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個流民的兒子成功偷出了賬冊,可沒過多久,就被蕭都統發現了。蕭都統對他施以酷刑,逼迫他交出賬冊,這個年輕人寧死不從,最後被酷刑折磨而亡。
對外,衙門的人只說是淹死在了大水里。
那本用性命換來的賬冊,被年輕人的老父、那個流民帶入了京城。
老實巴交的流民想要告御狀,卻找不到門路,那天遇見了杜懷瑛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一個勁兒地訴說了自己的委屈。杜懷瑛也確實義憤填膺,收下了那流民的賬冊,將他安頓在一家客棧里,給足了食宿費用,並保證說,一定要為他出這個頭。
豈料,當他對上峰說了這事後,上峰卻變了臉色︰「糊涂!這種案子豈是你一個小小的新晉翰林能插手的?茲事體大,你以後再也不要提!」
杜懷瑛不解︰「朝中不是有很多人說,是蕭都統會同湖州巡撫貪了修壩銀子,才致使江水決堤的麼?諸位大人不都在為此事爭論是非曲直?不正是因為沒有證據,才久久奈何不得那起奸詐小人麼?如今我得了賬冊,為何就不能說了?」
便執意要把此事報予朝廷。
司徒烈說到這里,嘆了口氣︰「你那二哥,寫了一道洋洋灑灑的折子,呈交朝廷。我朝慣例,臣子們的奏折都是先由內閣審閱整理,溫老相爺看了你二哥的折子後,便扣了下來,沒有往上奏報。非但如此,還讓你二哥交出那本賬冊。」
綰蝶輕聲問︰「听說溫老相爺與蕭家勢同水火,我二哥這道折子矛頭直指蕭家,照理說溫老相爺應該求之不得才對,怎麼反而扣下二哥的折子?還要他交出賬冊?」
司徒烈苦笑道︰「朝中為官之人,真正干淨的有幾個?」
他凝視著綰蝶,低聲道︰「杜七,朝廷的修壩銀子是由戶部撥出,從三品尚書往下,經手人層層盤剝,盤剝之後還要孝敬給各自的上峰、靠山……蕭都統是貪污了許多沒錯,但貪污的遠遠不止他一個,退一萬步講,就算只有他一個,他也已經把這筆錢孝敬給了巡撫、蕭大將軍、還有其他有利害關系的高官。大家都拿了好處,怎麼查?」
綰蝶听他這樣說,臉色變得凝重起來。
照司徒烈的說法,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都拿了湖州的這筆銀子,一旦有人調查,這些人必然都會害怕拔出蘿卜帶出泥,必然會團結起來擰成一股繩,共同對抗外敵。以這些人的勢力,別說是一個杜懷瑛,就算是再強勢十倍的人闖進來,恐怕也難以全身而退。
杜懷瑛不知其中深淺,溫老相爺卻十分清楚……
「所以,溫老相爺才扣下二哥的折子,還叫他交出賬冊?」綰蝶問。
司徒烈點點頭︰「正是如此。那本賬冊太詳盡,記錄的東西太多,牽涉面太大。一旦公諸于眾,不只是蕭都統,朝中許多四品以上的大員,甚至一品二品的,也會被牽連其間。
「牽一發而動全身,此事鬧出來,蕭黨與溫黨勢必會正面沖突。不但是正面沖突,而且是全面沖突。這兩家一文一武,分別是文官和武將的領袖,這場黨爭一旦全面觸發,恐怕會在頃刻之間席卷朝廷上下,再無寧日。
「如今,如論是溫老相爺也好,蕭大將軍也好,雙方雖然小沖突不斷,但誰也沒有做好全面開戰的準備。陛下精于平衡之道,讓溫、蕭兩黨相互制衡,要的就是讓他們誰也奈何不了誰,從而保證朝堂的安穩,而不是讓他們斗得你死我活,弄得烏煙瘴氣。
「所以,一旦動靜太大,不說別的,光是陛下的怒火,溫黨就承受不起。」
司徒烈說完這席話,便住了嘴,讓綰蝶自己安靜地想。
綰蝶不是笨人,也听明白了,看來,那些溫黨雖然指責蕭都統貪污,卻都不願意把事情鬧大,只希望控制在蕭都統的範圍即可。可杜懷瑛不管不顧,為求公道,非要把事情往大里鬧,于是,非但得罪了蕭大將軍一伙,甚至連溫黨,怕是也得罪了。
綰蝶不禁苦笑道︰「我那二哥清白正直,一心想為天下百姓做點事,哪怕是粉身碎骨也不怕的。卻忘了這世上的許多事,就算是粉身碎骨也沒處說理,妄自犧牲而已。」
司徒烈有些詫異地看她一眼︰「你倒比懷瑛看得明白。」
綰蝶嘆了口氣。她那二哥,自幼被人眾星拱月地捧著,路走得太順,所以在有些事情上過于理想化。而她,卻是經歷過許多爭斗和背叛的……吃過苦,自然更容易看清現實。
