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冷母听得毛骨悚然,又是腫瘤又是神經的,她的心髒真的是承受不起這樣大的打擊。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才覺得心里定了那麼一點,語氣誠摯問醫生,「如果手術,那成功機率是多少?」
自從老頭子得了這病後,她見醫生就必問這個問題,問得都麻木了,條件反射性還是要問。
她不死心期待是能听到驚喜的答案,每回迎來的除了失望,還是失望。
這老醫生沒有端架子,他是這家醫院為數不多不講派頭的醫生,觸及冷母萬分渴望的眼神,他最終還是低下了頭,「百分之六十。」
冷母臉上,不可避免還是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跟那些問過的醫生差不多的機率,難道就沒有一個給她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機率嗎?
冷宸瀚卻在這個時候抿唇輕笑,漂亮的唇形微微上翹,「百分之六十,真低,看來冷氏這家醫院也快倒閉了。」
他當初對這家醫院發揚的宗旨是一定要比Z市公立醫院水平要高,當年他執掌的時候,的確是處于略上水平,如今一直在停留,而人家卻在發展。
他的笑意,並沒有深入到眸底,這笑,分明是對著院長笑的,院長瞬間覺得有一桶滿滿的涼水從心尖涼到了腳底心。
一貫左右逢源、八面玲瓏的院長在這個時候,難得詞窮了,一個辯解的字眼也出不來。
他能說上頭不重視這家醫院嗎?一直沒有多余撥經費下來?
他不能空手套白狼啊。
可冷先生對妻子的態度,表明了不一般,他只能將這不能說的話,艱難地咽了回去。
的確,自從以然入主冷氏後,一直冷眼旁觀這家醫院的發展。
這家醫院是她的地雷,她明知道不應該袖手旁觀,可還是自私地避開了心里頭的尷尬糾結,選擇了漠視以待。
院長的戰戰兢兢,以然納入了眼底,心中還是閃過了一絲的愧疚。
冷宸瀚是在責怪院長的不盡力,可是她卻潛意識地將這份責任攬到了自己的身上,沒有她的促成,這家醫院也不至于停滯不前,她是在報復,報復曾經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殘忍。
眼不見為淨,倒閉了最好,她曾經真起過這樣的歹念。
她的確是在不遺余力將冷氏推上正軌,可卻沒有包括這家醫院,這家醫院成了她所謂的例外。
「怎麼,敢情我冤枉你了?」
冷宸瀚向來很會拿捏旁人的軟肋,院長的惶恐,讓他更加有了發揮的余地。
院長這個時候真的很想臨陣月兌逃,可是他也知道他沒有遁地之術,只能采取迂回之術。
他沉默了片刻,反復斟酌了肚子里醞釀好的字眼,可沒想到卻讓以然搶了個先,「宸瀚,別怪院長,是我的錯。」
這一聲落下,院長不禁松了一口氣,有人出頭就是好。
冷宸瀚遲遲不說話,過了很久,才開口道,「你們都下去吧,圍著干什麼,惹人煩。」
一幫如臨大敵的人,聞言,立刻落荒而逃般退場退得干淨。
人多,是挺煩人的,以然也這麼覺得,還是一幫不相干的人。
走了,她甚至覺得這過道的空氣都新鮮了不少,冷軒逸被推入了冷氏最頂級的病房修養,注射了藥物,過了兩小時便醒來了。
在這等待的兩個小時里,冷宸瀚讓以然推他出去了會,小爵留下來陪著冷母。
醫院的後花園里,冷宸瀚依舊從容地坐在輪椅上,以然趁機看了一眼頭頂的月色,涼風習習的夜晚,連月光都顯得格外的冷。
