綰蝶坐得離杜李氏近，眼見她的臉色不對，連忙低聲喚︰「母親。」
這近二十年來，杜老爺不喜歡杜李氏，寵愛紅姨娘，也是有原因的，誰願意整天對著一個高高在上、端著架子板著臉的醋壇子？假如待會兒杜老爺一進來，看到的又是杜李氏沉著的臉色，心中必然不悅，必然偏幫紅姨娘更多，那她們接下來要說的襦裙真相，就難獲杜老爺信任了，更有甚者，杜老爺反幫紅姨娘與桃夭都有可能。
杜李氏被綰蝶喚得一怔，她的心里面酸溜溜的不是滋味，為了這頓年夜飯，她忙里忙外處處用心，他和那個賤人倒好，帶著兩個庶出的兒女躲在一邊其樂融融……看樣子，分明是掐著點兒才趕過來的。而她自己的女兒，可憐的玉雙，平日里要見爹爹一面是何其不易！
杜李氏想著，心頭就氣不打一處來，綰蝶迫不得已，又拉了拉她的袖子︰「母親……」
被綰蝶接連提醒了兩次，杜李氏總算克制住了自己，抬眼望見笑語晏晏一同進門的四個人，臉上雖然沒有露出多歡喜的神色來，但也算平靜容和︰「老爺來了。」
她帶著一屋子的妻妾子女站了起來，迎接杜老爺。
杜老爺掃視了一屋子的子女和鶯鶯燕燕，滿意地點點頭，大步走到杜李氏身旁的主座上坐下。紅姨娘自動地靠過去，給杜老爺輕輕捏肩，讓他舒服地眯起了眼楮。
桃夭有樣學樣，瞅準一個離杜老爺近的位置便擠了過去，原本站在附近的若星被不著痕跡地擠開，倒退兩步，若星一時不忿︰「你！」
「我怎麼了我？」桃夭臉上掛著得意的笑，故作不解地看了若星一眼，「六姐姐，我惹你了？」她仗著自己是杜老爺最疼愛的女兒，並不把其他姐妹放在眼里。
果然，杜老爺眉頭一皺，先訓斥若星︰「你一個做姐姐的，怎麼這樣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道讓著妹妹一點！」若星挨了訓，委屈得不得了，卻不敢反駁自己的父親，只能含恨忍下這口氣，趁人不備的時候，連接用眼刀狠狠剜著桃夭。桃夭越發得意，只做不見。
綰蝶將一切看在眼里，含笑招呼若星︰「六姐姐，听說你對女紅很是精通，如若不嫌棄的話，來妹妹這邊坐吧，妹妹我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你呢。」
若星知道綰蝶是在給她找台階下，當即對桃夭輕哼一聲，去綰蝶身邊坐了。
姐妹兩個便親親熱熱地說話︰「七妹妹，平日里難得見你也做女紅的，這次真是叫我吃了一驚。不知道都做了什麼好東西？不如拿出來給姐姐開開眼？」
綰蝶笑一笑︰「也沒什麼。前些日子，不是說要賠八妹妹一條襦裙麼？綰蝶不才，花了兩個月的時間，親手裁剪縫制了，也不知八妹妹會不會喜歡？」
說罷，便示意平香捧著匣子上前。
听說是綰蝶親手做了襦裙賠桃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雕花匣子上。
綰蝶親自上前，伸出一雙縴細潔白的手打開那雕花匣子，將里面的襦裙緩緩展開，只見胭脂色的底上交織著的花紋繁華精致，裁剪得體，款式更是奇巧無比。一股若有似無的暗香也隨著襦裙的展開，裊裊氳散開來，如早春舒展開來的最初一卷花瓣，清新而又和悅。
一時間，眾人皆怔了一怔——這個七小姐，竟有這樣細巧的心思。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杜老爺。他常年經營制香生意，對香氣最是敏感，一聞之下便心曠神怡，隨即馬上意識到，這真是一款不可多得的好香，氣息之清甜，回味之悠久，芬芳卻不俗麗，誘人卻不諂媚，風流韻致，優雅動人……最重要的是，他活了這幾十年，從未聞到過如此的氣息，這顯然是一款令人印象深刻的新香。以他經商的經驗，此香必能風靡一時！
杜老爺感受著空氣中的香氣，眼楮已經亮了︰「七丫頭，把襦裙拿來我看！」
綰蝶看他神情，知道魚已經上鉤，微微一笑，將那襲襦裙遞上前去。杜老爺接手，湊近了聞，那香氣比先前又濃郁些，卻是活潑繁茂，依然清新如早春，令人驚艷。
「真是一款好香……」杜老爺喃喃道。
綰蝶露出一個有些微害羞的神情︰「是女兒自己制的。因想著，手邊沒有昂貴的布匹給八妹妹做襦裙，親手制作個新的燻香給八妹妹，也能略表一番心意。」
桃夭的目光中便露出不屑來。
杜老爺卻依然沉浸在香氛里，對綰蝶微微點頭︰「不錯的香，叫什麼名字？」
綰蝶柔聲答道︰「花韻。」這是她一早便想好的名字，熱鬧卻不媚俗的兩個字，正適合未來不遠的日子里，萬物復蘇的春天，十分應景。
杜老爺越發滿意地點點頭︰「用的是哪些香材？」
綰蝶便將之前所用香材一一說了，見一旁的杜懷信等人都是豎起耳朵在听，便將制作方法與配比含混帶過，道︰「女兒自己瞎琢磨的，也不知道合不合適。」
杜老爺沒注意到她的小伎倆，陶醉地點頭道︰「怎麼不合適？這幾樣香材都是常見的，家中倉庫里便存有不少，七丫頭，你且將方子寫來，過幾日我便命人開工制作，一定能在開春之時賣個好價錢。」
難得他對她這樣和顏悅色，綰蝶心中有些感慨，果然是商人無利不早起麼？記憶中的阿蝶曾經用過一切辦法試圖讓這個所謂的「爹爹」多看自己一眼，可卻一直未能奏效，沒想到她只憑一款燻香，就換來了杜老爺的贊許……
心中轉過許多個心思，綰蝶表面上卻只露出一個有些欣喜和猶豫的表情︰「爹爹有所吩咐，女兒哪敢不從？能得爹爹青眼，是女兒的福氣。只是，因這香是女兒自己瞎琢磨的，有幾處地方記不太清了，要一點點試，還有幾處地方覺得還能改進一下……如果只將方子交予爹爹，怕做出來的香不甚完美，不如，讓女兒跟著去香坊與制香師傅們一同調配幾日，把這款香做到最好？」一直以來，大雍的男女之防並不嚴，有很多商戶的女兒也會去鋪子里與伙計們相處，對于杜家這樣的大商戶來說，只要女兒不是當街露面，在商鋪後方隔了簾子與師傅伙計們說說話，甚至與女師傅們一同研制香料，也不是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