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鉛英宮內藥氣彌漫。
帷帳半垂半挽,敞開的那面,趙心瀅奄奄躺在枕上,烏黑青絲如瀑布長瀉于床邊,蒼白雙唇嵌在青玉般面龐里,尤添了幾分楚楚可憐。
門外有人輕步走來,「小主我來侍奉,你們都退下罷。」
趙心瀅听得朱門扣掩,星眸微朦,「想來陛下是不會違宮制來看我了。那陛下有什麼說法麼?」
「陛下,交代您要看顧好身子,還特令顯妃照顧您。」來人是趙心瀅貼身侍女芬影,她正怯怯站著,不安地看著趙心瀅的臉色。
趙心瀅信手拿起枕邊綠玉如意,默默端詳,「陛下神色如何?」
「奴婢進不去,不得知曉。」
「陛下不是在皇後宮里的麼?」趙心瀅唇邊勾起笑意。
「是澹意姑姑進去說的,奴婢不敢問。」芬影心底滲起了一陣涼,急忙跪下。
「蠢貨!」趙心瀅怒從心生,將如意往芬影砸去,再听得 地一聲,如意在地下斷成了兩截。
芬影捂著額上淤腫,硬生咬著唇忍著淚,又听到門上敲了幾下,倉促拿張帕子遮了,又放下了杏花紗簾。
趙心瀅方才乏力說道,「進來罷。」
幾個宮女跪到簾外,為首的問道,「奴婢听著屋內有異聲,可有擾著小主?」
趙心瀅答道,「沒甚麼事兒,不過跌了支安枕如意罷了。」
芬影急忙插話,「是奴婢不慎,不小心撞了床柱,不僅驚了小主安眠,還跌了如意,奴婢該死。」
趙心瀅溫言說道,「這不干芬影甚麼的,莫要聲張。也乏了,你們都去睡罷。」
「是。」幾人听了,想趙心瀅雖平日性子頗強,但也會護著底下人,心里皆為一暖。
趙心瀅待人退下,才冷地掃了芬影,「她可是我的表妹,鳳凰宮里誰敢不給我面子?你不敢問澹意,難道不能問儀容她們幾個?往日我還贊你是最伶俐的,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芬影諾諾,偷偷望著帕上血漬不敢答話。
「我那表妹有說什麼?」趙心瀅話題一轉。
「皇後娘娘什麼都沒囑咐。」
「她打小便與我不睦,怎麼可能說我好話?」趙心瀅眼內寒光一閃,「恐怕她听到我有喜了,心內還不爽快呢。還好是我爭氣,有了龍裔,不用再去指望她提攜。」
芬影強掙出一絲笑,「是小主福厚,有這天大的福分。」
趙心瀅嫵然一笑,「你這話我倒愛听了。這回龍裔確是天賜,想來妃位也是我池中之物罷。」
芬影說道,「小主心願太淺,依陛下待你的優渥,想必貴妃都能想去了。」
趙心瀅笑道,「是你心大了。這還得慢慢來呢。總之她是指望不上了,還是依賴自己來的強。」
芬影拭淨了手,輕地掖好被端,「小主歇罷。今兒是宮制所限,陛下不能來看您,明兒定是要來的。您歇好了,陛下才喜歡。」
「可不要好氣色。你難道忘了,陛下最喜歡的便是女子病態?我那表妹何德何能,不過便是大病一場,柔弱嬌怯惹陛下憐惜罷了。我相貌尤勝于她,再有瘦綠消紅之態,還怕陛下不歡喜我?」趙心瀅笑地闔目,安然睡去。
話道趙心瀅胸有成竹,然在次日,元並未過來,僅夏菀到宮內探望,囑咐要安心養胎,過後也有不同妃嬪來,可慰問話語到她耳里,都成了扎耳的嘲笑。好容易捱到了十余日後,元方才來看,簡單說了幾句朝政冗忙,要她體諒的話,再賞了她一支報喜珍珠簪,便又是幾日不來。她心疑是夏菀因小時私怨,故妒忌其有喜,不僅未在元面前為她美言,想還尋法子阻擾,更生氣惱,遂三天兩頭兒稱病,撒嗔弄痴要元過去,不想元不為所動,唯獨口諭要獨孤玥多上心,與太醫仔細照顧好龍裔。獨孤玥囿于擔負管理鉛英宮職責,不得不更加用心,只好在心內抱怨,可雪芳宮人卻慣于察言觀色,漸也察覺獨孤玥心思,便對趙心瀅遣去的宮人也冷語相待,給物做事不免也慢了。趙心瀅更加添了怨惱。
一日,夏菀又到鉛英宮探望。
芬影迎出來,內疚說道,「皇後娘娘萬福。小主今早起來便暈得難受,躺了半日了,也還是暈沉沉的,故不能出來親迎,望請恕罪。」
「不妨事的。」夏菀關切問道,「怎麼還沒請太醫來瞧?」
「奴婢也說要請的,可是小主她……」芬影欲言又止,朝周圍看了看。
夏菀情知,帶芬影到了回廊邊,「有什麼難提的話,你在這里說罷。」
芬影一下朝夏菀跪了,「六小姐,您是善心人,看在與小姐打小兒親近的份上,為她爭些好處罷!奴婢擔心,再這麼下去,小姐孩兒都還沒得,身子都得耗壞了。」
夏菀不明所以,伸手要扶起芬影,「小時都是玩在一起的,我豈有不體惜表姊的道理?你站起來說話。」
芬影不肯站起,抽泣說道,「六小姐,您知道的,小姐性情向來要強,最怕人瞧不起她。這回她好容易有喜,喜得不知該怎麼著,常跟奴婢說,這對于夏老爺、老爺家都是件大喜事,一定得要顧惜身子。可她才高興沒多日,便被宮內人冷遇傷透了心。小姐又怕您心煩,牙齒打落了,只好往肚里吞,硬生生忍著氣,不敢告訴您。奴婢每日看著,心里難過得都說不出。」
夏菀听了,靜靜地看著地下,「如何待她冷遇?」
「事兒多了,便說前幾日,小姐突然想要吃紫米甜粥,且指定要景谷紫米做的。這在家里都不是難事,偏那雪芳宮人說,如今景谷紫米難得,換了墨江過來。小姐是吃慣景谷紫米的,那日吃了另一種,便吐個不停。六小姐,您說這不是雪芳宮人在刁難麼?明知小姐有喜後定然飲食不妥,連這點小要求都不能應允,還不是知曉小姐不得待見,才欺負上來的麼?奴婢再說句不妥的話,她們表面不尊重的是小姐,實則不尊重的,卻是六小姐您啊!」
夏菀冷聲道,「你到宮內沒多久,可是連本分都記不得了!趙家養你,是要你在表姊身邊生事的麼!」
芬影心慌,在地下連連叩首,「奴婢不敢!奴婢是看小姐有喜後心頭孤單,除了您便沒個貼心人疼惜,悶在心里著實難受,這才說真話的!」
夏菀心頭軟了,話語仍舊冷淡,「沖你方才的話語,本宮定然要懲罰你,可看在你服侍表姊忠心,只罰你在廊下跪半個時辰。」說罷,轉首往澹意幾人走去,「芬影侍奉不力,幾回遇著趙寶林不郁都未及時稟告,還不知曉有否影響拖延?我罰她在廊下跪半個時辰,算是給她提個醒。你著人在旁盯著,要她跪夠時辰才能起來。」
澹意見夏菀淡然,想必是心頭不喜,忙是安排宮人看管,再一同走入屋內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