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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中，依稀辨認出那是一名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的年紀，許是因為長途跋涉，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甚至還帶著微微的倦意，然而五官卻依舊出眾得近乎完美，眸如深潭，眉若遠山，端秀的薄唇有些矜持地輕抿著，在黯淡的天光中逆了風雨望上來，靜默而疏離。
綰蝶在樓上，那少年在樓下。
然而，有那麼一霎，綰蝶只覺得自己才是被審視的那個。那少年的目光並不鋒銳，可也絕談不上溫和易親近，只隨隨便便的一眼看來，綰蝶已經覺得自己被他徹頭徹尾地看透，那種感覺絕對談不上舒服。她連忙縮回了身子，關了窗。
青蘿一手捂著胸口，驚魂未定︰「糟糕，被看見了呢。」
平香便有些懊惱︰「原本是我們大意了，姑娘家家的，就不該當街開窗觀雨。如今夫人與其他長輩都不在身邊，萬一出個什麼事，可連個做主的人都沒有。」又轉過身來，對綰蝶說道，「小姐，如今我們被困在這里，行事還是謹慎些的好，可別再到窗邊去了。」
綰蝶心中依然想著那少年，漫不經心地應了。
前世今生，她見過的美少年、美男子多了去了，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只用一個隨隨便便的眼神，便讓她心驚到有些心悸。她不禁也學著青蘿的樣子撫了一下心口，吁了一口氣。
平香帶了些探究的神色看向她︰「小姐？」
綰蝶連忙搖搖頭，笑道︰「沒事，沒想到他會突然看上來，驚了一下。」
她怎麼差點忘了，自己身邊還有這麼一個杜李氏的眼線？好吧，前世在現代社會，成天圍觀美少年不算什麼大事，可放到這古代社會，稍有不慎便是有失婦德，輕浮浪蕩，這樣的罪名她可擔當不起……她以後還要嫁人呢。這樣想著，她不禁努力肅整了臉色，好吧，要怪就怪那少年氣場太強，驚著她了，她才不會承認是自己有些念念不忘呢。
平香見她神色沉肅，倒不疑有他，伸手自桌上倒了一杯茶，算是給她壓驚。
綰蝶接過喝了，就听得樓下有喧嘩聲傳來——
「這廳堂中人多嘈雜，叫我家公子如何將就？掌櫃的，你好歹勻一間客房出來，至于價錢之類的，都好商量。」听著像是一個小廝的聲音。
那掌櫃的聲音中頗帶了幾分無奈︰「這位客官，實在不是小的不願意做這筆生意，而是如今風大雨大，所有的客房中都已經住滿了人，的的確確沒有多余的房間。」
那小廝的口氣便有些焦躁起來︰「這可如何是好？我家公子這樣的身份，怎好與那些庶民混雜一處？更何況早先還晝夜兼程，連著趕了好幾日的路……」
那掌櫃便一個勁地賠不是。
綰蝶听得好奇心起，便吩咐青蘿︰「出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青蘿方才也豎著耳朵听得起勁，此時見綰蝶差遣，忙不迭地應了。
出了房門去打探，不多時便返了回來︰「小姐，是方才我們撞見的那位公子要投宿，他家的小廝找了掌櫃的，掌櫃的卻說已經勻不出房間了。」她頓了一頓，有些猶豫地道，「奴婢見那公子除下那鶴羽大氅與桐油絹衣後，竟是全身服素的……」
「全身服素？」
青蘿點點頭︰「白麻縞素，竟是重孝在身的樣子，神色也不大好。」
她方才出去之時，見那位公子一身重孝縞素立在廳堂一角，眉宇間的倦色更濃，臉色也更顯蒼白，嘴唇是淡淡的青紫，看上去像是病了，只是還在強自支撐而已。
綰蝶听青蘿這樣說，低頭思量了一回，敢情，那公子在這樣大的風雨天里兼程趕路，是趕著回家奔喪的？也難怪他的神色間會有倦意，任誰遇到這樣的事，都夠糟心的。
她便拿定了主意，開口對平香道︰「平香姐姐，勞煩你去和住在隔壁客房的周婆婆等人說一聲，叫她們幾個來我房里擠一擠，那間便騰出來給那位公子吧。」
又對青蘿道︰「青蘿，你去和那位公子的小廝說聲，就說我們願意騰間房給他們。」
青蘿與平香俱被唬了一跳，青蘿率先開口——
「小姐，周婆婆她們好幾個人呢，這要是都擠到咱們房間來，您可怎麼睡？」
綰蝶笑道︰「出門在外，哪有那麼多講究？你來床上和我一起睡，平香睡在床邊的腳榻上，外頭用屏風隔了，叫掌櫃的找些被褥來，讓周婆婆幾個打地鋪擠一擠也就是了。」
青蘿連連擺手︰「奴婢不敢和小姐一起睡。」
綰蝶失笑︰「傻丫頭，這有什麼不敢？總不能為了這個而擠不下，騰不出房。」
听她這樣說，青蘿只好訕訕地閉了嘴。
平香卻皺眉道︰「小姐，我們與樓下那位公子一行人素不相識，非親非故，您一個姑娘家的，沒有長輩在場，這樣自作主張地讓一間房出來，不太好吧？」
綰蝶淡淡道︰「看那位公子的狀況，是急需一間房好好歇息的，出門在外，與人方便就是與己方便，又有何不好？你若是不放心，事後只管如實稟了母親便是。」
