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凌氏遠黛
時值重陽,妙峰山上,秋色正自盎然。
大周朝素有重陽登高的習俗,而這妙峰山離著大周的都城平京不過百里之遙,風景又極清麗雅致,這一日,自然是少不了人來的。然而這一切,對凌遠黛來說,卻是毫無影響。
至少此刻,她仍在小心仔細的修剪著面前的一株蕙蘭,對于外頭的一切聲響都是听若未聞。她面前的這株蕙蘭養的極好,其葉縴長優雅、色澤更是青碧通透,活似以上好的碧玉雕成一般,雖未見花開,但只看品相,已知非是凡品。細細端詳了一回之後,遠黛甚是滿意的點了點頭。這叢蕙蘭她已養了二年有余了,如今看這長勢,明年暮春時節,應該便能開花了。
目注這叢蘭花,她的心思忽而便飄得遠了。
原來自己,已在這所別院之內待了二年有余了呀二年余,對她而言,實在也不算短了
身後適時響起的足音拉回了她有些散漫的思緒,沒有回頭,遠黛漫聲問道︰「可是有人來了?」無須回頭,只听腳步,她便知道,身後來的,乃是她的貼身丫鬟之一采蓮。
采蓮忙答道︰「是六爺來了小姐可要見一見」
六爺?今年來的是她六哥嗎?唔,她的那位六哥仿佛是叫凌遠清吧長相她卻是有些記不清了自己的記性如今仿佛是更差了,不過他們本就沒見過幾回,記不清也是應該的
遠黛不無淡漠的想著,而後搖了搖頭,平淡道︰「我與他並不相熟,卻是不必見了他若問起我時,只說我前兒受了風寒,身子正不好便是了」
這兩年她一直如是稱病不出,對這位六哥,實在也無必要例外。
采蓮微微遲疑,半晌終是忍不住輕聲道︰「小姐,您與姨太太出府已近三年了,難道您就真打算在這田莊里待一輩子,再不回京里去了?」語氣里頭卻已帶了幾分焦躁的意思。
沒料到她會突然問出這麼一句來,遠黛不無詫異的站直了身子,回首看了采蓮一眼。
采蓮今年已是一十八歲了,出落得長挑身材,粉面桃腮,雖算不上什麼頂尖美人,卻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神氣古怪的打量了她一回,遠黛才莫名道︰「我知道了」
這句「我知道了」來的實在文不對題且突兀莫名,卻讓采蓮愕然之余只覺無奈。不無氣憤的跺了跺腳,采蓮不無氣惱的轉身往大廳去了。
目送她怏怏而去的遠黛卻是淡淡一笑,抬手拂了一拂自己所著的素色襦裙的下擺,撢去黏在其上的草睫葉片,又將手中銀剪擱在一邊的精致竹籃內,這才挽起竹籃緩步往內院走去。她身形修長,身段更是窈窕有致,款款而行之際,步態輕盈優雅,恰似弱柳扶風一般。
妙峰山下的這所凌家別院並不甚大,前後只三重院落,建築也只是普通的白牆青瓦,但因屋舍布局合理,花卉樹木點綴得當,卻自有一份洗淨鉛華的素樸清雅。
遠黛所住的,卻是這座別院西面的一座小院,也是離後花園最近的院子。這處小院本是三座院落里頭最小也最簡陋的一座,但遠黛喜它清靜,離著花園又近,所以一直住在其內。
才剛行到小院門口,便有一名著湖色衫子的丫鬟急急的迎了上來,一面接過她臂上所挽的竹籃,一面抱怨道︰「如今正是秋日,前兒又剛下了雨,這等天氣最易受寒,小姐身子本就不好,偏又總不听人勸……」她口中說著怨責的話,面上卻都是關切之色。
這丫鬟,卻是遠黛身邊另一個貼身丫鬟名喚文屏的。
微微一笑之後,遠黛道︰「罷了,我也累了,扶我進去吧」
文屏答應著,便扶她進了屋子,攙她在臨窗的炕沿上坐了。早有眼尖的小丫鬟忙忙的送了茶水來,遠黛接過茶盞,淺淺的啜了一口,便問道︰「姨太太可醒了沒有?」
文屏忙答道︰「我才剛過去看了姨太太,卻是還不曾醒,不過燒已是退了,想來是不打緊了」她二人口中所言的姨太太,卻正是遠黛的生身母親周姨太。
略一頷首後,遠黛道︰「適才采蓮來尋我,說是府里的六爺來了,如今正在前頭」
文屏忖度著她的意思,半晌方輕聲問道︰「小姐仍不打算見六爺嗎?」。
