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了。」
盡管不明所以,她還是乖乖回答了。
「有沒有跟他講過話?」
他的眼下有淺淺的陰影,睫毛輕輕的落下來,掩去了一切,微微動了動唇。
「有。」
只是不多,沒有說出口。
冷宸瀚換上了一副好整以暇的神色,「都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
都是沒有營養、沒有重點的話,以然都不大放在心上了,重頭戲是蘇茹跟榮子初的。
冷宸瀚隨之皺了皺眉,「他說明天過來做客。」
這下輪到以然詫異了,這可是攻擊力十足的重磅炸彈啊,榮子初要來做客。
以然心底卻像有根細弦在輕輕震動,烏黑的眼珠子也溜轉了起來,一個大膽的假設于是出爐了。
她的語氣,還是稍許沾染了些質疑的意味,「你跟他聯系了?」
冷宸瀚搖了搖頭,雙眸如星光照耀,炯炯有神了起來,臉上瞬間閃過多種表情,「他是榮子初,只要他有這個心,便能查到,我留下了一些能讓他查到的蛛絲馬跡,果真他不負我所望,沒信我就這樣死了。」
冷宸瀚低沉的嗓音宛若在她如玉的臉頰上滑過,令她帶起一絲怔忡。
「宸瀚,我真不懂你。」
她的聲音,听上去朦朦朧朧的,仿若是來自天邊的嘆息,輕輕的,卻能夠牽起人漫天的愁緒。
「那個時候,你為何寧願讓榮子初知道也不肯讓我知道?」
這種滋味,是難以言喻的復雜。
而且,她從來沒有在他的口中听過有關任何與榮子初相關的事情,他到底還有多少事情是瞞著自己的呢?
既然他連假死都願意告知榮子初,就足以表明榮子初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舉足輕重的。
便是這樣一個舉足輕重的人物,要是他不來Z市,以然都不知道有這麼一號人存在,如果他此生都不來,自己都不知道。
他的身子未動,眼神灼灼地盯著以然,盯著近在眼前的那張臉,眼底流動著復雜的情緒,他知道此時她在生著自己的悶氣。
「過來。」
她站在他的面前,還是不夠近,他坐著,而她站著,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他要仰望她,而她要俯視他。
這種感覺,他真的十分的不喜歡,莫名就多了一種卑微感。
其實,他所不知道的是,盡管是這樣的姿勢,以然都覺得他這個人無需說話,身上便能給人一種先聲奪人的壓迫存在感,那是不容置疑的。
見以然依舊不為所動,他不禁再次拍了拍自己輪椅的扶手,她瞳孔一縮,猶豫了幾秒的時間,還是走了過來,在堅固的扶手上坐了下來。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瞬間被拉近了。
肩與肩,只有一線的距離。
他的頭,落到以然縴瘦的肩膀上,炙熱的呼吸,噴薄在她的頸邊,癢癢的,酥酥的,麻麻的。
他估計是故意的,以然有些頭暈目眩,腦袋里有瞬間的空白,僅存的警覺告訴她這個男人是故意的。
冷宸瀚幽深的瞳眸里奔騰著岩漿,濃烈而火熱。
她身上的體香,讓人為之著迷,她今日的打扮,著實令他驚艷,身側的她,讓他怦然心動,若非竭力克制,真的恨不得將她給融入體內。
遲遲沒有行動,並不是標明他是個柳下惠,對她無動于衷,而是他怕他身子上的殘缺嚇到她。
更怕的是動作不夠利落,拖泥帶水,他對于那方面突然是不夠自信了起來。
所以,重逢言歸于好後,他一直是隱忍了再隱忍,寧可自己沖冷水浴。
若非今晚的她,太過撩人,他著實做不出如此大膽的舉動來。
還有,他顧左右而言其它,無非是想要探听出她有沒有被榮子初給折服,榮子初無緣無故說明天來看他,而她今晚又跟他寒暄過。
他真的是不該小心眼的,還是忍不住想歪了。
嫉妒,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心胸是如此的狹隘,連她認識一個有魅力的優秀男人都為之提心吊膽。
榮子初是個怎樣的人,其實他再清楚不過,她是怎樣的人,他也清楚無疑,這兩個人是絕對不會背叛自己的,可就是忍不住拈酸吃醋。
曾經,他一直覺得吃醋是女人的拿手把戲,他對于這類女人甚至是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沒想到自己也有朝一日與這類曾經厭惡的異類站在了同意行列上。
「我還沒有告訴你我跟榮子初是怎樣認識的,不是我那時不告訴你,而是我不敢,我覺得我不配,失去了一條腿的代價我已經覺得自己的人生徹底跌入了黑暗之中了,我哪里敢奢望你能回到我身邊來。」
他長長的眼睫低垂,遮住了里面炫目的鋒芒,他的聲音卻多了一分沙啞的清緩。
「榮子初這個人,我十歲就認識他了,那個時候,我還在讀書,他卻已經在環球能夠獨擋一面了,他比我大了八歲,也就十八歲。」
他依稀陷入了回憶當中,臉龐也宛若覆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
那是一段遙遠的記憶,可是回味起來,依舊是分外的清晰,猶如歷歷在目,昨日發生一般。
「我有一次實在氣不過老頭子教訓我,在學校里明明被人欺負了,回來告訴他,他卻捉著我去跟那個欺負我比我大兩屆的學長認錯,我死也不認,被打了個半死。一氣之下,又沒沉住氣,就拿了簡單的行李出去旅游了。我獨自一人去了H市,然後在那里我也遇到了獨自從加拿大回來玩的榮子初。」
