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蘿再也听不下去，走下石階，對春杏說道︰「春杏，你怎麼可以拿小姐的午膳？」
春杏橫眉豎目地斜她一眼︰「她是小姐又如何？過得如此窩囊，連帶著我們這些丫鬟也跟著抬不起頭，也只有你這個傻子，才拿她當寶！」
她的聲調尖銳而高昂，一通難听的話張口就來，不大一會兒，院子里、回廊下便站滿了暗香閣的丫鬟婆子們，紛紛出來看她們幾人是怎麼回事。
青蘿是個老實性子，說不過她，氣得想哭，才要紅著眼楮和春杏繼續辯，卻見正房的門簾微微一動，這次是綰蝶親手打了簾子，倚在門邊望向她們。
綰蝶的身上還穿著上午若星換給她的那身裝扮，象牙色的兔毛出鋒對襟小襖，煙波綠的撒花羅裙，腰間束著碎珠流蘇禁步，一頭如墨長發打散了重新梳過，按照時下富貴人家的女孩子流行的款式，挽成了燕尾雙平髻，用絹花綴了，雅致美好。
此時，她往門邊這麼一站，滿院子的下人都有些呆愣。
她們何曾見過自家小姐如此干淨溫婉的模樣？以往的小姐怎麼也收拾不利索，衣裳頭飾總是灰撲撲的，又哭哭啼啼，畏畏縮縮，讓人看了又可憐又厭煩。而今日，卻好似換了一個人，只不聲不響地往門前一站，目光淡淡掃過滿院子的下人，頓時，便讓人感覺到一種無聲無息的威儀——這才是真正的主子，真正的大家閨秀。
一時間，連春杏都收了聲。
綰蝶又站了片刻，待整個院子完全安靜下來，這才開口，頭一句話卻是吩咐那守門的婆子︰「趙嬤嬤，你去把院門關上。」那趙嬤嬤原本是混在人群里跟著看熱鬧，听綰蝶點名，忙不迭地去把院門關了。「吱呀」一聲響，已把暗香閣與外界隔離開來。
綰蝶便低頭看著廊下的春杏︰「不過是一盤紅酥煎魚而已，竟把你饞成這樣？虧得還是有體面的一等大丫鬟，卻連人家二等的燕兒都不如。」
春杏向來放肆慣了，從未見綰蝶訓斥過她，此時當著滿院子的丫鬟婆子受了數落，不禁又羞又惱，梗著脖子嚷嚷道︰「一盤紅酥煎魚有什麼了不起？我春杏平日里為了你，里里外外忙進忙出，操了多少心？現在吃你一盤魚你都舍不得？未免也太小氣！」
「給我掌嘴！」綰蝶厲聲道。一個做丫鬟的，搶了小姐的午膳吃，還指責小姐小氣，這簡直是大不敬。今日若不好好收拾她一頓，日後恐怕都要被人看輕去。
早已侍立在一旁的余嬤嬤得令，上前去對著春杏左右開弓，就是幾個大耳刮子。
春杏還待反抗，掙扎著不服。綰蝶便冷笑一聲，對其他人道︰「你們都是看戲的麼？春杏不懂規矩，難道你們也不懂？」
眾人這才回過神來，七手八腳地上前制住了春杏，將她按得跪在地上。余嬤嬤卯足了力氣，又是狠扇了她兩個大耳刮子，這才住了手。
一番折騰下來，春杏的衣衫發髻已然是凌亂無比，臉頰更是高高腫起，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鮮紅的掌印清晰可見。她自恃美貌伶俐，何嘗吃過此等大虧？一時間用目光狠狠剜著綰蝶，恨不得能將她生吃了。
綰蝶絲毫不回避她的目光，依然冷笑︰「你就是用這種眼神看主子的？再掌。」
她倒要看看這個自視甚高的丫鬟能撐到及時。
余嬤嬤聞言，又是幾個大耳刮子甩下去，將春杏打得東倒西歪。打完了回頭去看綰蝶的臉色，綰蝶淡淡道︰「我叫你停了麼？」余嬤嬤不敢怠慢，繼續卯足了力氣接著掌嘴。
這春杏一向眼高于頂，目中無人慣了，與暗香閣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們都不親近，此時見她受罰，竟連一個出來求情的都沒有。沒人求情，綰蝶也不叫停，整個院子鴉雀無聲，只有巴掌打在春杏面頰上的聲音傳來，光是听著，都讓人覺得疼。
漸漸地，幾個小丫鬟們便露出了害怕的神情。
青蘿是個老實厚道的性子，看春杏被打成這樣血呼啦扎的，而事情又是因自己而起，終是不忍，忍不住開口︰「小姐……」
綰蝶淡淡斜她一眼。
青蘿從未見過小姐用這樣的目光看自己，顯得那麼冷漠，威嚴，不容辯駁。一時間，她的頭皮有些發麻。可看看春杏那副淒慘的模樣，她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了下去︰「春杏也是一時糊涂，小姐已經教訓過她了，想必她也知道錯了，給她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綰蝶便不看青蘿，望著春杏似笑非笑︰「哦？她知道錯了？我怎麼沒覺得呢？」
