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賊人似乎沒發現自己，連銀滿緩了一口氣，躡手躡腳正想偷偷離開，那人卻倏地回轉身子，發現了她︰
「誒，你，站住！」
銀滿一個顫栗，眼角余光瞟著那青色身影，沒待他過來，幾步竄到防走水預備的大水缸前,抓住葫蘆瓢，舀水死命一揚︰
「賊人！」
冰涼的水劃出一道銀亮的弧線，「唰」地潑中青衫男子的臉，將他的後半句話從嘴邊沖了下去。
雖然是情急之下潑出，卻不失準頭，銀滿竊喜不已。
看他只顧抹臉，銀滿提步想溜，青衫男子惱怒的聲音傳來︰
「你敢走，我就敢把你打趴下。簡直是，莫名其妙！」
銀滿還真不敢冒險，咬著嘴唇，握住葫蘆瓢，恨恨地瞪著他。
一個賊人，被主人發現，不是該惶急地溜走嗎？
男子抬手用衣袖沾了沾眼周的水，眨巴著眼復雜地看著銀滿︰
「小丫頭，倒是有點準頭。這不問青紅皂白便動手，還罵我是賊人，這就是你連家的規矩？」
銀滿冷笑︰「大清早就闖入他人宅子欲行不軌，你還有理了？你若現在安靜地離開，也就罷了，若鬧起來綁了你去縣衙，可沒你的好。」
男子急紅了臉︰「你哪只眼楮看見我欲行不軌了？你憑什麼判定我是賊人？這麼個地方有什麼可圖的？」
羞惱之下，男子聲音竟然出現破音。
銀滿忍了笑細細打量，發現此人雖然長得高大，模樣清俊，卻仍然透著一絲青女敕，原來，不過是略微老成的少年而已。
欺他年青，又在連家，銀滿的膽子大了些。
「小子，你若是錢財上有什麼為難之處，姐姐我這里還有幾兩銀子，可送你暫時解憂。你還是速速離開，莫背上一世賊名。」
「姐姐？嗤！」
少年簡直想一腳踹倒老樹︰
「小丫頭，你還想佔我便宜？你算哪門子的姐姐？」
「小子不識好，能讓你叫我是一聲姐姐，算給你天大的面子了。看你模樣並不猥瑣，想來也是一時手短。這里是外院，那邊是外書房，真沒什麼值錢的。」
「牙尖嘴利。」
少年看看她身上的藍花衣裙︰「你是剛來的吧？真不知天高地厚。想來，連家的規矩你還沒學好。」
銀滿兩手環抱︰「哼！連家什麼規矩，也不是你一個外人能夠置喙的。真是讓人大開眼界，賊人還來教導起規矩來了。」
「嗤，」他不屑地冷冷笑道︰
「若不是沒有對女子動粗的習慣，你以為你還有機會對我這個‘賊人’潑水？還有機會站在這里冷嘲熱諷？」
想一想，有點道理︰
「那你站在這里踅模什麼？你莫想胡亂編了理由哄騙。」
少年搖了搖頭，泄氣地看著她︰
「原來女子真的那麼難纏？！你都把罪名給我安好了，看來我也沒必要解釋了，報官吧。到時候主家責罰，可莫說我沒提醒你。」
「主家？」
連銀滿困惑地看著他，又看了看身上的衫裙，不由好笑︰原來是以衣取人了。
「你這孩子算了，你走吧。你還有機會學好，千萬不要自誤。」
自以為飽經滄桑，一點不覺得叫那少年一聲孩子會突兀。
少年臉一紅︰「什麼孩子？小丫頭侮辱人是不是？若我成親早，我的孩子都你這麼大了。」
情急之下開口回擊，只想挽回面子。
連銀滿「噗」地一下笑噴了︰「你是欺負我不會數數嗎？我十歲，你多大？看起來也不會超過十八，那麼，天吶，你得八歲就成親，才能有我這麼大的孩子。」
少年兩手一握，臉黑黑的︰「你欠揍。」
連銀滿不再怕他︰「哼哼，那些話可是你說的。天下有你這麼年輕的父親，也算奇跡了。咦，算不算咱新元朝的‘祥瑞’啊？」
「你嘲笑我？雖然我從不對咱新元朝女子動粗，可是我不介意以你開頭。」
