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裬心內不悅,「朕怎能讓夏菀稱心如意?倒是得想個主意。」于是道︰「朕就賜你前朝明光皇後所書《女訓》,你每日得認真研讀抄寫,正是不辜負太後娘娘殷切心意。」
夏菀見宮女捧著《女訓》跪下奉上,但見深藍色花綾封面,以五彩絲帶綁系,式樣高雅,心里厭煩透頂,「這皇帝確實處處與我作對。他隨便賜我什麼都好,偏偏賜我《女訓》,就是要我謹遵婦德。這也罷了,還要我天天抄寫,分明就是不讓我安生,著實可惡。」
口中不語,只是恭敬受了書。
「今夜月朗風清,各位愛卿亦以月為題,賦詩以襯宜人美景。」元裬一語既出,親王、公主、嬪妃皆是苦苦思索,總望能以新穎詩詞月兌穎而出。先有幾位貴人報了詩句,無非是詠月贊美景,與夏菀所賦相近,也無特別出彩之處。
元祈上前稟道︰「臣下愚陋進見,遵囑勉為詩詞。初聞征雁已無蟬,百尺樓台水接天。青女素娥俱耐冷,月中霜里斗嬋娟。」
吟時從容不迫,落落大方。
元裬笑道︰「六弟詞句情趣雅致,意境優美。朕時常贊你詩詞不凡,今日果然又居冠首。朕記得你喜好琴藝,就賜你韻磬古琴一把。」
元祈跪拜謝恩。天色漸晚,樂人又奏出《皇尊》之曲,音節優美,華麗無比,月色澄碧,撒落于漢白玉高台上,清光無限,令人煩心頓釋,萬慮齊除。
太後已朦朧雙眼,似有睡去之態。長公主輕輕叫情,太後睜眼笑道︰「什麼時候?」
宮娥稟道︰「太後娘娘,已近亥時。」
太後笑道,「已是晚了,那就散罷。」眾人听說,起身齊齊跪下辭別。
太後叮囑著,「皇帝,今夜是中秋佳節,按例你自是要在皇後宮中安歇。」
元裬楞了楞,眼神有些飄忽,很快又是鎮靜。
夏菀听後也是呆住,卻不敢說,起身要去扶太後回宮。
太後笑道︰「哀家自有長公主陪同,皇後不需盡禮,侍奉皇帝去罷。」
夏菀只得目送太後而去,心里暗自叫苦。
夏菀坐在鑾駕上,旁邊坐著皇帝,但覺得鑾內空氣凝滯,壓迫愈盛,心內堵得發慌,可又不能擅動,只得扯著團扇絲穗,低著頭一言不發。
元裬見她老是低著頭,金流蘇遮住了半邊臉,拈著絲穗的手卻流露出了不安,心下隱隱浮起怒氣,「你偽裝得倒是挺好,直讓太後、長公主都贊你。你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朕。你一心扮著賢德,卻是拙劣得可笑。整場宴里你都扯著團扇絲穗,哪里有半點溫雅之相?」
夏菀惱怒起來,急忙辯白,「我沒有。你在胡說。」
一說出口,已知自己僭越,後悔不已,「陛下,臣妾罪該萬死。」
元裬被夏菀頂撞,撞上了夏菀美目,恰是見到火焰燃燒般的熱烈,心底灼灼,哪里還計較什麼失禮,只是在心內細細品味。
夏菀低著頭,根本不敢抬起,心內叫苦︰「辛苦掩藏了一個晚上,卻毀之一旦。我被罰了也就算了,萬一澹意她們被陛下遷怒,豈不是為我受苦?我怎麼這麼愚蠢?」
想到此處,難過已是涌上了心頭,淚水已在眼眶內打轉,急忙止住。
隔了一會才听到冷冷之聲,「太後還贊澹意教習有方,原來不過爾爾。」
夏菀仍是跪著,「陛下,臣妾無禮,全是臣妾之錯,無關他人。澹意尚侍教導臣妾,要以前朝皇後德行為榜範,謹守宮規。可臣妾一時糊涂,違背了尚侍教導,罪責都是在于臣妾。」
元裬冷冷,「你倒是很會為他人掩飾。」
夏菀听了,更是憂心,淚忍不住滑落,「陛下,都是臣妾的錯,您就懲罰臣妾罷。」
元裬听著夏菀言語嗚咽,心內涌起了一縷柔情,可又憎惡這股情感,滿月復怒氣不知往何處宣泄,恨恨伸手抓住她下顎,強自抬起她的臉。夏菀被抓得生疼也不敢叫,又怕著皇帝,只是眼波匆匆流轉,躲避著皇帝眼神,狼狽到了極點。
元裬猛然放開,「你起身罷。」
夏菀驚訝問道︰「陛下不懲罰了嗎?」。
「朕令你起身便起來,你再魯嗦,朕就要改變主意了。」
夏菀一喜,忙起身坐下,不敢再拈絲穗,更是不敢擦淚,只是一動不動。
元裬看著夏菀端坐一側,臉頰上猶有斑斑淚漬,竟然覺著心疼,又是遷怒于她,「你完全沒有體統。淚濕臉龐,卻也不擦拭,讓宮娥看了是什麼樣子?」
夏菀更是慌張,要從袖中掏出絲帕,手卻是顫抖,掏了幾次竟是掏不出,好不容易掏出就忙擦掉了淚,暗想此刻定是狼狽不堪,形容難看,枉費了澹意的悉心妝扮,已是全無心情,只得偷偷嘆息。
等到皇帝下了鑾,夏莞也收斂神色,刻意裝作端莊模樣走下。
澹意心細,仿佛已見出夏菀心怯,直直盯著看,似在埋怨她全忘了禮數。
夏菀知道她不知曉鑾駕內發生的事端,也不怪她,無奈跟著皇帝走進鳳凰宮去。
到了寢殿東偏殿,宮娥已事先安排妥當,但見殿內帳幔御健,織錦繡緞,麗絲彩帛,富麗華貴。成雙成對的龍鳳呈瑞蠟燭已是點燃,映得一片殷紅。殿內已焚了香,香味很是甜膩。
夏菀蹙了蹙眉,暗想︰「別人也就算了,澹意精通香料,怎麼令人焚這種香?聞後氣息難受得很。」想到皇帝在側,便不敢叫宮女換香,只是愣愣站著。
澹意見夏菀發呆,輕聲提醒道︰「娘娘,陛下要更衣了。」
夏菀方才明白,跪下要為皇帝卸腰間玉帶,早已是手忙腳亂,解了一會才解下。本朝慣例,皇後只為陛下卸玉帶,其余均由宮女代勞,而其余嬪妃則是要全程服侍更衣,這也是地位不同所致。
夏菀雖已在澹意訓練下練了多次,可心內煩亂不堪,手法已是混亂。
宮女扶著夏菀到西側偏殿。澹意為她摘了首飾,擦掉臉上脂粉,輕聲道︰「娘娘,怎麼了?今夜都是好好的,為何回來後便心煩意亂?」
夏菀搖搖頭︰「沒什麼,只是累了。」從鏡中窺視澹意,見她臉色古怪,知其疑惑,但也不說。
澹意松了發髻,夏菀長發就如瀑布般散了下來。
澹意緩緩梳著,輕聲問道︰「臣妾曾說的那些閨房侍奉禮節,娘娘可是記得了?」
?夏菀心內一驚,頭一掙,發端糾纏處已是被梳子扯住,忍不住又是蹙眉。
澹意連忙跪下道︰「臣妾行事魯莽,娘娘恕罪。」
夏菀忙是拉起澹意,說道︰「快起來,不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