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然驚訝地睜大了眼楮,渾身一個激靈,而黑暗中那雙黑眸亮得出奇。
她本能地按下了沙發邊上落地那一台復古台燈的按鈕,光芒照亮覆蓋了整個客廳,也把那個人的身影照得清清楚楚,幽黑的背影在燈光下襯托得愈發的高大,若不是坐在輪椅上,定會讓人感到分外的挺拔。
以然連著深吸了好幾口氣,試圖讓自己露出一個美好的笑容來。
只是失敗了,她的眼神顯得還是些許的僵硬。
還沒等她質問他捉弄自己是否好玩來著,明暗交錯的一瞬間,他已經溫柔地開了口,「是不是沒有睡不著?」
溫柔,是的,那就是溫柔。
她曾以為似他這樣冷峻的男人,溫柔在他身上是永遠不會出現的,哪怕出現了,也是顯得不倫不類。
總之,她是完全想象不出那是一副怎樣的場景來。
可是,他的溫柔此時此刻在她的面前,盡顯無遺,哪怕時間並不長,可那還是毋庸置疑的溫柔。
其中有他的轉變,她的努力,雜糅了雙方的辛酸。
她的臉色,在燈光下,逐漸紅潤有光澤了起來,他輪廓逼近,完全罩住了以然,低沉沙啞的聲音響在耳畔,「怎麼沒話了?」
偌大的空間里,由于靜謐,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
以然眸光閃動,竟然被他那好听的聲音所蠱惑,也緊跟著輕輕「嗯」了一聲。
以然回過神來後,懊悔不已,她這回答,太過讓人浮想聯翩了。
唉,昨晚她也是在這張沙發上睡得天昏地暗甚至錯過了時間,這換到今日,卻睡不著了,總不能怪這沙發吧?
這理由,著實是太過的單薄了。
「昨晚睡的多了。」
以然在腦海里搜刮了半天,斟酌出了這麼一個勉強有點說服力的理由來。
冷宸瀚故意上上下下打量她,然後笑著道,「看來是真的,神色挺不錯的。」
以然听得出他這話說得分明是綿里藏針,皺了皺眉,恢復了冷靜,差點被他給牽著鼻子走了。她琢磨了下霍啟仁的事情,之前還沒得時間問他這事,主要是他跟小爵談得太投入了,她不好橫插其中,拿這事影響了他們之間和睦的氛圍。
「霍啟仁的陳年舊事,你如何在這麼短時間里拿來大做文章的?」
以然直截了當地問,也不想拐彎抹角吃力地從他口里套話。
他這人,其實他想要說的,肯定會說的,要是不想說的,哪怕費盡心機,估計也沒收獲。
她納悶的是主要還是時間問題,不信這麼短的時間里他有這樣匪夷所思的收獲而已。
當然,她提得一針見血了,他的確沒有那麼滔天的本事,在那麼短的時間里把霍啟仁的陳年舊事給翻出來。
如果是一直就存著以防不測的話,那就很正常了。
「霍啟仁不是什麼好鳥,我只不過未雨綢繆而已,沒想到能夠在這個時候派上用場,也不枉我當初費了一番心思。」
冷宸瀚輕描淡寫地解釋道,並不覺得自己就是居功至偉的那個人。
霍氏鬧得如此兵荒馬亂,要是當事人知道是出自冷宸瀚之手,八成也會當成不以為然了,這個男人一貫以雷厲風行的作風出名,轉瞬間便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效果斐然。
以然用一種接近觀察的目光看著他,微妙地頓住了語氣,「難怪。」
「你不怕霍氏的人查出來嗎?」
如果霍珍珍有心的話,也許會發現蛛絲馬跡,進而順藤模瓜下來。
冷宸瀚神色坦然,回了一個無懈可擊的微笑,「不怕。」
也是,他深諳商場上的腥風血雨,哪怕人家真的對他正面攻擊,也不會束手待斃。
而且,他那微笑里,有著屬于他自己獨一無二的自信。
「你是不是怕了?」
他順口問。
「霍啟仁已經倒下了,霍士科是個扶不起的阿斗,霍珍珍倒是個聰明人,不過她一直憐惜她丈夫的不易,哪怕真的查到了,也不會上門較勁的。霍啟仁醒來,對她只有壞處沒有好處。霍士科笨就笨在不去服侍霍啟仁,只有霍啟仁病情好轉起來,他才能斗得過霍珍珍夫婦。他現在跟一只無頭蒼蠅亂撞,只能便宜了霍珍珍夫婦,放任霍啟仁病情不管,由著他自生自滅,那霍士科自己也淪落到了毫無轉圜的余地。」
以然回答得雖然快,但語氣十分篤定,絕對是深思熟慮之後的想法。
她並不笨,他的做法,是最上上之策的挑撥離間,還是舉一反三。
幸好,他不是自己的敵人,不然怎麼死都不知道。
霍啟仁也真傻,斗了一輩子,沒想到把他自己給算計進去了。
說真的,以然是並不會為冷宸瀚而感到擔心的,她也就是問問。
冷宸瀚不可置否地笑了笑,這個女人,他就知道,她是相當聰明的,一點就透。
他也樂于跟聰明人打交道,講話也不用那麼的累人。