平香見她提起杜李氏，怕她對自己隔閡更深，趕緊道︰「奴婢不敢！」
綰蝶便微微眯了眼，目光中似乎隱藏著深意︰「平香姐姐，你年紀也不小了，須知為人奴婢的，不過是講究忠心盡心。母親把你賜給了我，你照顧我一向是很盡心的，我心中十分感激，因此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報償你。往後，我終究是要嫁出去的，到時候，你是留在杜府呢？還是跟著我陪嫁出去？平香姐姐，你可以仔細想想，隨你喜歡，我絕不強人所難。「
平香的臉色便變白了。
她的人在綰蝶這邊伺候，身契卻在杜李氏那邊，未來如何，去留間前途茫茫，她並不知道主子們會如何安排自己的命運。如果她盡心盡力幫杜李氏做事，監視約束綰蝶，必然會遭到綰蝶的猜忌，與她心生罅隙……一旦如此，而她又隨著綰蝶陪嫁出去，只怕下半輩子的日子便不會太好過。然而，如果她一心向著綰蝶，杜李氏卻把她留在了府里……
平香的背上滲出了絲絲冷汗。
綰蝶望著她笑一笑，輕聲道︰「平香姐姐，我如今幫著爹爹制作一些香方，在家中多少也是能說得上一些話的。想來，將來出嫁時，向母親討了你的身契，帶著你走並非難事。我平日待下人如何你也是看見的，誰對我好，我便對誰好。將來到了夫家，定會給你們安排個好歸宿，不虧待便是。只是不知你是否願意隨我去？」
平香怔怔地看著她。
饒是她心思慎密，未曾料到竟會有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還是大家閨秀，在自己面前臉不紅心不跳地談什麼將來到了夫家……可是，綰蝶的聲音中竟像是有一種奇異的魔力，將她包圍蠱惑，這個主子待下人如何她當然是知道的，不但不嚴苛，甚至還十分照顧人，跟著這樣的一個主子，對于奴婢們來說絕對是天大的好事，她自然是願意去的……
心思轉了幾轉，平香便一咬牙，跪了下來︰「奴婢對小姐忠心無二，天地可鑒！」
綰蝶滿意地微笑，叫她起來，去隔壁客房吩咐婆子們搬過來。
平香依言去了，青蘿對自家小姐與平香之間的那番話半懂不懂，但看小姐的神色，也知道是好事，當即笑逐顏開，自去樓下找那公子的小廝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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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客房里的粗使婆子們都搬到了綰蝶這邊，雨夜無聊，綰蝶便帶了青蘿、平香，與她們圍坐一道，剪燭閑話。她來到這個古代才半年時間，平日里接觸的人有限，此次能與幾個不大熟悉的粗使婆子說說閑話，倒也覺得十分有趣。
幾人聊了片刻，便听得外頭有人敲門。
青蘿起身去開了門。門外是一名小廝，正是早前那少年公子的跟班。
見到青蘿，他客氣地行了禮，道︰「公子命小的來道聲謝，那間客房可幫了大忙了。」
青蘿笑道︰「不必如此客氣，我們家小姐說了，出門在外原是要與人方便。」
那小廝又客氣了一番，隨即卻有些赧然地道︰「只是還有一事，想要勞煩貴府小姐。」
青蘿一怔，道︰「請講。」
那小廝便道︰「原本小的是不該為了這區區小事，顏懇求貴府小姐幫忙的，只是，我家公子這些日子趕了許多路，身子有些熬不住，眼下還發著寒熱，身上又被雨淋了，還是濕的……可今日住店的人多，廚下已經沒有熱水了，要等他們燒的話還有好一會子，不知姑娘這邊是否還有熱水，先借小的用用，待廚下燒好了水，小的一定馬上還來。」
青蘿一听是這事，也並沒有什麼為難的地方，她們的暖瓶里還剩了些許熱水，小姐又是個好心的，想來不會不肯。便道︰「這位小哥請稍等，待我問問小姐。」
他們兩人在門口一對一答，里頭的綰蝶听得清清楚楚，待青蘿進來，便點點頭允了，想了想，又對青蘿吩咐道︰「看那位公子身邊帶的人少，病中如有什麼不便，讓他小廝來尋我們便是，能幫上的地方，總歸要幫一下的。」
她先前听聞那公子重孝在身的時候，便起了惻隱之心，至親過世，困居病旅……
就算他再有錢再富貴，亦不過一個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半大孩子，嗯，是的，孩子……以她這個兩世為人，靈魂年齡近三十歲的「老女人」來看，他就是個孩子啊。不禁想起了前世的弟弟，母親過世時，弟弟無助地蜷縮在自己的懷里，那不安惶恐的模樣……
好吧，她承認，她的母性和愛心開始泛濫。(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qidian.com）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