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該擔心誰(上)
凌遠萱听出她言語中的關懷,不覺一陣惘然,好半日,才輕聲道︰「姐姐不知道,昨兒晚上你同蕭姐姐走了後,我娘那兒卻來了個人」
遠黛忽然听了這話,只覺模不著頭腦,便不言語,只靜靜看著凌遠萱,等她繼續說。
凌遠萱本來便無賣關子的意思,因此很快就已繼續的說了下去︰「姐姐你定然不會想到去尋我娘的是誰那人,是……是二伯房里的連姨娘」
她愈是說,遠黛心中便愈疑惑。她二叔凌暉屋里共有六位姨娘,其中五位皆是通房丫鬟抬的姨娘,這位連姨娘正是其中之一。微蹙了下眉,遠黛仔細回憶一番,只依稀記得這位連姨娘似有一個女兒。不過她素常少問這些事兒,一時卻想不起這位姨娘所出的女兒排行第幾。
說起來,她回凌府之前,二房所出的幾個女兒便都已嫁了出去,所以這些上頭的堂姐,在遠黛看來,幾乎便只是幾個排行在她之前的數字而已。
凌遠萱見遠黛面色惘然,不禁苦笑,當下解釋道︰「連姨娘,是六姐姐的生母」
遠黛這才「哦」了一聲,隨口問道︰「連姨娘忽然來尋三嬸,可是為了六姐姐?」
凌遠萱倒沒料到遠黛竟是一語中的,不免吃驚的看了遠黛一眼,點頭道︰「正是呢」
只是這幾句話,遠黛便已隱約猜出了連姨娘之所以來求羅氏,只怕是因她那位六姐在夫家受了什麼氣的緣故。雖然女兒出了門,便是夫家的人了,自此便由不得娘家,但似凌府這等侯門,若真肯說上一句半句的,夫家又豈敢怠慢了。
不過這些個事情,若由二老爺凌暉出面,實是頗為不妥。而況凌暉子女眾多,只怕于兒女情分上,也未必便在意。偏偏二房趙夫人又一直無出,看著這些個姨娘個個跟前都有子女,便是面上淡淡,心中又豈有不妒恨的道理。連姨娘便求到她跟前,怕也不頂事。
二房一去,便剩了長房與三房。長房陸夫人素來鐵面冷心,家下這麼些姨娘,從無哪個曾得了她正眼一瞥的,便給連姨娘個膽子,她也不敢去求。這麼一看,整個凌府,也只剩下了一向與人為善,性情溫良的羅氏了。所以連姨娘此舉,怕也是不得不然了。
遠黛心中想著,卻是不由的看了凌遠萱一眼。她心里很清楚,凌遠萱與那位六姐也未必便有多好的交情,此刻她如此模樣,只怕是因出嫁在即,本就心中忐忑,再瞧著別人夫婦失和,心中便愈發的不安。而在這等情況下,勢必要在她之前出嫁的自己,自然便成了她唯一合適的傾訴對象。淡淡一笑之後,遠黛溫聲道︰「十妹妹何必為此憂心,你乃三房嫡出,三嬸又一向疼愛于你,況陸家與凌家歷代為親,便怠慢了誰,也不會怠慢了你」
凌遠萱抿了抿唇,好半日,才輕聲道︰「听說……六姐夫屋里如今已有了七八個人了,六姐姐雖是氣,也不好因這個跟他吵,只是忍著。這回之所以鬧起來,是因一個剛抬了姨娘的丫鬟早間過去給六姐姐請安,偏六姐姐那日身子乏,便多躺了會。那丫鬟只在廊下多侯了一刻,竟莫名的便滑了胎。六姐夫知道,便罵六姐姐……說她……說她原是姨娘養的,一做了正房太太,竟將自己當成了金枝玉葉,更不想想自己的跟腳……」
遠黛驟然听了這話,卻是不由的眉頭一挑,半晌方淡淡道︰「三嬸可說什麼了沒有?」心中卻是不由詫異,這些話,按理說,是絕不應在凌遠萱跟前提起的,便是連姨娘情急之下不管規矩,羅氏怕也早喝止了她了,怎麼凌遠萱卻都听了去了。
凌遠萱抿了下唇,輕聲道︰「昨兒晚上,我想著我有樣東西擱在竹香院了,便過去取我去的時候,娘正在里頭同連姨娘說話,我在外屋,隔著簾子听的連姨娘一頭哭一頭說,我娘听著連姨娘的話,也甚是著惱,雖沒應承什麼,也安慰了連姨娘好些話。」
她說著,忍不住偷偷拿眼看了一看遠黛,道︰「我听了一回,也知道不是我該听的,便避到了側屋去。連姨娘走了後,我再進去時,娘雖沒同我說什麼,看到我時卻嘆了口氣」
遠黛輕輕點了下頭,緩聲道︰「十妹妹,有些話,原不該是由我同你說的,但你既來找了我,我若什麼也不說,卻不免枉對了你的信任。」
