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道吳州話是吳儂軟語,可其實任何方言說快了都沒有了「軟」性,更何況這個嗓門是又尖又響亮。李秋水只覺得是一陣機關槍掃射,再無半點睡意。
「蘇娘子,您說話可輕著點兒,我家姑娘在內間歇晌呢。小孩子睡覺最容易被驚著了。」女乃**聲音傳了進來。
要說這個蘇娘子,李秋水實在是喜歡不上來。蘇娘子喜好串門子,又好打听個八卦,最擅長的就是東家長李家短的,索性做起了個媒婆。她這個的舌頭太長,也不見得有多少人待見她,可有因為她那張嘴也不敢真的就得罪了她。
只是怎麼了?這蘇娘子怎麼過來了?剛才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鳴蜩,多話!」李白氏柔柔的呵斥著。
「不防事不妨事。我這是在外頭嗓門大慣了,沒想到小囡囡還在睡覺。唷,這是什麼時辰了,怎麼還在睡啊?」蘇娘子壓低了聲音,只是沒壓住這話里的些些惡意。
「原也不用睡這麼久。只是這兩日我家姑娘孝順,給我們爺送午食,還不許我們跟著。每日這日頭正旺的時候,來回這麼走一趟,才要歇的。」女乃娘輕描淡寫的說這,只是秋水還是听得出這話里的得意。
「唷,是該歇是該歇,囡囡真孝順。」蘇娘子訕訕的。
「小孩子,當不得夸。」李白氏淡淡的說道,又調轉話頭對著女乃娘道,「中午我讓廚房熬了綠豆湯,你看看得了沒?眼看著爺就要回來了。你讓人擱在井里頭敗敗火兒,爺回來就能喝。再吩咐廚房把別的先做上,就把那鴿子留著我來做。」
李秋水听著就一樂,娘這是在趕人了。只是不知道這蘇娘子還坐得住坐不住。
蘇娘子的臉皮可是久經考驗的,只听她又搭話道︰「鴿子啊,這可是個金貴的。俗話說,六月里的鴿子賽人參。雖說現在還不到六月,可這進補也是一樣的。嘖嘖,也只有李先生配吃。」
秋水差點兒笑出聲來,娘這個委婉的說法,踫上蘇娘子這個功力深厚的,還真是……太委婉了。
「李家娘子啊。我這個妹妹啊,灶上的活兒也是拿手的,在家里也是日日上灶的。不是我吹噓,別人都說,日後哪家得了她,這廚房里再也不用別人了。」
李秋水听著不是味兒,心思一轉,帶著哭音的就叫喚起人了,「娘,娘,快來呀。」
「哎,秋水別怕,娘在這兒呢。」李白氏揚聲應著,再又急急得對著蘇娘子說道︰「小孩子怕是驚了夢,這孩子一驚夢就離不開娘。我知道您也是個實心的人,就不跟你外道了,實在是沒法兒陪你聊天兒了。名蜩,把那雲片糕給蘇娘子包上,蘇娘子,你也別客套,給你家孩子吃著玩兒。讓名蜩送送你。」
李秋水一邊叫喚著,一邊听著外頭女乃娘的送客聲,看著李白氏如釋重負的進了來,眉眼都彎了,只是嘴上還不停。
李白氏走到跟前,輕拍了一下秋水,「好了,閉嘴吧,淨學那無賴法子。」
李秋水嘻嘻一笑,「不無賴,就趕不走無賴人。」話題一轉,「娘,這蘇娘子今兒怎麼來啦?她干啥老提她那妹子啊?」
李白氏微微一僵,神色不自然的說道︰「大人的事情,你少打听。」
李秋水揚了揚眉,沒有吱聲。可李白氏這回沒有輕易就這樣讓她過門,「听見沒有?離那些人遠遠的!」
「知道了,娘。」李秋水面上恭敬的應著,可更是往心里去了。
見李白氏有點兒闌珊,李秋水存心說了些逗趣兒的話,才把剛才那股子勁兒給去了。說笑著起了身,看看日頭還真是不早了。李白氏就要下廚房,她剛剛倒是說的實話,洗手作羹湯這事也是經常的。李秋水也時時跟在後頭,也算是為她一些上一世遺留的東西找個說法。
等才出了廚房,迎面就看見李棣笑眯眯的過來了。
「你回來了,怎麼到這兒來了。」李白氏忙迎了上去。秋水也給爹爹行了個禮。
「回屋沒見著你們,就知道在這兒。」李棣扶了妻子一把,另一只手牽著秋水回房。邊走邊說道︰「天已經熱了,你也別去廚房了,這要是燻著了,我們小秋水又要擔心了。」
「知道了。」
「每回都說知道了,下回還繼續去。你這是屢教不改。秋水,你說,你母親是不是不听話?」李棣低頭問著女兒。
「嗯嗯,秋水會擔心的。那爹爹呢?」李秋水堅決要把爹爹拖下水。不過,她這話出來,爹爹還是笑眯眯的,娘的臉倒是紅了。
一家人親親熱熱地用了晚飯。漱了口,一家人坐到庭院里納涼。葡萄架下,放著兩把藤椅,兩把藤椅之間放著竹茶幾,上面是新沏的白茶,邊上是一盤新摘的杏子李子,還有早熟的桃子,藤椅對面,一把孩童坐的竹杌子。
李秋水坐在竹杌子上,听著爹娘慢慢的聊天,從天南海北、詩書禮樂,到日用家常、孩子教導,抬起頭,透過繁密的葡萄葉,依稀可以看見點點亮晶晶,鼻尖,飄過郁郁的花香。院牆處,幾竹盛開的丁香,層層疊疊的掛下淡紫的女敕瓣。
李秋水深深吸了口充滿花香的氣息,慢慢的握緊了拳頭,這一世的幸福,要緊緊的抓住。
晚上,回了房,細柳熄了燈退出了秋水的屋子,女乃娘坐在秋水床邊拍著她。黑暗中,秋水握住了女乃娘的手,極輕的問道︰「蘇娘子今日到底來干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