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這個聲音,李秋水不用扭頭看就知道是誰在身後了,只是听這人叫「多多頭」這個稱呼,就知道有人要急。秋水微微側臉看了看小五,果然,這孩子眼楮又瞪圓了。不過,這回是氣的。
小五姓甄,也居于這花枝巷中,家里在平安街尾靠近大湖的大開地方弄了個打鐵的鋪子。興許打鐵鋪子爐火旺,小五家里真的是人丁興旺,鐵匠娘子一口氣生了四個男孩兒。頭胎得子時,家里高興,取名時就給取了個「金」字,合著他們家的姓,甄金,真金,在鄉里看來不光好听還有個好口彩。接下來兒子接二連三的出來,于是順勢甄銀、甄銅、甄鐵的下來了。
鐵匠娘子一溜四個光頭生下來,家里就開始盼起女兒來了,有子有女才能湊出個好字嘛。等到鐵匠娘子再次坐胎時,想女兒想得眼楮都綠了,連名字都早早想好了,就叫個寶玉,甄寶玉哦!
可誰想一落地,還是個小子。這兒子真是多出來了,鐵匠一氣,連那個金銀銅鐵錫都不排順了,直接叫了個甄多,兒子真多啊。于是鄰里之間就逗弄這孩子,叫他多多頭,意思是沒人要的、多出來的。其實自己兒子,鐵匠夫妻怎麼會不疼愛呢?
這會兒,秋水看著小五就要毛躁了,輕輕叫了聲小五哥,邊上的顧橫波也輕輕拉了拉小五,示意他別理會。有李秋水在,小五也不想跟人吵架,于是吸了口氣,也就忍了。
可惜,他們幾個不想理會,身後的人卻不同意,「哈,多多頭,軟骨頭,圍著女伢兒打兜頭。」
這下子,小五可真的忍不下去了,猛一轉身,「書篤頭,你混說什麼呢?難道書上就教你胡說八道的?」
「我哪里胡說八道了,我書讀得好著呢,書上說了,男女有別。」
秋水心中嘆了口氣,初來時,她也十分擔心那些古代極其嚴苛的男女大防,畢竟她是經過「男女平等,友好交往」的時代。可她一邊慢慢長大,一邊細細留心,發現情況比她想得好多了。小鎮的風氣,有點兒像上一世父母口中的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農村,小男孩小女孩可以一起玩兒,但長大了就得疏遠,女子也不是就大門不邁的,只是不能孤男寡女相處。當然,秋水又覺得也可能是自己眼界局限,小鎮畢竟小老百姓居多,那些高門大族或者是書香門第可能有較嚴的規矩在。讓她有這樣猜測的,就是她娘,李白氏。
只是這會兒,她可不想讓那孩子再嚷嚷了。李白氏自己從不輕易出門,也不跟家里的男僕直接說話,可是卻不忍心拘著秋水,再加上李棣從不在乎這些,才勉強讓秋水出來走動玩耍的。這會兒那孩子再多說一些有的沒的,萬一傳到李白氏耳朵里,可保不準真會管著秋水。
秋水吸了口氣,轉過身來,看著那個男孩,笑著說道︰「吳家哥哥,你讀書讀得真好。」
小五、顧橫波口中的書篤頭姓吳,大名進寶,是平安街布店老板的獨子。吳老板家倒算的上是個有錢的,只是士農工商,總免不了意不平,所以就供著獨子讀書,若考取個功名,也就改換門楣了。
這吳進寶家里有錢,又是個會讀書的獨子,家里寵著,好吃好喝的塞著,就有點兒營養過剩。這會兒,圓滾滾的身子,也穿著一領童子長袍。只是,相同的款式,顧橫波就生生穿出了書卷氣,而這吳進寶,就有點兒像米其林了。
吳進寶听了李秋水的話,洋洋得意起來,「那是當然的,我可比他們都讀得好。」一邊說,一邊指了指秋水身邊的小五顧橫波。
秋水笑眯眯的說道︰「我以前听說書上有句話,只是記不清了,好像是老吾老,幼吾幼的什麼,吳家哥哥可知道?」
李秋水這樣一請教,吳進寶自然高興了,「那自然知道,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就是說,在孝敬自家老人時不應忘記其他與自己沒有親緣關系的老人,在照顧自家小孩時不應忘記其他與自己沒有血緣關系的小孩。」
「吳家哥哥說得真好。我今天給我家阿爹送飯,提不動食盒,小五哥哥和顧家哥哥幫了我,算不算吳家哥哥你剛剛教我的那個老吾老幼吾幼呢?」
李秋水這話一出,吳進寶愣住了,半天沒有說話,慢慢的臉皮脹得通紅。正當秋水以為他要羞惱時,這孩子忽然重重地點了點頭,「算,當然算了。」
秋水原本以為還要費些唇舌,沒想到吳進寶這樣爽快就認了,倒是撲哧一聲笑了,心中汗顏,自己多大的人了,現在還要這樣偷換概念糊弄小孩子。
哪想到李秋水一笑,吳進寶看著又愣了會兒,忽然一把抹了抹臉,轉身跑了。
李秋水看著自己把人家小孩子給臊走了,也覺得好沒意思,轉身就想回家。可還沒等走兩步,就听見身後又有人在喊,這回是喊自己。
秋水扭頭,竟是那吳進寶又跑回來了。
「李家妹妹,李家妹妹」,小胖子緊跑了幾步,天氣本來就熱,他又跑又胖,這會兒已經是滿頭大汗了,來到秋水跟前未站定,就急急忙忙開口,「我,我也是想幫你給李先生送飯的。那個男女有別,不是說你的。」說完,轉身又跑了,這回,跑得比剛剛還快。
小孩子的思維天真又直接,李秋水這個偽兒童一下子反應不過來了。好吧,這小胖子還不算太糟糕,下回,不月復誹他米其林了,頂多叫他,嗯,水面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