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居就在這桂樹林深處,佔地不大,卻勝在精致玲瓏。
若星領著綰蝶去了自己日常起居的暖閣,閣中鋪著厚厚一層地火,溫暖如春。綰蝶不著痕跡地打量四周,見雕花格子的窗戶上是新糊的藕荷色窗紗,牆角一張小幾,上頭用兩頭翹的白瓷花盞供了一盆水仙,眼下還不到開花的時節,只綠盈盈地抽著幾片葉子,看上去倒也頗為喜人。不由心中暗嘆一聲,同是庶女,有人撐腰照拂著,日子便比她好過許多。
若星使了自己隨身的丫鬟繡雲,叫她領青蘿下去擦藥治手傷,又命人取出一套干淨的衣裳給綰蝶換上,這才分賓主坐了,一眼覷見綰蝶的手。
「七妹妹,你的手上怎麼也有凍瘡?」若星有些驚訝,原想著桃夭只是頑劣,平日里隨便欺負欺負綰蝶也就罷了,小打小鬧的也折騰不出什麼大名堂。誰知竟然欺負得這樣狠。閨閣女兒的手可是一輩子的事,要是不小心落了疤,可該如何是好?
綰蝶垂眸望著自己的手,自嘲一笑。上頭的凍瘡雖然沒有青蘿嚴重,可紅腫的痕跡也觸目可見。幾天前,她拉著杜老爺的衣擺苦苦哀求之時,想來杜老爺也看到了那些傷痕,卻是視而不見漠不關心,倒是這平日里不太熟稔的姐姐,一眼便發現了問題。
「暗香閣這段日子缺柴少炭的,受了寒,也無法。」
「怪不得……」若星恍然大悟,「難怪妹妹要去桂樹林撿拾枯枝。」
一個富家小姐竟然淪落到這樣的地步,若星看向綰蝶的目光中,便帶上了幾分憐憫和同情。綰蝶卻笑一笑︰「自力更生,也沒什麼好丟人的。」
若星卻冷嗤一聲︰「你就是這樣綿軟的性子。他們不給你柴炭,你不知道去鬧,去爭?不管人家對你做了什麼你都默默忍了,時日一久,他們不欺負你又欺負誰?」
此話說得在理,綰蝶心里是表示十二萬分的贊同的,險些就為若星的話鼓掌叫好。可眼下她扮演的是杜家懦弱膽怯的七小姐,就算前幾日的昏迷事件讓七小姐受了刺激,進而性情大變,卻還是要掌握個分寸,務必不要讓人起疑才好。
是以,綰蝶只是靜靜點了下頭︰「嗯。」
「嗯什麼嗯?」若星是個火爆脾氣,恨鐵不成鋼,「你到底分不分得清好歹?怎麼說也是個千金小姐,以後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綰蝶這才抬起眼來,認認真真地看著若星︰「姐姐放心。阿蝶以前性子軟弱,分不清好歹,吃了大虧,以後是不會了。」她指的是前幾日的事情,桃夭帶著人在她房中搜出失竊的襦裙,杜老爺一怒之下將她甩倒在地,昏闕過去。
這件事,若星也有所耳聞,雖然不了解詳情,但她也相信以綰蝶的懦弱性子,多半做不出那樣的勾當,多半是被人陷害的。
聞言,若星的臉色才稍微好了一點,又側著頭盯著她打量半晌,忽而笑了一下︰「確實是比往日有進步了。敢盯著我看,和我頂嘴……嗯,方才在桂樹林里,還推了八妹妹。」
若星和桃夭不對付,見綰蝶讓桃夭吃虧,很是開心。
綰蝶只是淡淡道︰「青蘿的手險些給她廢了。」
之前推桃夭那一下,她是迫不得已。她實在不想去招惹桃夭,襦裙那件事尚且余波未平呢,眼下桃夭再去杜老爺面前告自己一狀,受罰的還是自己。如果今天遇到的是別的事,綰蝶說不定便忍了,可是,青蘿的手是一輩子的大事,她怎麼能不挺身而出?
若星听她這麼說,也明白了過來。
不禁有些驚訝,向來不聲不響的綰蝶竟然這樣維護下人,驚訝之余又有些肅然,很多閨閣小姐根本不拿下人當人,綰蝶卻能為青蘿做到如此地步,不得不令人感佩。
若星的生母順姨娘,便是伺候人的丫鬟出身。昔年尚未被抬為姨娘的時候,順姨娘不知道吃了自家主子杜劉氏多少的苦。也就是杜劉氏過世以後,劉家著意拉攏順姨娘,才讓她漸漸平了氣,也過上了比以往順心如意的日子。
順姨娘一直教導若星,要對下人好,而若星也從小耳濡目染,不僅待自家丫鬟不錯,也特別看不得別人對下人不好。然而,這杜府中,能做到對下人好的就沒幾個,是以若星一看綰蝶這態度,不由多了幾分好感。
若星真誠地拉起綰蝶的手,「光顧著說話了,我那里還有一瓶上好的玫瑰油膏,本是用來治皮膚干裂的,可听說治凍瘡也很管用,妹妹要是不嫌棄,就拿了去。」
綰蝶笑著謝過。
她手上的凍瘡是這幾天生的,也是因為天氣漸寒,庫房又苛扣,不然的話何至于此?若星拉著她的手又仔細看了一回︰「這幫管事的越來越放肆了,連小姐都敢欺負,真是一群勢利眼!」又想起了什麼,「也是仗著這段時間母親不在家,紅姨娘在當家,她們為了昧下些炭柴給自己用,又為了巴結紅姨娘和八妹妹才敢如此,等母親回來以後……哼。」
若星口中的母親是姐妹幾人的嫡母,杜老爺的繼室夫人杜李氏。
年初的時候,杜李氏的嫡親女兒,杜家的四小姐芳宜嫁去了毗鄰扶南郡的平州城,前些日子傳來喜訊,說是已經有了身孕,杜李氏不禁喜不自勝。
芳宜嫁的,是平州城有名的大鹽商張家的長房長孫,如果此胎一舉得男,就是張家曾孫一輩的嫡長,是以,張家上上下下都無比小心。偏偏芳宜害喜反應又大,吃什麼吐什麼,只想嘗嘗以前在娘家時母親親手做的雞蛋羹。所以,一個多月前,張家特地派了人來,把杜李氏客客氣氣地請了去,說是陪伴芳宜一段日子,便再將她送回來的。
綰蝶從阿蝶遺留的記憶中搜出一名眉眼含威,盤著高髻,不苟言笑的婦人來,心知這便是杜家的主母杜李氏。以往,阿蝶與杜李氏並不親近,不過晨昏定省多少留有印象,雖不大了解她性情如何,綰蝶卻也能感覺出一二來——看這主母的氣場,並非好易與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