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看了一眼屋里的人,這一眼她掃得很慢,似乎是要把在這里的每一個人的神情心思都模得明明白白一般。
長房的意思她是曉得的,不介意夏奐卿回家來;二房那兒,陳氏和章姨娘雖然希望女兒女婿能和平相處,但心底里是向著夏奐卿的,不會刻薄她,其余人都不用擔心,只周姨娘和夏恪卿、夏毓卿神色不明。
她是真的老了,這家里也不是她一句話就能壓得下去的時候了。
如今在座不過是長房、二房,要是三房、四房也在,不曉得她這一眼要看多仔細才能把所有人都看清楚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庶出的女兒也是我夏家女兒,我一樣不會讓她受委屈。」老祖宗強打起精神,目光在夏毓卿面上一晃而過,扔下了這句話。
夏毓卿一愣,茫然看了眼周姨娘,又低下頭去。
周姨娘心里百轉千回,昨日夏奐卿回來,她是不曉得出了什麼事,但隱約感覺不太妙,只是主子們都沒問話,她作為伯父屋里的妾能說些什麼?就閉著嘴看情況。
今日來了這里,她倒是鬧明白了。
周姨娘並不介意多兩雙筷子,反正多不多,她都是領月俸的,夏恪卿和夏毓卿一樣是份例,不會因為夏奐卿回來就少了他們的。她介意的是臉面,好端端添了一個和離的姑女乃女乃,說出去丟人吶,夏毓卿也是庶出,還沒說親。這將來怎麼辦?又不像夏湖卿。姻緣已定。
不管劉家什麼情況。夏奐卿嫁過去了不就是該忍著嗎?再說了,歆姐兒那毛病哪個夫家沒點意見。她要生一個聾的啞的,夏家會給她好臉色?
這話她只能在心里說,嘴上不敢吐露一個字,畢竟連何老太太都吵嚷著要給夏奐卿做主,她怎麼會唱反調。
不過老祖宗這話有點意思,那是在給他們保證,將來夏毓卿要是有個不如意的。夏家一樣給她撐腰。
周姨娘眯著眼笑了笑,壞處不見的有,好處是能撈到的,她當然見好就收,垂下頭一副听話模樣。
老祖宗深吸了一口氣,道︰「劉家再有不三不四的人上門,都晾著,也不看看什麼身份!我夏家雖無功名,這也是皇上御駕親臨的府邸,豈是他們劉家可以放肆的。再胡攪蠻纏。一律打出去。」
老祖宗說完這些,余下的就都不說了。閉目養神。
夏頤卿接了話過去,說了老祖宗下面的安排。
既然耳聾是劉家和趙家的毛病,那就要去雲州打听清楚,明明白白呈上,哪里能讓劉家以此休妻。
再讓家里人陪著夏奐卿回雲州,壓著劉家和離,再回甬州來。
老祖宗的意思,六老爺是父親,夏蘇卿是胞兄,一定要去的,但這兩位性子壓不住場面,讓大老爺陪著去,也好叫劉家知道,這不僅僅是夏家二房,長房一樣當仁不讓。
再要添一個夏黎卿,他這精神狀態,日日悶在府里也不是個事情,不如去趟雲州,既給夏奐卿撐腰,又能散散心,一舉兩得。
而夏家四房有兩位老爺做著雲州那一帶的生意,也要請他們幫個忙,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們在雲州的關系比起甬州過去的人來說,總是強硬些的。
劉家不肯輕易和離,那就一紙狀書告上衙門,最要緊的不是嫁妝,而是一定要把歆姐兒搶過來。
說完了安排,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歆姐兒姓劉,夏奐卿還能靠和離離開雲州,歆姐兒要跟著母親不跟父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劉家雖然要逼走夏奐卿,卻未必肯放棄歆姐兒,沒有哪家願意血脈流落在外,即便這個血脈他們並不喜歡,甚至是想要抹殺她的存在。
可夏奐卿不會扔下女兒,萬一劉家拿歆姐兒做文章,夏家投鼠忌器。
夏奐卿垂著頭跪下,咽嗚著道︰「長輩們肯替我出頭,我感激涕零,歆姐兒是我的命,她要是留在雲州哪里還能長得大,我不能把她留在那兒……」
張氏上前拉了夏奐卿起來,安撫道︰「好孩子,什麼也別怕,讓他們幾個男人想主意去,你好不容易回來,又要走這一趟,養好身子是關鍵。」
「劉家是白丁吧?可與哪位大人交好?」鄭老太太問夏奐卿。
夏奐卿搖了搖頭︰「捐過個官,不入流的。與雲州衙門里的主簿似乎有些關系,每年孝敬的銀子也不少,可能與知府的關系也可以。」
民不與官斗,而官是最能壓住民的。
鄭老太太轉頭問夏頤卿︰「雲州知府是哪個?」