她低頭沉吟了片刻︰「這麼說,二哥殺人一案,便是被那些看不慣他的人誣陷的?」
「我留意打听過,應該是蕭黨的人做的。」司徒烈道,「溫黨雖也覺得你二哥不懂事,但畢竟他是溫老相爺點的會元,名義上的師徒,他們不好對他動手。」
綰蝶冷笑道︰「不動手又如何?見死不救,豈非一樣置人于死地。」
司徒烈神色復雜地看她一眼︰「听說你二哥拒不交出賬冊。拒絕了溫老相爺的要求,便是對溫黨的忤逆,他們只是袖手旁觀而非落井下石,已是不錯。」
不其然地,綰蝶想起了上次在杜府宴客時,溫家的那兩位小姐。
端莊嫻雅,對誰都是溫婉地微笑,總是客客氣氣的,從不惱怒發火,遇見不合她們意的事,便矜持地、視而不見地昂頭走到一旁去。
深入骨髓的高傲和冷漠。
綰蝶有些心涼,低聲問司徒烈︰「你家也是溫黨?所以也要袖手旁觀?」
司徒烈的神色十分愧疚︰「我家不是溫黨,也不是蕭黨。只是,如果貿然涉入其中,稍有不慎便是同時開罪了溫、蕭雙方,我司徒家冒不起這個險。」
他對綰蝶深深地低下頭︰「抱歉……」
綰蝶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怎麼能怪你?你也有自己的家族,自己的責任。」她的目光飄道窗外,天空湛藍,無風無雲,安寧得如同永恆。不經意間,想起那個總是溫和微笑著的沈姓男子,沈安,你是不是也因為怕累及沈家,所以,也和別人一樣,不聞不問?
「杜七……?」
「杜七……?」
司徒烈一連喚了兩聲,綰蝶才回過神來。
「抱歉,司徒公子,我走神了。」她的臉色不大好,卻還是勉強對司徒烈笑了笑,「謝謝你今日告訴我的一切,時候不早,我要告辭了,得把這些事盡快告訴父親與母親知曉,好與他們一同想想法子,看怎麼才能救出我二哥。」
她說著,站起身。
豈料,心中裝著重重心事,一個重心不穩,身子晃了晃,幾欲摔倒。
司徒烈連忙扶住她,面上露出不忍之色。
綰蝶恍若未覺,便要往外頭走去。
「杜七……」司徒烈忽而輕聲叫她,「有一戶人家,也許能幫上你。」
綰蝶的腳步驟然停下來︰「哪家?」
「瑯琊,謝家。」司徒烈道,「雖說這幾年,謝氏族人沒有在京中為官的,但自開國初年文昭丞相謝璇以來,便在朝野上下培植了許多羽翼。幾十年的經營下來,時至今日,瑯琊謝氏在京中的手伸得有多長,勢力有多大,根本沒人知道。」
「而且,只有這個家族不忌憚溫家和蕭家,甚至比這兩家更強大。听說你認識謝家的容和郡主,不妨去求求她,只要謝家肯管,你哥哥就有救了。」只是,話雖然這樣說,司徒烈還是憂心忡忡地望著綰蝶,「但你要做好失望的準備,瑯琊謝家不喜歡干預別人的事,尤其是他們在京中的勢力,蟄伏的時候遠比動用的時候多。他們……未必肯幫你。」
說未必,已經是委婉的了。
司徒烈之所以一開始沒提謝家,直到最後才忍不住為綰蝶指了這條路,不過是死馬當活馬醫的意思。謝家人不喜歡管京中之事,朝中人盡皆知。這也是皇族能忍受謝家在臥榻之側扶植羽翼的重要原因,否則,就算鏟除起謝家的勢力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之事,皇族恐怕也早就忍不住要動手了。
綰蝶輕輕點頭︰「謝謝你,司徒公子……無論謝家肯不肯幫忙,我總要試試。」
雖然,她排斥著杜老爺,防備著杜李氏,厭惡著紅姨娘;雖然,她總是不拿自己當做杜家的女兒;雖然,她苦心孤詣地想要嫁出這個家去……但當家中真出了事時,她卻發現,她實在無法放任他們不管。這個家供她吃穿,把她養大,這里有真心愛護她的二哥,單純可愛的玉雙妹妹,還有林姨娘,青蘿,平香……
無論如何,她都要幫著家里,度過這一關去。
「我這就去一趟謝王府。」綰蝶的聲音低而堅決。她已經拿定主意,去向謝家求援。然而,卻不是像司徒烈想的那樣去求謝靜棠,而是要去求謝毓松——那個容色端秀、眸光寧靜如湖水的貴公子,仿佛就連天崩地裂,都可以安如磐石,不動聲色。(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手機網(qidian.cn)訂閱,打賞,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