的心又懸了起來,好像一個期待已久的答案即將揭曉,但她還沒有痛下決心要不要配合他的答案。
畢竟,她的心結還沒有解開啊!
當然,她更怕王爺听到了他的要求會氣得火冒三丈,引起王府內的混亂。
「父王,您還記得在玉峽關的崖頂上,您向容芙保證過,若我提出要求,您必然會答應吧?」
「這是自然。」這個兒子連世子之位都可以不要了,榮親王想不到還有什麼東西會比這個讓他更難答應。
司徒尊勾起唇角,正待敘明,此時一名僕人突然莽莽撞撞的沖進正廳,榮親王臉色一變,才想怒斥,想不到那僕人卻扔下了一句不亞于驚天雷電的話——
「世子、世子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