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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漸的深了。朝陽宮的西殿依舊燈火通明,照得一應半舊之物縴毫畢現。景暄披著瓖白色領茶色雲紋綾里的披風,腰中系著素銀帶,屏退了下人,默然無聲的踏進來。
朝陽宮是阮淑妃的宮殿,端宸後宮的妃嬪算是歷任大周皇帝中最少的,六宮之中的寢殿沒有住滿,不然此處至少住上五六位才人美人之類的低等妃嬪。如今,這里空無一人,景暄之所以特意過來,因這西殿……曾經的舊主人是俞清瑤,他的妻子。
舉事之前他已服下解藥,視力完全恢復了,一樣樣掃過妻子用過的東西,煙色的蟲草床帳,青碧釉中彩的茶具,還有紫檀瓖大理石祥雲紋的畫案,兩卷沒有完成的畫卷,連澄泥硯台都親手撫過,思緒紛飛亂無頭緒。
若問這世界他最對不起誰,除了妻子俞清瑤再無他人。當初求娶,他難道真沒了其他人可選?別人覺得俞清瑤身份尷尬,生母成了端宸的外室,生父俞錦熙又早早跟帝師鬧翻,娶了她一點助力也無。偏如此,他說服了祖母長公主,因比起什麼妻家的助力,減弱皇帝對他的猜忌才最重要!
俞清瑤一無長處,但廣平這麼多年唯獨對她下旨,讓她去金陵書院讀書——那時他就隱約感覺到了廣平對俞錦熙父女不同。提親時,他原本以為俞錦熙肯定反對的,結果,同意了!
那時的心情是歡喜夾著訝異吧!還有種種的酸澀。隨著越加了解俞錦熙這個人的雙面復雜性,他就越同情妻子的……單純。成親兩年未同床,何嘗不是不想更多的傷害她?
可後來的事情他也無法控制了,利用也會成為慣性吧?他一次次躲在妻子的身後,用「失明」來做借口讓她面對冷箭。而她毫無被利用的自覺,總是感激,感激他的寬容他的體諒,感激他給予的尊重……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愚笨的人呢?恐怕她到最後還以為自己進宮為母復仇,是她的一廂情願!卻不知,正中他跟景昕的算計!
回想前塵往事,景暄自己都覺得自己……惡心。看著銅鏡中的男子,容貌依稀,卻是個十足的衣冠禽獸!唉,若能回到過去,知曉娶了俞清瑤為妻會到今天連自己都瞧不起自己的地步,他還會堅持嗎?
也許……吧!跟性命相比,其他也無關緊要了。
景暄看著鏡中人的露出苦澀的笑容。罷了,就算自我厭惡,這條路走到今天,徹底沒了回頭機會!
西殿大門敞開了,獵獵的夜風很快灌滿了他的披風,那抹瓖白色融入漆黑的夜中,唯獨天邊一枚閃亮的星辰一閃而過。
……
乾清宮的正大光明牌匾下。明日就是禪讓儀式了,這個關頭齊家兄弟怎麼能睡得著。景昕眼眶有些濕潤,竭力壓制激怒的情緒,
「大哥,我們成功了!」
「你還叫我大哥?」景暄的笑意一如從前和煦,只是眉眼間有淡淡的化不開的憂愁。俞清瑤這三個字如刻在他心頭的傷,想來此傷一生一世無法痊愈了。
「等明天,就把你我的身世公開,你擁有一半大周皇室血統,想來反對的聲音也會少些!」
「可是……」景昕壓低聲音,「那你呢!」
「我麼,早跟你說過了,我不過是個閑散廢人一個,到哪里不能安家?等你明天登基後,我便月兌去這身功名枷鎖,魚入大海,從此海角天涯。只是祖母要靠你照顧了!」
「那怎麼行!」景昕著急了。
話說,齊景昕這個人絕對的野心勃勃,「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若是景暄跟他爭搶這個皇位,或許他看在景暄為他失明十年付出良多的份上,一時忍讓了——但到後來一定會怨恨。因他就是不甘心居于人下的性格。如果有什麼擋在他頭上,堵住他的道路,無論神佛都會被他鏟除!
景暄太了解了,況且他也是真的沒有什麼權力,能不能坐上皇帝的位置,對他而言無關緊要。對付端宸的本意是不想廣平的遺詔始終如懸在頭頂的利刃!他只讓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能容得下他長命百歲,高枕無憂,僅此而已!
現在目的已經達到了,還有什麼不滿的?