春杏一開始還在強撐，奈何余嬤嬤下手又狠，力氣又足，漸漸地，她便支撐不住了。眼見著綰蝶連青蘿的面子都不給，周圍又再沒有人幫她求情，終于服了軟，望向綰蝶的目光中滿是哀求，哭出聲來︰「小……小姐……我、我知道……錯……」
余嬤嬤的耳刮子依然沒有停，她這話說得斷斷續續的，但好歹把意思表達清楚了。
「剛剛是誰在說話呢？」綰蝶笑一聲，也不叫余嬤嬤停手，故意轉頭問左右，「這滿院子站著的，可不都是丫鬟奴才麼，是誰竟然有資格和我‘你啊我啊’的？」
滿院子的下人們肅然無語，以前她們欺負綰蝶懦弱不計較，諸如此類的小冒犯時不時有發生，可如今，綰蝶一旦端出小姐架子，竟是如此嚴厲可怕。當即就有幾個小丫鬟下意識地挺了挺身子，更規矩地站著，垂下眼簾不敢與綰蝶直視。
春杏忍住滿月復的屈辱和怒火，低聲下氣地哭求︰「小、小姐……是、是奴婢錯了！奴婢、奴婢真的錯了！求……求小姐、饒過奴婢這一回……嗚嗚嗚……」
綰蝶這才示意余嬤嬤住了手。
此時的春杏，已經被打得口角流血，牙床也松動了，發髻散亂，蓬頭垢面。然而，最難堪的是，她身為一個一等大丫鬟，這回當著所有小丫鬟們失了面子，以後在暗香閣里怕是再也抬不起頭來。春杏以袖子掩著面，伏在地上嗚嗚咽咽地哭了。
「這刁蠻丫鬟不把小姐放在眼里，活該挨這一頓打！」余嬤嬤的目光在滿院子肅然無聲的下人們身上一掃，心想，小姐倒是好手段，這春杏是暗香閣所有下人中最放肆不服管的一個，小姐此番作為，是殺雞給猴看。從今往後，任何人想要挑釁小姐的權威，就要多思量思量了。想到這里，不由心情好了起來，也許，跟著這個不再犯糊涂的小姐，真能有熬出頭的一天呢。當即笑著給綰蝶捧場︰「小姐眼里不揉沙子，真是英明。」
綰蝶見余嬤嬤如此上道，也笑了︰「我以前不管你們，是不想管，而不是不能管。可有些人就是蹬鼻子上臉，把我的好心當了驢肝肺，給她三分顏色便想著開染坊了。暗香閣里的人，誰對我忠心，誰做事不盡心，我心里頭都有數著呢。從今往後，好好做事的有賞，耍小聰明、玩小心眼的麼……呵，春杏就是你們的榜樣。」
一群丫鬟婆子忙不迭地表了一番忠心。
綰蝶見差不多了，便道︰「那盤紅酥煎魚，我也不吃了，你們幾個拿去分了吧。」
下人們歡天喜地地謝恩，綰蝶的心里卻在默默撓牆，她其實挺喜歡吃魚，十分想嘗嘗這古代的煎魚是什麼味道，可小姐的架子必須要端出來，一定要表明被丫鬟踫過的東西她不屑于吃，哪怕她心里其實一點也不介意。沒辦法，誰讓這是等級尊卑森嚴的古代呢，如果不擺出這樣的姿態，只會被人看輕了去。
分派了煎魚，她又對余嬤嬤道︰「嬤嬤適才打了春杏那麼多下，想必累著了吧。我那里有一瓶上好的玫瑰油膏，嬤嬤分半瓶去。」
這玫瑰油膏可不是下人能用上的東西，扶南不產玫瑰，都是從西塞運來，也就是杜家做香料生意，家中的女兒們才能得到幾瓶。放到等閑人家，那是相當稀罕的。若星是看在自家姐妹的面子上，怕綰蝶手上的凍瘡留了疤，這才割愛拿了一瓶上好的油膏給她。給青蘿的，不過是普通的紅椒生姜膏。綰蝶也大方，直接分了余嬤嬤半瓶，剩下的半瓶，她琢磨著與青蘿一起涂，省著點，再輔以那瓶紅椒生姜膏，倒也夠了。
一時間，眾丫鬟婆子望向余嬤嬤的目光中充滿了羨慕。
余嬤嬤喜不自禁，連忙磕頭謝恩。
綰蝶又和顏悅色地對那端午膳的小丫鬟燕兒說︰「難為你了。膳食是很重要的東西，別人要動，你能反對，這很好。但也不該任由她就這樣端走，須知，你端的是我的午膳，別人動的不是你，是我的體面。」眼見著燕兒露出不安害怕的神情來，綰蝶便微笑了下，「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只管護住膳食，護不住的話就來告訴我，我會替你做主的。」
燕兒見她沒有責怪的意思，這才松了口氣，連忙表示自己以後一定會更加注意。綰蝶賞了她一把果子，便把此事揭過不提。
賞完，又轉頭看青蘿︰「青蘿，我昏睡的那幾天，一直是你在照料，今天為了我據理力爭、被人辱罵的也是你。我知道你向來就是個忠心的。」
青蘿眼圈一紅︰「小姐別這樣說，都是奴婢應該做的。」
綰蝶微微一笑︰「我知道你是個穩妥可靠的，從今天起，我的月錢並首飾私房，都交由你來保管吧。」
這些東西向來都是由春杏保管的，此語一出，滿院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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