「榮子初那個時候狼狽極了,被人偷了錢包偷了手機已經兩天顆粒未進了,他是剛到的H市就被洗劫一空了,又拉不下臉求人收留施舍他點吃的,連借個電話也都沒人信他,怕他是個騙子,主要他穿得極好,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富家公子哥形象——」
冷宸瀚語氣明顯頓了頓,嘴角揚了起來,以然听得有些吃驚,沒想到榮子初跟他還有這樣不為人知的相交過往。
也難怪他一直對冷軒逸夫婦不肯低頭,幼時留在記憶中的太過深刻了,旁人估計是無法扭正了。
除非冷軒逸夫婦親自在他面前表現給他看,或許才能軟化下他心里的剛硬,撤下他的心防。
「他說我是他在H市第二個出口求人的對象,他之前窩在機場大廳煎熬了兩天了,在我之前求了個人借個手機打個電話,沒想到被人無情地給唾棄了,他的心靈深深受了傷。他說他在國外借個手機人家都很熱情的,不知道為何在國內屢屢遭挫。」
冷宸瀚的情緒波動了起來,「他是看我年紀小比較好忽悠,沒想到我不理他,他急了,火燒一般跟著我,興起了一股誓不罷休的念頭,我被磨得不耐煩了,就借給了他,還大方地施舍給了他幾張百元大鈔,把他足足給嚇了一跳。」
以然仔細的看他的眼楮,墨黑墨黑的,深不見底。
她心里莫名有些慌慌的,為那個年僅十歲不得已離家暫避風頭的他心疼了起來,泛起了濃濃的苦澀。
他沉吟了片刻,恣意地摟著他,手指微顫,而他似乎未有所覺,反倒是她,感受到了他那瞬間的悸動。
僅僅一下,他又僵硬地收回了手。
「他只借用了下我的手機,並沒有要我給的錢,說給我當幾天的跟班直到救濟他的人前來。我還是沒理他,只顧自己前行,誰知道他還真有定力死纏著我不走,我就放任不管了。當晚,吃飯的時候,我還是沒有狠下心來,招呼他過來吃飯了,他這人一得意,就開始主動介紹起他來了,說他叫榮子初,是從溫哥華來的,沒想到H市的小偷真毒,他還沒玩一天就讓他分文全無了。」
「當晚,他也是跟我睡的,他旁敲側擊問我叫什麼名字,我口風很緊,就是沒告訴他。不過我告訴他我十歲,他並沒有吃驚,而是笑眯眯地告訴我他十歲的時候就全球亂飛了,家里人也都不會束縛他,他喜歡這種自由自在翱翔的感覺。」
「我那個時候極為吃驚,我喜歡被約束,渴望有人管我,呵護我,沒想到他的想法卻是跟我南轅北轍,八竿子打不到一道。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對我也是對牛彈琴,不過他跟我說起他在世界各處發現好玩有趣的事情時,又讓我忍不住從心底對他艷羨起來。他說他平日里話也不多的,可不知道為何對上話比他還少的我,他的嘴皮就忍不住亂動了起來。」
「這是我們的初識,三天之後,救濟他的那個人來了,把他給帶走了,而他臨走時,說還會來找我的。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他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何況我在陌生的H市待了三天,氣已經消了,我知道自己的責任,不可太過任性,我終究還是要回到那個牢籠中的。遲早我要崛起,我要強大,要讓老頭子對我刮目相看,對我所作所為毫無二話。」
他說到這里,口氣愈發的輕描淡寫了起來,以然的心卻越來越揪成了一團。
她目露痛楚,平了下紊亂的氣息。
她小時候總覺得自己過得也挺不幸的,無人問津,可比起他來,她覺得還是當方家那個隱形人比較自在。
果然,人跟人,還是需要比較的,不比較,哪里能分得出個高低上下出來。
「我沒想到的是我回到Z市後沒幾天,也就我們分別十來天後,他在我學校的校門口堵住了我,那個時候,你不知道我內心的震驚是多麼的難以言喻。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放下了芥蒂,跟他坦承交往,我們交換了聯系方式,網上開始郵件來往。他的世界,是繽紛多彩的,而我的總是暗無生機,我一步步在他的鼓勵下強大了起來。等我十八歲的時候,他已經二十六歲了,他說我差不多能當他的對手了。于是我們在商場上角逐了起來,剛開始的時候,我總是輸給他,十來回合後,我扭轉了敗局,漸漸掌握了心得……」
他說到這里,就停住了,緩緩勾起一抹苦笑來,「我今天話好像特別多。」
「沒有。」
後面的,他不說,她模稜兩可也能模個大概。
榮子初對他而言,也算是半個恩師了,難怪他的死,他不想欺瞞對方。
他也相信榮子初能夠憑著那丁點的痕跡,將事情的來龍去脈查個一清二楚。
之前她還計較榮子初在他心里的份量,听他說了這麼多,她覺得自己剛才跟無理取鬧沒個兩樣。
他們走到這一步,極不容易。
「明天榮子初什麼時候來?」
那些不快樂的回憶,還是別再去想了。
他疑惑地抬頭望向以然,不明所以為何她有此一問,以然心平氣和地道,臉上有著盈盈的笑意,「明天他來,我下廚招待他。」
冷宸瀚黑眸輕微地眨了一下,深邃的眉眼下,光彩四溢,其中折射出來的璀璨光華,令人為之沉淪。
他連帶地心情也高興了起來,樂不可支地道,「明天傍晚,你把小爵也帶來讓他見上一見。」
她肯說出這句話,就表明她把自己當成了這個家的女主人,他自然是喜不勝收。
「對了,你不妨把蘇茹也請來一聚。」
以然想了想,補充道。
冷宸瀚納悶,這榮子初的到來,跟請蘇如來又有何關系?