以然不禁想到她剛搬入冷宅的那個晚上,似乎也是這樣的一個有點冷意的夜晚,冷軒逸風度翩翩地過來飛快打了個照面,扯了下嘴角,說了兩句不咸不淡的話,就跟高貴雍容的冷母離開了。
冷母在整個過程中,更是沒吭一聲。
不過,那個時候,她心里裝滿的都是宸瀚這個人,其他人,在她眼里,都是可有可無的角色。
哪怕冷軒逸再不同,在她的眼里,他站在宸瀚的身邊,還是有點被遮掩住光彩了。
唯一讓她有所警覺的是,她明白了冷宸瀚在這個家,是個特立獨行的異類,並不被父母所喜。
他私底下跟她說的話,也見證了這一點,「你沒必要討好那兩個人,做你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還是就行了。」
關系冷若冰點,在冷宸瀚看來,實在沒必要多此一舉,可以然並沒有听從,經常還是會過去走走過場,哪怕吃力不討好,努力修補著這越來越大、足以吞噬人的裂縫。
她嗤笑,最終還是無疾而終。
直到多年後的今晚,才露出了丁點的突破口。
冷軒逸醒來後,納悶自己怎麼置身于陌生的地方——醫院了。
很快,他納悶的對象變了,疑惑的是所有的人都來了,熟悉的面孔還包括不待見他的兒子。
他正坐在輪椅上,臉色有些難看,估計心情不佳。
對于冷軒逸自身而言,能夠在這麼近的距離見到兒子,心情驀然大好,刻意忽視了兒子不善的神色。
他想,他應該是病了,病情估計還挺重的,不然宸瀚也不會駐足前來。
此時的他,並沒有過多地去想自己的病情,因為當他睜開眼的時候,冷母便激動地喊了起來,「軒逸,你醒來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啊?」
她一臉的急切,冷軒逸本想出聲安慰她兩句,可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干得厲害,幾乎是發不出音來。
于是當機立斷改成了搖了幾下頭。
冷母其實並不是一個話多的人,可是此刻面對剛剛醒來的冷軒逸,她居然成了話癆,喋喋不休說個不停。
冷軒逸都覺得腦子有點打結了,可一想講話,這喉嚨都疼得不行,他還是放棄了講話的念頭。他的顏兒,一向大方穩重的顏兒,這一回肯定是被嚇壞了。
他不得已,指了指床頭的水壺,冷母意會到了,「你想喝水是不是?」
冷軒逸忙點頭。
冷母有了事情做,就沒有繼續纏著問了。
冷軒逸的目光于是緩緩地落到了宸瀚的身上,他在探究自己是否因禍得福取得了宸瀚的原諒呢?
瞬間,他甚至覺得死一點也不可怕了,可怕的是死不瞑目,沒人送終。
冷母很快去而復返,溫柔地服侍他喝了些水,嗓子終于沒有先前那般煎熬了。
冷軒逸清了清嗓子,「顏兒,你能不能先跟以然出去下?」
他有話,想跟宸瀚單獨談談。
小爵雖說是被忽略的那一位,還是被以然給牽走了。
房內,于是便只有各懷心思的兩父子面面相覷了。
冷宸瀚輕輕扯了兩下唇,「你想說什麼?」
其實,老頭子心里惦念的,他清楚得很,就是不想讓老頭太好過。
「宸瀚,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對你母親好點,她並沒有錯,錯的都是我。」
冷軒逸懇求的神色,令人動容,可卻沒有撼動冷宸瀚那顆堅硬的心,反倒是讓他嗤笑出聲。
「你是罪無可赦,她頂多是個從犯,想要從輕發落,也要看她有沒有這個福氣,指不定你前腳一走,她後腳想不開就跟去了。」
