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宴開處風光好~」
臨水的戲台上,抹著花臉的花旦咿咿呀呀的唱著曲,那縴細如楊柳的腰肢款款擺著,一舉手、一投足,充滿了嫵媚的風情。坐在高台下的眾多女賓們,有的聚精會神看戲,低頭跟身邊人說道什麼;有的忙著向主人家奉承,露出諂媚的笑意,也不乏暗中打听俞家適齡男子,企圖把女兒嫁進來的。期間,穿著青緞比甲的丫鬟穿梭不停,端上時鮮果品、精致點心,以及香醇不醉人的果子酒。
從戲班子一開場,俞清瑤便帶著丫鬟悄悄的走出——她原不是今天的主角,在與不在,並無區別。何況,剛剛送出「不值錢的荷包」,惹得雪瑤當場發作,鬧得好不愉快。少了她,興許宴會的氣氛還熱鬧些。
七月間,桃梨花早謝了,結了半青不紅的果子掛在枝頭,藏在綠油油茂盛綠葉之後。經過一夜的急雨,煥發出青翠欲滴的光澤。此時,日頭不似往常毒辣,烤得人恨不能躲在陰涼處。涼爽的風輕輕的吹著,俞清瑤走在桃樹林中,回頭時,但見綠葉滿枝、天青雲淡,戲台那邊的熱鬧喧嘩仿佛隔離了她無窮之遠。
瑪瑙比俞清瑤高出大半個頭來,一面跟在自家姑娘之後緩緩的散著步,一邊揣度著說,「二姑娘太過份了她忘了嗎,才拐著彎罵姑娘,難道姑娘得不計前嫌,送貴重的禮物給她?」
「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就算今天是她的生辰,也不能這樣欺負人啊」
俞清瑤淡淡的瞟了一眼,若不是再世為人,光听這同仇敵愾的話,還以為瑪瑙有多忠心呢可惜……不過是個見風使舵、趨炎附勢的無所謂了,對這個家、對這里的人,她早就失望透頂,不抱一絲期待。
沒有期待,心,就不會受傷害。
「就算二姐姐不曾在無畏居前說那些話,我也沒打算送什麼。眾姐妹都是自己做的荷包、絡子、帕子,好不好都是一番心意。我怎麼能特殊呢」說這些話的時候,俞清瑤臉色平淡,似乎沒把雪瑤指著鼻子,喝罵「小氣」放在心理似地。
「可姑娘前兒不是帶著翡翠給秋菊院送了赤金的頭飾麼……」今天怎麼又吝嗇起來?芷萱院的庫房里鎖著金銀釵環匣子無數,送一支兩支算什麼?至少討得老太太歡喜。
「此一時彼一時也。」
俞清瑤自是不會解釋,前幾日她送禮的目的是依托二太太,希望得到有限的庇護。現在麼,她一心只想著離開俞家
絞盡腦汁的想了幾天,唯一的機會,在下個月老太太生辰之日。那時,舅父安慶會派人送賀禮,而錢氏對極少伺奉婆婆的兒媳娘家,一向不滿,隨便派個僕婦,只怕又要挑禮對她不尊重。所以,來的定然是在侯府內宅頗有地位的嬤嬤。
她預備對那位嬤嬤懇求、威逼、利誘,反正不拘什麼法子,回去的時候一定要把她們姐弟捎上
光是對素未謀面的嬤嬤下功夫,未免不保險。所以她決定,破釜沉舟——早就存在的膿包干脆挑破了吧。二太太不是覬覦她母親的嫁妝嗎?雪瑤不是屢次欺負她嗎?還有大太太表面慈善,暗中不知藏著什麼心思。這些,她實在不想繼續忍受下去了,那就不要忍,從今日起,別人想要鬧,她舍命奉陪盡力的鬧騰一場,不信別人都是睜眼瞎。
此舉有利有弊,若是到時候走不成,那可危險了,俞家……呆不下去,未來日子就難過了。如此斬斷後路、不留余地,本不是俞清瑤一向的為人。只是為了早日去京城舅父家,早日見到父母,也顧不得了。
她這番心思,外人不能理解。
瑪瑙就暗地里嘀咕,「姑娘真是越來越看不透了。以前,高興、難過,想什麼都擺在臉上,很好分辨。伺候起來也不費力。可現在……唉,差使越來越不好當了。」
正想著,迎面遇到六個丫鬟,擁著一個穿月白緞子比甲、底下著了白絹紅染滾邊裙的婦人走來。不是錢氏最愛的兒媳安氏,卻又是誰?
安氏有孕,不喜戲台熱熱鬧鬧,吵得耳朵疼,所以帶著一群丫鬟悠閑的到桃花林散步。
俞清瑤跟「四嬸」打的交道不多,僅知曉對方是七品縣官的女兒,也算官宦人家。這位四嬸生得溫柔靦腆,氣韻優美,既有著大家閨秀的知書達禮,又有小家碧玉的善解人意,且一進門就有孕了,難怪錢氏疼愛。
「清瑤見過四嬸嬸。」
「哦,是三姑娘。怎麼,你不看戲,這是往哪里去?」
「隨便走走。」
「哦,你也不喜歡吵鬧的戲文?」
「是啊,咿咿呀呀,盡是些無病申吟。莫如林間清淨,氣息有桃木的清香。」
「你也喜歡桃林?」
「嗯,桃花開時雖美,卻不及此時枝繁葉茂,果實累累——想來一二月後,便有成熟的桃子掛在上面。那才是不負*光,花開一場吧」
簡單的交談,安氏原本只想寒暄兩句就別過的,這會子倒有了興趣。因為她發現,三姑娘俞清瑤,跟婆婆口中自持身份、眼高于頂全然不似談興上來,自是不會受地方限制。六個丫鬟,放墊子的放墊子,燒水的燒水,煮茶的煮茶,不一會兒,就讓兩個輩分不同的主子,坐在最為干淨整潔的桃樹下,面前擺著白瓷的香茗,以及幾盞果品。
俞清瑤嗅著沁人的茶香,滿足的深吸一口氣,看得安氏掩口笑起來,「三姑娘,這是我娘家使人送來的‘雲霧茶’,也不知對不對你的脾胃。」
自然是對的。俞清瑤心中暗想。有前世的經歷,對飲食唯一的要求已經降到不能再降——能吃飽,沒有毒就行了。
一面與安氏周旋,一面裝作不經意的透過桃樹林,看盡頭的一棟小閣樓。
不知楊嬤嬤是否已經到了?
她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