在他們看來,最好的結局便是霍啟仁的病情永遠不要好轉起來。
「還有什麼問題要問我嗎?」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不介意為她指點幾招以備不時之需。
以然卻放棄了這樣大好的機會,冷氏在鄭熙陌的幫助下經營得也算是有聲有色起來了,自然及不上他在位時的鼎盛風光。
就目前的成果而言,她已經滿足了,反正她沒想鑽研什麼邪門歪道,也不想走什麼捷徑,腳踏實地步步為營,就是最好的前進方向了。
現在,冷氏的那些股東也沒有刁難她的,個別的比如齊飛,已經踢出去了,賴正年最近也都沒跟她起過任何的沖突了,對冷氏的現狀還是較為滿意的。
賴正年比起齊飛而言,是厚道多了,之前無事生非也不過是擔心自己的利益會造成損失而已。
只要有可觀的分紅可以拿,這些個股東,還是比較講情面的。
上季度的業績報表剛有業務部經理整理出來拿給自己看了,去年研發的新產品在蘇然集團那專櫃賣得特好,難怪眾人擠破了頭也想要去佔個一席之地。
一想到蘇然集團是他一手創立起來的,以然也感到了與有榮焉。
上一回蘇茹那麼爽快地跟自己簽訂了合同,想必也有冷宸瀚的功勞,蘇茹肯定是看在了他跟自己的關系上才會這般的好說話。
不然的話,蘇茹沒必要推拒了好些個條件比自己好的公司,把那份合同簽給了自己。
「你不困嗎?」
之前假寐,她都還沒有追究呢。
冷宸瀚皺了下眉,露出了個委屈的表情,讓以然一時之間身子石化了。
「我也睡多了。」
那一抹委屈,是如此的炫目,對比陽光,如同冰雪。
以然怔怔地盯著他看得目不轉楮,只可惜他臉上的委屈很快就消失了,她真後悔沒有將其抓拍下來。
少頃,他便帶上了巍然不動的從容表情,「小爵困了,我只好陪著他睡,以前他總是爬上床等我一塊兒睡覺。」
以然清了清嗓子想發表感想,最終還是一個字也沒有出。
他拿兒子出來做擋箭牌,她還能說什麼呢?
作為小爵的父母,他覺得失職了,想要盡量彌補兒子,這也不為過。
「以然,不如你幫我選一處房子吧,本來我想麻煩蘇茹的,現在覺得還是讓你選比較好,你想要住哪里呢?」
以然身子直立了起來,然後听到冷宸瀚輕聲說。
以然眯起眼來,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好幾眼,「你真不打算回冷宅了嗎?」
其實冷宅是最適合居住的地方,在外面買房子總有不便之處,風景尤其的好。
他臉色沒由來地一冷,聲音也跟著一沉,「不回了,你知道我這輩子不會再以冷宸瀚這個身份在這世上生存了。」
所以,他這輩子是不可能再回冷宅了。
冷宅對于現在的他而言,太過拘束了,人太多了,他根本就不想把這樣的自己展現在人前。
因為在乎以然跟小爵,所以他也顧不上自己的狼狽了。
但是對于冷軒逸夫婦,他是做不到的。
這個話題,重新提及,再次陷入了尷尬的氛圍。
以然嘆了口氣,慢悠悠地道,「那好吧。」
他也見好就收,她退一步,他也沒有再給她臉色看,「我選了幾個地方了,你喜歡哪個小區?我們去我書房一起研究下。」
以然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漆黑的發,有些長了,伸手成了他輪椅前進的助力。
印象中,他的發型變了,以前他的發型都是專人打理的,現在沒有之前的帥氣了,听說是出自小吳之手。
「以後你頭發長了,別讓小吳剪了。」
她抬起左手,手指從他鬢角的頭發上拂過,有一股洗發水的淡淡馨香,心口一麻,聲音不自覺低下來。
他的表情淡淡的,聲音刻意的帶著輕快,「那等會你幫我剪下吧。」
以然微抬眉毛,海棠般的素顏上彌漫上了一層朦朧的笑意,近看都有些不真切,沒有掩蓋住她的錯愕。
她是不想讓小吳踫他的頭發,沒想到他一听就听出苗頭來了,而且當即就讓她表現表現了。
她有點想裝糊涂,這大半夜地孤男寡母待在一個房間里剪頭發,有點怪怪的。
可這是她引導的,他猜透了的。
「怎麼你不想幫我剪嗎?」
冷宸瀚並沒有轉過頭來,背對著以然,嘴角卻揚起了個淺淺的弧度。
「沒有。」
以然這下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硬著頭皮應承下來了,晚上,說真的,她還沒有準備好呢。
說起來,她可是從來沒有操過刀給人剪頭發的,她還真沒自信能修出個漂亮的發型來呢。
最壞的打算是剪出一個被老鼠啃過的那種,還真有可能……