夏頤卿回憶了一番,印象卻不深刻︰「只知道姓丁。」
鄭老太太許久不問官場事了,一時也沒人能說明白,她與夏景卿吩咐了幾句,夏景卿一陣點頭出去了。
鄭老太太這才與老祖宗道︰「鄭家幾個小子來拜年,我讓景卿去問問,看看認不認識。」
老祖宗頷首。
大老爺猶豫著開了口︰「這一去少不得兩三個月,老祖宗的身子……」
老祖宗明白他的擔憂,她今天是強打起精神來,胸口憋著一股子氣,但這氣勁過了,人就要虛上不少。擺了擺手,道︰「你們早去早回。我閉眼前就兩樁事掛在心上,一個是頤卿媳婦的肚子,一個就是奐卿。你們不在雲州把事情處置好了,我安不下心。」
話說到了這份上,無人再多說什麼,認真應了。
夏景卿動作快,沒半個時辰就回來了,把從鄭氏兄弟那里打听來的說了一遍。
丁知府年紀不小了,又沒什麼背景,三代單傳供出來一個官老爺,政績普通,若尋不到門路他這輩子做到知府也就頂天了。
丁知府的兒子孫子都沒什麼出息,他現在做官,就是一個無功無過,方便時攢些銀子,等到了年紀告老還鄉,不愁吃穿罷了。
鄭老太太心里有了底,越發放心下來,與大老爺道︰「真不行就告官,我看那姓丁的敢收夏家的銀子還是劉家的銀子。」
長生居里擺了飯,吃過了之後彼此商量著去雲州的事情。
老祖宗請了臻璇進去,臻璇在床邊坐下,看著倦意濃濃的老祖宗。
「其實,我今天挺高興的。」老祖宗握著臻璇的手,闔著眼說話。
臻璇知道老祖宗指的是什麼,鄭老太太和何老太太不對付了那麼多年,老祖宗早就不指望她們彼此和睦了,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也盡量不叫她們湊一塊。
結果為了夏奐卿,何老太太出人意料地低頭了。
雖然算不上摒棄前嫌,但好歹也不是爭鋒相對,能坐下來商量事就是好的。
「都是一家人,外頭有事自然是沖著外頭。」臻璇空著的那雙手幫老祖宗按了按被角。
正月里的天氣寒冷,屋里點了不少燻籠銅爐,可老祖宗那只手依舊是冰涼的。
臻璇探了探被子里頭,也不熱乎,問道︰「要不要再添個湯婆子?」
老祖宗慢慢搖頭︰「添幾個都一樣,我不冷。倒是你,千萬注意些身子。要說奐卿的事,黎卿媳婦不在了,我看他那樣兒,幾年內也不會續弦,卿字輩里頭你就是長嫂,有什麼事多擔待些。別的幾個都好,就恪卿和毓卿,他們要是說錯話做錯事,你別跟他們計較。一日不分家,你是長房長孫媳,管他們幾個總能管的,等分了家,也夠不著了。不過啊,頤卿媳婦,長房總歸是長房,是族宗,便是分家了也不能讓旁支被人欺負了去。」
老祖宗語重心長,這些話今日里不說,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精神與臻璇說這麼一番話。
鄭老太太年紀也大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管不動事情了,鄭氏掌家有本事,只是長年累月跟著鄭老太太,與二房的實在不親近。
臻璇垂眸順目听著教誨,她曉得老祖宗的心思,就怕兩房不合在將來分家的時候徹底鬧掰了。雖然嫡次子分多少家產都有規矩,但何老太太那個人顯然不是會按常理出牌的。
「老祖宗,我都記下了。二妹妹和歆姐兒,不管分不分家我都不會讓她吃虧的。」臻璇順著老祖宗的話應下了。
「不單單是奐卿。」老祖宗闔眼長嘆了一口氣,「響哥兒和凝姐兒,嫡長就是嫡長,要是將來黎卿續弦,新婦敢待他們不好,你就讓她下堂。我會把想到的事情都讓桂嬤嬤寫下來,你就收好,有什麼事你去做了,就說是我的意思。」
臻璇凝神看著老祖宗,這話說到這里,越來越像交代後事,她不由心驚膽顫。
似乎是察覺了臻璇的擔憂,老祖宗淡淡笑了︰「別慌,我還能撐上幾個月,我還沒能安心閉眼呢。等你生了兒子,取什麼名字好呢?」
臻璇皺了皺鼻子,壓著喉頭酸澀,啞聲道︰「這名字一定要讓老祖宗來取,老祖宗取的才有福氣。」
老祖宗笑意更深,乏意越發濃了︰「回去吧,我睡一會就好了。」
臻璇應了兩聲,卻沒有起身,直到老祖宗平穩睡去,她才抽出被老祖宗握著的手。
桂嬤嬤雙眼發紅,送了臻璇出來。
東稍間里的眾人曉得老祖宗睡下了,也不多打攪,各自散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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