他心里冷笑,還以為老頭子良心還沒有泯滅,想要趁機示弱博取自己的原諒呢,沒想到他倒是不顧自己,為他人謀取福祉起來了。
在他心中,他妻子也比自己這個兒子來得重要。
「宸瀚,我不許你這麼說你母親,咳咳咳……」
冷軒逸還沒有說完,就急切地咳了起來。
他真沒想到兒子對他的恨,原來不知不覺間,已經深到了如此境地。
「你說完了沒,完了我就回去了,沒完就快點說完,別一句話分成好幾次說,我沒那個閑工夫听你瞎扯淡。」
冷宸瀚倨傲地抬起下巴,一副欲要離開的架勢。
他難得垂憐施恩听他的懺悔,可他卻不知悔改,將這麼大好的機會白白拱手讓給了別人,這也就怪不得自己了。
他輪椅推了幾步,被冷軒逸用沙啞破碎的嗓音給喊住了,「宸瀚,你等等。」
這下,他以為冷軒逸要開口了,沒想到他狗嘴里依舊沒有吐出象牙來,死性不改追著原先那個問題鍥而不舍要答案,「宸瀚,如果我死了,請你答應我照顧你的母親好不好?」
冷宸瀚這下氣不打一處來,抿了抿唇,又抿了抿唇,仿佛竭力在克制著自己即將爆發的血性脾氣,冷聲道,「等你死了再說,何必多此一舉呢,你自己照顧不是更安心嗎?」
他氣呼呼離開了,就怕自己忍不住將怒火發泄到老頭子的身上,到時候以然看不過去肯定是站到老頭子那一邊。
他回憶了下這個生日的一點一滴,怒火慢慢熄滅了下去,人到外頭的時候,這怒火蕩然無存了。
冷軒逸靜下心來,想了下,其實宸瀚還是關心自己的,想要自己好起來。
只不過,他這個人比較別扭罷了。
他的心情,慢慢好轉了起來,以然跟冷母還有小爵進去的時候,冷軒逸臉上笑意滿滿。
以然還以為這兩父子又起了爭執了,因為宸瀚不肯再踏入了。
所以,她跟冷母也顧不上外頭那個,直奔里頭看情況,畢竟冷軒逸是個病人。
「爸,你沒事吧?」
以然小心翼翼地問,懷疑冷軒逸是怒極反笑,氣過頭了。
「我有什麼事啊,宸瀚呢?」
他的目光來來回回在這幾個人身上饒了一圈,又停留在緊閉的那扇病房大門上。
「他在外頭,爸你找他有事嗎?我把他叫進來。」
以然有些模不清這兩父子葫蘆里賣得是什麼藥。
「不用了。」
冷軒逸揮了揮手,懶懶地道,「我有些累了,你們先回去吧,顏兒留下來照顧我就可以了。」
「爺爺,我也想留下來。」
小爵還是不太放心,之前那一幕活生生在他的眼皮底下發生,他接受能力真沒那麼強大。
「小孩子家家的,留醫院干什麼,快回去,我在這也燥得慌,明天跟院長說下我要出院回家。」
冷軒逸對醫院實在喜歡不起來,哪怕是有病,也不想在醫院多呆上一陣子。
「爺爺,你明天還不能出院啊。」
「軒逸,你別鬧脾氣。」
「爸,你還是在醫院多呆幾天吧。」
三個人的勸說,大同小異,讓冷軒逸心生不快,他真的是不喜歡這破地方。
要是宸瀚在,肯定是跟這幾個人對著干。
他突然有些懷念起宸瀚的毒舌了。
「明天再說。」
冷軒逸不想跟她們斗嘴,于是違背心思道。
「我累了,要休息了,以然你快點帶小爵離開吧,你是個孕婦,醫院這種地方還是少來。」
冷軒逸還不忘殷殷囑咐道。
以然口是心非答應下來了,不過她也知道,要是自己不來,宸瀚是決計不會一個人來的。
冷軒逸雖然對宸瀚的冷淡有些傷到了,不過還是欣喜能夠看一眼宸瀚,哪怕人家態度不善。
這就是兒子跟媳婦的區別,兒子再不是,還是自家人,媳婦在某種程度上,還是外人。
回家的路上,以然忍不住刺探,「宸瀚,爸爸為什麼這麼高興,你是不是跟他說了什麼好話了?」
她狐疑的是宸瀚的心情跟冷軒逸的截然相反,這兩父子的心結系得實在太深了。
「你覺得我能跟他說什麼好話?」