遠黛淡然應道︰「我已吩咐了采蓮,若是他問起我時,只說我偶感風寒」
文屏見她語氣雖平淡,但態度之中卻無轉圜余地,也只得默不作聲。說起來,她在這位小姐身邊服侍了也將有三年了,卻從來也沒真正明白過這位庶出的小姐。但有一點,她卻是知道的,那就是這位小姐心中一旦有了決斷,那是任誰也無法改變的。
對她的沉默遠黛全不放在心上,只略帶疲憊的擺一擺手,道︰「我有些累了」
文屏會意的答應一聲,便忙回身,才要去取靠背來,卻見那門上青色夾簾一動,采蓮已快步的走了進來︰「小姐小姐」她興奮的叫著,小臉通紅,面上滿是掩不住的喜色。
蛾眉微動的掃她一眼,遠黛終是開口道︰「怎麼了?」語氣中卻隱帶不耐。
采蓮顯是太過興奮,听了這一問竟忍不住的喘了口氣,而後才急急道︰「六爺……六爺說……說……要來看看小姐呢」
從她一進屋,瞧見她神情的那一刻,遠黛其實便已猜到了幾分,嘴唇微微抿起,她淡漠道︰「六爺此來,想必不是獨身一人吧?」
她在這別院已住了二年有余,這兩年里頭,凌家偶爾也有人來,但听了她的稱病之辭後,卻從無一人會起意來看她一看。她也並不以為凌遠清會是個例外。
這話一出,采蓮面上的興奮之色頓然消褪了許多,表情也有些僵住了。文屏看她困窘,終是忍不住開口為她解圍道︰「六爺可說了何時過來?」
采蓮怏怏道︰「一會子便要過來了吧」她口中說著,終是不免有些忐忑的拿眼看向遠黛。
遠黛面上也無怒色,只緩聲問道︰「采蓮,你可知道與六爺同來的是誰?」
這話一出,采蓮頓然沒來由的便覺心安了許多。垂頭仔細想了一想,方搖頭道︰「與六爺同來的共是三位,其中兩位少爺,一位小姐,我看著都甚是眼生。不過听六爺喚那小姐做蕭小姐,喚那位公子做百里兄此外還有一位公子,仿佛卻是那位小姐的哥哥」
忽然听了這兩個姓氏,卻是不由的遠黛不蛾眉微蹙。百里者,正是大周國姓,而蕭這個姓氏,她記得也很清楚,宮內那位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可不正是姓蕭。
如此看來,她這位六哥倒也頗有些能耐,竟能與這幾人相伴同行
遠黛默默想著,畢竟掃了一眼身邊二婢,采蓮仍是滿面懵懂,而文屏神情卻是若有所得。
沒再多說什麼,遠黛起身,在梳妝台前坐下,喚過文屏為她稍整儀容,才剛收拾停當,便見外屋伺候的小丫鬟惠兒急急走了來稟說六爺已將到院子口了。
遠黛頷首之後,卻也並不耽擱,便起了身,攜了采蓮與文屏二人出了屋子。堪堪行了數步,便見迎面四人正說笑的行來。當先引路的年輕男子身形頎長,面容英偉,氣度甚是不凡,可不正是安肅侯府長房嫡出的六公子凌遠清了。
凌遠清身側三人,卻是二男一女。那走在中間的少女年在十七八間,生的明眸皓齒、肌膚勝雪,個頭雖不甚高,卻自骨肉勻停,舉止言行之間,更見大家風範。
走在她右側的那名男子看著較她稍稍年長,眉目之間,與她倒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輪廓更為剛毅一些,顯然便是她的兄長了。左側男子,或者其實不該稱之為男子,而該稱之為少年。這少年看來不過十五六歲模樣,頭戴束發紫金冠,身著白蟒箭袖,雖形容稚女敕,卻是面如冠玉、五官精致,眉目舉止之間更透出一種頤指氣使的勢派,顯然身份非凡。
遠黛注意的看他一眼,對他的身份,心中已自隱然明白。但她也並不表現出來,只是朝前又行幾步,這才朝著對面的凌遠清淺淺一福,緩聲道︰「見過六哥」
凌遠清見她行禮,忙帶笑虛虛一扶,和聲道︰「多時不見,九妹妹和姨娘都還好嗎?」。他口中問好,面上卻並無多少關切之意,顯見這話不過是隨口一提。
遠黛聞言,也只一笑︰「多勞六哥關懷妹妹與姨娘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