沒有做過的,一切皆有可能,自然也有可能是修成極為帥氣的,後者,她總覺得有些不切實際,還是低調些比較好。
她很誠實地向他坦白,「我手藝很差的。」
這自謙,要是在旁人听來,肯定是忙不迭地拒絕她的好意。
聞言,他臉上的笑意更深了,「我知道的。」
以然嘴里頓時像被石頭給堵住了,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這男人分明是想要看自己笑話,全然也不去為自身考慮,看她笑話實則等于看他自己的。
她手藝差,他的發型更加的見不得人。
她心里猛然漏掉了一拍,他是否是因為他不出門,所以隨便她剪,反正小吳也不會嘲笑他,蘇茹更是不會。
這個氣勢迫人的男人,盡管竭力掩飾了,他的悲哀還是開始慢慢的寂靜了下來。
兩個人在書房里先是討論了房子的問題,以然並沒有作出最終的決斷,她說眼見為實,要去實地考察下再給他回復。
她這樣的顧慮,也是在情理當中。
雖然他有錢,在普通家庭里,買房可是首屈一指的大事,馬虎不得,不知道要看多久呢,一年不夠,那就兩年,兩年不夠,那就繼續等……
以然自然不會讓他那麼久,他讓她選擇的那幾所小區,都是Z市聲名遠揚的,沒什麼好挑剔的,所以要在其中做選擇,就更難了。
還是要親自跑一趟,畢竟他現在的身體狀況,要選擇對他有利的,而非是注重考慮到小爵跟她。
這兒他住的其實環境設備都不錯,只是離市區太遠了,平時來回路上太耗費時間了。
想必他也是想到了,才會主動提及讓自己看房子。
不然的話,他還是能夠一直在這住下去。
這房子的事情告一段落後,冷宸瀚便潤了潤嗓子,「理發的器具在客廳沙發邊上乳白色的實木櫥里的第三個抽屜里。」
以然眼楮清亮,不躲不避地對上冷宸瀚的,一派鎮定,「我這就去拿。」
以然去而復返,當著冷宸瀚的面打開了那個精致的黑色方盒,里面的理發工具,不比理發店的來得少。
以然縴細的手指一樣樣摩挲了過去,最後手上多出的是那把 亮的剪刀。
拿在手上是挺順手的,輕輕巧巧,宛若嵌在指縫間契合。
既然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以然也沒有再作過多的猶豫,開始果斷地動起了手來了。
手中的剪刀,落在他的發絲上,利落地手起刀落,白色的瓷磚面上,沒多久,便堆出了一層層長短不一的黑色。
以然的手,還會僵滯,冷宸瀚面上始終是如水般平靜的神色,對于以然如何擺弄他的發型,瞧上去並無二話。
寂靜的書房內,除了雙方粗淺不一的呼吸聲,便是此起彼伏剪刀摩擦出來的聲音了。
以然是集中了自己所有的精力起來對付冷宸瀚頭上的頭發的,左邊的,好不容易妥貼了,她開始修剪右邊的,可左右,她總覺得不夠對稱。
這眼神不好使,對比來來去去的下場便是右邊的比左邊略長了些,不得已,她站在稍遠的角度用眼神衡量之後,又重新修剪起右邊的來。
一番折騰下來,又讓她不如意,因為右邊的又比左邊的短了。
左邊的,只得再度修剪,反復折騰下來,以然郁悶不已,她覺得他需要一把刻度尺,不然總是不盡如意。
還真應了他先前的那句話,「我知道的」。
以然還是想掙扎翻身,不死心啊,都到了這個份上,她怎麼肯服輸讓他瞧笑話呢,之前還大言不慚地讓他以後別讓小吳剪他的頭發了呢。
「要是不行,就理成平頭吧,再不濟光頭也行。」
他這退而求其次可謂是一退再退了,退得以然差點被喉嚨里的口水給嗆住了。
「光頭?」
好不容易平復了下滿腔的訝異,她的聲音也略顯沙啞了起來。
「我光頭應該也不會很難看的。」
他這話,真不知道是自我安慰還是寬慰以然來著?
以然被逗笑了。
她還是不贊成,「要不就這樣吧?下回等頭發長點了再打理。」
平頭光頭這兩種發型,以然自個兒都不喜歡,自然也不樂意讓他也因自己遭難。
其實,她仔細打量了下,也不算是見不得人,至少他五官生得好看,眼楮又尤其生得令人驚艷,發型再丑,丟在人群中,也不會成一顆蒙了塵的珍珠的。
冷宸瀚伸手踫了踫以然的額頭,露出一個暖暖的笑容來,「好。」
若是將心中的雜念摒除在外,其實此時他心里洋溢著的是溫暖跟幸福,甚至他覺得呼吸出來的氣息都是甜膩膩的。
他很喜歡她為自己修剪頭發,那般小心翼翼的神色跟動作,其實他沒那麼脆弱的,發型哪怕再糟糕,也及不上她帶給他的感覺美好。
反正他無所謂她最後的成果,他享受的是過程,結果對他而言並不重要,其實他早已點破,在開頭就表明了態度,她就是不信,他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