饒是他自認還算聰明的腦袋,一時半刻間,也轉不過彎來。
「為什麼?」
他不覺得自家的宴客,把蘇茹攙和上就是一種好事,何況榮子初並不是一個喜歡熱鬧的人。
人多,不一定就是盛情款待,有時候反而會產生截然相反的效果。
「你請來就是了。」
以然嬌嗔地瞪了他一眼,外界都盛傳這個男人睿智英明,可他的不解風情著實讓人足以傷透腦筋,她都暗示了好幾下,他還不得要領。
算了,不跟他明說,他估計猜破腦袋瓜子也想不到那八竿子打不到的兩個人能發生奸情。
「榮子初對蘇茹有好感,既然他對你有恩,那我們推波助瀾下也算是報答他,至于成與不成,就看他的魅力能否打動蘇茹了。」
以然牽扯下了唇角,綻開一個神秘的笑容來。
冷宸瀚英挺的眉峰微微聳動,性格的下巴微微上揚,有著剎那的恍惚。
榮子初跟蘇茹?
「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怎麼音信全無?」
冷宸瀚依舊困惑,覺得匪夷所思。且不論榮子初在自己面前提也沒提及蘇茹,蘇茹更是跟榮子初素不相識。
「就是晚上的事情。」
以然也沒瞞著他,把晚上發生的兩個人的你來我往、暗流涌動都一五一十向他匯報了個徹底。
冷宸瀚總算明白過來了,「榮子初年紀也不小了,他要是真對蘇茹有好感,肯定也是想安定下來了。就是蘇茹這方面,有些棘手。」
「有什麼棘手的?」
以然覺得這是好事。
冷宸瀚嘆了口氣,于是他把蘇茹的感情過往告訴了以然,蘇茹的心里住著個無法忘懷的男人,還是個死人。
跟活人斗,倒是還有勝算,跟死人斗,誰都知道困難重重。
「都這麼多年了,也許她也累了想找個肩膀靠下,你別這麼快就否決了榮子初,我們反正撮合撮合,最壞的打算也無非是打回原形。」
以然對于別人的事情向來不怎麼熱衷,她也不知道怎的,無端就是對榮子初跟蘇茹這兩個人興起強烈的紅娘感覺。
冷宸瀚無奈,由著她了,反正自己盯著,不會發生差池。
他說明天他會通知蘇茹來的,讓以然放心。
「很晚了,再不睡明天就起不來了。」
听他這麼一說,以然發現時間不知不覺到一點鐘了,她到的時候是零點,兩個人在書房里待了將近一個小時這麼久。
「我明天還要上班。」
她郁悶。
「晚上我睡這里好了,你去睡我臥室的床。」
這書房里,還有一張軟塌,平日他辦公累了就在此休息。
「大床,明天才到。」
他打算把臥室的床給替換了,之前跟她提過,她並沒有反對。
「不用了,一起睡吧,小爵又不在,那張床足夠大了。」
她下意識地月兌口而出,出口之後,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的字眼,太過曖昧,這不是變相地邀請他一塊兒睡嗎?
他都沒主動跟自己提及呢,反倒是她,先開了口,一時間,這書房里的氛圍,尷尬了起來。
「好。」
他先是一愣,回過神來,看著她怔怔的模樣,好看的唇往上微微一挑,露出一個魅力四射的招牌性感笑容。
既然她這般的主動,他也不能把這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原封不動地推回去。
「我先去洗澡了。」
她丟下這一句,落荒而逃。
凌晨一點,他本來還有點睡意,她這句從天而降的話,把他的睡意徹底卷走了。
坐在輪椅上的他,雙手難得地有些無所適從了起來,心髒劇烈跳動了起來,渾身的血液沸騰叫囂起來的同時,還充斥著三分的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