冷某人很不屑地冷哼,其實很不想搭理這個不跟自己站在統一戰線上的革命同伙,可又忌憚她惱羞成怒,最終還是委屈了自己。
以然捫心自問,沒有。
可冷軒逸心情驟然由陰轉晴又是為的哪般?宸瀚這口風極緊,估計是套不出什麼來了。
這一晚,以然是帶著疑惑入睡的。
臨睡前,她還是張口問了宸瀚有關給冷軒逸動手術的醫生有沒有能介紹的,這個男人霸氣側漏地宣布,「沒有。」
她使出了吃女乃的勁撩撥此男,就是不給他吃,她也知道這手段有些卑鄙,可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只能在床上魅惑他,迫使他答應下來。
沒想到這男人,更有風度,居然忍得快炸了還是放棄了。
以前倒是沒有見他有多麼能忍,以然面對著他翻過身去刻意背對著的男人,心里突然興起幾分煩躁來,她操的到底是哪門子的心,折騰反復也沒有多大的進展。
怨氣,委屈,一股腦兒地襲了上來,她無聲地流起了眼淚,覺得自己真是不易,偏偏某人不領情。
她這麼努力想要挽救他們支離破碎的父子關系,還不是為了他好,還不是為了他將來不至于醞釀成遺憾麼?
可他呢,就當自己是個屁,或許是連屁也不是。
她突然想大喊,將胸臆間縈繞的這股濁氣給釋放出去。
冷宸瀚試圖讓自己的*冷卻下去,怕憋壞了,漸漸地,察覺到了不對勁了。
這個女人,似乎在哭。
他一個敏捷地翻身,果真迎上了她那張淚流滿面的臉龐,晶瑩的淚珠鋪了滿臉,讓他心尖兒猛然跟著狠狠一抽。
他都沒怪她呢,一個生理*正常的男人能經得起這樣極致的冰火兩重天嗎?她為難死他了,她反倒是哭了。
「哭什麼,別哭,我錯了還不行嗎?」
面對無理取鬧的女人,他應該選擇漠視的,可還是不忍心她「水分流失太多」,紆尊降貴伏低做小,主動認錯。
「你真知道你錯在哪里了嗎?」
她倒是犀利,哭成這樣還能振振有詞反問,他失笑,想了想,「知道。」
「是什麼?」
某人逼問。
他沉默了會,「錯在我沒給老頭介紹醫生。」
之前討論的不是這嗎?盡管他不想提,可舉一反三,難不倒他。
「那想好彌補對策了嗎?」
以然理直氣壯問。
冷宸瀚無語,早知道就不管她哭得多淒慘了,精力旺盛成這樣,難保不是一個局,設下就是為了讓自己主動上鉤的。
心軟的下場,便是一敗再敗,潰不成軍收場,他心不甘情不願地將這麻煩事攬到了自己的身上,悶悶地倒頭即睡,這下*疲軟,提不起勁來了。
她這軟磨硬泡,還真挺有效,以然破涕為笑,她承認她陰險了一回,可也是別無他法麼。
以然一大早起來,便將這個好消息告訴了小爵,小爵手舞足蹈了起來,「媽媽,我覺得你跟爸爸斗,就是一部精彩的3D諜戰大劇,我早就看好你了,你是最牛逼的特務頭子。」
以然哭笑不得,對于這一頂戴著貶義色彩的高帽子,她真的有點戴不下去。
「媽媽,這個好消息回頭還是由我出馬通知爺爺女乃女乃,也讓他們可樂可樂。」
小爵興高采烈地搶功。
「沒問題。」
以然很大方給了兒子這點福利。
今天的兒子,看上去正常多了,不再是昨日那個恐慌的孩子,昨日的小爵,還真讓她有些憂心。
不過,表面正常不代表心里也一致,回頭還是要帶小爵去復查下,才能徹底安下心來。
今天天氣不好,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可以然的心情難得晴空萬里,她看什麼都順眼起來,宸瀚昨晚的許諾,讓她驟然覺得一切都美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