「我們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犧牲這麼多,理所應當共享江山!」
景暄笑著搖搖頭,「你看看我,哪里是治理江山的樣子?景昕,你跟我不同。你年富力強,精力充沛,有勇有謀,也善于處理朝政。我呢,做了十年瞎子,十年的謀劃殫精竭慮,雖說都已經實現,可我只覺得滿心疲憊!對未來的紛雜朝中大事不想也不願插手了,只能盡托付你了。此後,我只願寄情山水,不為外事侵擾。」
「哥!」景昕叫了十多年的大哥,再沒有比這一聲更發自肺腑的。也是,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說拱手就拱手讓了!別人家兄弟鬩牆,為了爭奪家產鬧得你死我活,而景昕呢,兄弟為他遮風擋雨,為他抵擋廣平的算計和謀害,在他不解敵視的目光中過了這麼多年,一直無怨無悔。
就算景暄真正的年齡比他小上幾天,他也是心甘情願的叫一聲「兄長」!
也許就是有兄弟的真心溫暖,性格中有幾分跟廣平相似的「大齊」開國皇帝齊太祖,在位四十年沒有走上「獨夫」的道路,廣開言路,任用賢能,善待百姓,整治吏治,改革鹽政,開啟了一代盛世。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只說次日的禪讓大典,「忍辱負重」的齊景暄沒有上位,反而讓了弟弟景昕。當一身龍袍的景昕出現,著實讓很多反應不過來的人當場失態!
這怎麼會!怎麼可能啊!不想當皇帝,干嘛隱忍多年?明明有解藥,卻當了十年的瞎子,對自己何其殘忍。如今大功告成了,把皇位送人?
常人都無法理解啊。
端宸五年的十一月二十八日,端宸禪讓皇位,在文武大臣的見證下,年僅二十四歲的齊景昕改國號為「齊」,是為建元帝!大赦天下,同時加封文武諸大臣,第一道旨意給了景暄,封為「一字並肩王」!特意讓內務府制造了一枚稍遜玉璽的王印,憑王印可以調動京城內的一半軍隊,二品以下的官員一句話罷免,權利極大。
不過以景暄的智商,這輩子動用王印的機會,幾乎是零。
景暄兄弟一生相安,任憑外人的挑撥離間。
……
景昕登基第三個月,已經是建元二年的早春了。這一日,曾經見過俞清瑤本人,且成為新皇帝心月復的前指揮使周復,秘奏——尋到安樂候夫人下落!前兩日,恍惚在京城西巷口的豆腐鋪看到了!
對了,景昕登基後不久封賞自己的後、宮後,東夷東茗公主當之無愧的皇後,生育了兒女的靖陽候嫡女杜芳華則是貴妃娘娘,春姨娘是德妃,此外還有不少姬妾都得以躍龍門。一想兄長的府里竟然沒有兩個可靠的暖床人,一口氣賞了十個環肥燕瘦的美人,並賜婚安國公府嫡出千金趙瑰玉為平妻。
話說這平妻還惹得禮部好一頓爭吵。自古來沒見過平妻一說,只有地位底下的商人才有什麼平妻呢,大戶人家最重視規矩,「兩頭大」怎麼可能!那不是誰都可以娶兩個女人了?
禮部的意見是,要麼是立前頭正妻為正妃,委屈趙瑰玉為側妃;要麼休妻俞清瑤,正式冊封趙瑰玉為正妃。第三種情況?也有,那就是俞清瑤已死了,迎娶繼妻為王妃也很正常啊!
可,都被景暄駁了回來。他做不到……在明明知道俞清瑤還活著的時候,另娶他女佔據她的位置!休妻?不,更不能!
在這個問題上,景昕也拗不過,多勸兩聲便惹得景暄連趙瑰玉都不願意娶了。無可奈何下才提出平妻,平妻平妻,跟妻子相仿,地位比側妃高,但比正妃弱——所出子女為嫡出!同時暗示,大約正妃俞清瑤永遠也不會回來了。等于變相的保證,一字並肩王的血脈中還是只有一只是正統的,沒有什麼兩頭大。
「爺,您這是何必呢!夫人這麼久也沒有下落,恐怕凶多吉少了。」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忠心耿耿的小召跟在景暄身後。兩人都喬裝打扮了,閑逛游玩。
景暄搖著扇子,看似就跟尋常公子哥,眼楮卻注意著市井中一張張生機勃勃的面孔,也許用這種方式找尋一點存在的感覺吧。
忽然,他看見一張……無法形容的面容,似曾相識。
美嗎?不能算,因為皇宮內真正的國色天香也見過不少,卻沒有能使他心動的。眼前的麗人,素淨至極,藍底白花的粗布衣裳,發髻包著藍紫色巾幗,樸素得不能再樸素了。
他視線投過去的時候,那麗人也看了過來,隨即淡淡的低下頭,用叉子把拉車驢子剛剛搖尾巴拉的坨坨,一下鏟上來,熟練的丟在袋子里,然後坐上驢車,從他面前離開。(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