凌遠萱聞言,不免看向遠黛,秋水也似的明眸之中寫滿了疑惑。
遠黛徐徐道︰「昨晚上十妹妹所听到的,皆是連姨娘的一面之辭。連姨娘意在求三嬸為六姐姐出頭,言辭之中,自然不免有那不盡不實之處,十妹妹其實不必太在意。」
凌遠萱一怔,不由默然沉思起來。
遠黛又道︰「若說起來,庶出女兒論起身份,自然是比不了那嫡出之女。但咱家是什麼門第,莫說是個小姐,便是個有頭有臉的丫鬟,走了出去,怕也要比那一般人家的小姐來的更尊貴些。你由此再好好想想,那六姐夫若非是急了,又怎敢說出那番話來?」
凌遠萱想著,也覺有些道理,但心中終究還是有那麼一口氣憋著,總覺得難以暢達,好一會子,才嘆了一聲,慢慢道︰「其實這些道理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只是……」她一連說了兩個「只是」下面的話卻還是不能說出口來。
遠黛輕笑了一下,卻道︰「十妹妹心中不安,我自是知道的。不過十妹妹可想過沒有,既然連我也已看了出來,三嬸又怎會看不出?」
凌遠萱听她忽然提起羅氏,不禁迷惑,正要說話時,卻听遠黛又道︰「三嬸素來疼愛你,你的心思,她既然都看在眼中,想來不久以後,必有動作,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凌遠萱一听這話,心中便已隱約明白了些,但卻還不甚放心,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不知道會是什麼動作呢?」話才出口,早已紅暈上臉。
遠黛見她情態,不由「嗤」的一聲,笑了出來,便伸手推了她一把,笑罵道︰「好個不識羞的丫頭,明明听懂了,卻還非追根究底,喋喋不休」
凌遠萱俏臉通紅,便不依的抱住遠黛的玉臂,嘟嘴抱怨道︰「九姐姐總愛取笑我」
二人笑鬧了一回,凌遠萱畢竟起身道︰「九姐姐想來也累了,我就不擾你休息了」遠黛微笑,便起身要送她出去,凌遠萱忙按住她,畢竟不許她送,自己徑自去了。
被她這麼一鬧,遠黛反沒了睡意,但仍懶懶歪在那里,不想動彈。文屏新沏了茶來,換了幾上那盞早已半冷的茶,又道︰「適才蕭小姐來過了,听得十姑娘在,便沒進來」
遠黛听了這話,不免偏頭看著文屏,似笑非笑道︰「不想我這里竟也有門庭若市的一日」
文屏便也笑了出來,收了殘茶下去,再過來時卻看了遠黛半日,才忽而問道︰「小姐听說了六小姐的事兒後,心中難道真無一毫擔憂?」
遠黛深深看她一眼,她也知道文屏對將來是頗不確定的,也許是該是時候給她吃顆定心丸了。略略沉吟片刻,遠黛終道︰「我也不瞞你,早在離開妙峰山前,我便已與沅真商量過此事了」文屏一怔,先是愕然,旋即便現出一絲微不可察的失望之色來。
遠黛看她神情,便知她心中所想,當下淡淡一笑,道︰「當日我也不是沒想過與你商量,但又想著你人在府中,有些事兒也難插上手來,二則,你若知道此事,心中怕也難免忐忑」
文屏聞言,不由張了張口,有心想多問幾句,又怕遠黛心中不快,她那邊正猶疑著,遠黛卻已開口道︰「齊大非偶,我是不願嫁去那高門大戶的」
文屏想著遠黛如今的情形,也覺這話甚有道理,不由點了點頭。
遠黛微嘆了一聲,卻又接道︰「只是若嫁的太過尋常,我心中又怕姨娘在府中過的不好」她說著,卻是不由苦笑了一聲︰「這兩者之間,分寸把握實是太難,所以這些日子,我也一直猶疑難決不過好在我運氣尚算不錯,明年恰恰便是春闈」
文屏本是凌府的家生子,自幼長在京師,對于京中盛行一時的榜下選婿之事自不會一無所知,一听遠黛這話里的意思,頓時便明白過來。但一念及陸夫人,心中卻又不免擔心,不由問道︰「只是不知太太那邊……」
遠黛淡淡道︰「太太那邊,你無需擔心,如今我們該擔心的,卻是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