「不對新元朝女子動粗？那你對新元朝以外的女子動過粗？」
「你倒是敏感。對付蠻夷之人，無論男女，都不能心軟。」
「不會吧？！蠻夷女子也很嬌弱啊，你下得了手？」
「嬌弱？我初上戰場時，也這麼認為，結果，卻被一個十一歲的蠻夷小姑娘重傷。這是鮮血換來的經驗！嗤，我跟你個小丫頭說這個干什麼？！」
「你上過戰場？」
「那是，手里可沾了人血的。」
溫和清俊的少年，突然收斂起一身柔和，帶著血腥的嗜殺之氣彌漫開來，銀滿身子一冷，小臉蒼白。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敏銳，可是她就是感覺到了，她被這嗜殺之氣震懾了。
「一個賊人，怎麼，會上過戰場？」
她喃喃道，手一軟，葫蘆瓢掉進了大缸，本能地向老樹那邊退去。
少年冷冷笑著，想起在京城看見一些紈褲子弟調戲良家女子時的動作表情，身子抖動著，左邊嘴角向一邊扯開，慢慢向連銀滿靠近︰
「怕了嗎？你不是膽子很大嗎？繼續說啊。」
銀滿一陣慌亂，身子靠在了老樹上。手上沒有利器，她擺手道︰
「你別過來，不然我要叫人了。」
少年心中奇道︰怎麼跟那些良家女子被調戲一個調調？這般被動承受，真是沒勁！還不如剛才一瓢水潑來。
突然，遠處跑來一個綠色的身影，放下手中的東西，嚷嚷著沖過來︰
「賊人，不得無禮！」
少年停下腳步，眉頭一挑︰「喲呵，又來一個抓賊的？」
來人正是從廚房過來的福香，她飛快沖到水缸邊拿起葫蘆瓢舀了水一揚，「啪嗒」，正中目標。
銀滿趁少年擦臉，跑了過去，與福香站在一塊兒。
福香將她護在身後︰「姑娘，您沒事吧？」
銀滿搖頭︰「沒事。」
少年怒吼︰「怎麼回事，又潑我？！我說過我不是賊人！怎麼還都潑得那麼準？！」
隨即想起剛才听到的話︰
「你叫她姑娘？有這樣的野姑娘嗎？」。
福香也很害怕，聲音里有著一絲驚惶︰
「無論怎樣，她都是姑娘。你這賊人莫囂張，等我家老爺來了，有你好受的。」
「有氣勢！哎，我說你們，不是來帶路的就罷了，一見面就誣蔑我是賊人，還拿水潑我，有天理沒有？」
銀滿撇嘴︰「帶路？帶你去偷啊？」
「誰偷了？我來拜訪連三老爺，石歸剛陪我到這里，門房追上來說有貴客前來。石歸說這院子平日除了打掃，一般沒人，讓我稍等，馬上安排人前來帶路，引我到書房。」
「名字倒是打听得清楚。」
少年眼一瞪，銀滿一個激靈，訕訕道︰
「所以，你看見我就以為是帶路的奴婢？」
「不是嗎？不是你早說啊，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你當時也沒說，你說了我也不一定相信，誰知道你是不是為了月兌身編造的？！」
「我剛開口就被一瓢水澆滅了。」
「那你在此鬼鬼祟祟的，與那賊人有什麼區別？」
「我一直在老樹這里等候，突然聞到一陣清香，我四下查看，到底是什麼香，如此而已。」
說罷，他模了模鼻子，嘀咕道︰
「奇怪，今天怎麼跟這樣的兩個小丫頭羅嗦這麼久？莫非太久沒跟女子說話，就成了這德行？」
連銀滿與福香沒听清楚他嘀咕什麼，福香提高音量︰
「瞎琢磨什麼呢？你說的話漏洞百出，我們不相信你。若非為了姑娘的臉面，定然讓人綁了你。快快離開，我們也不綁縛你了。」
少年氣惱地指著她們︰「我怎麼遇見你們兩個油鹽不進的‘棒槌’！」
連銀滿抬手抓住福香扔在水面的葫蘆瓢，正色道︰
「別過來，再動，澆你個落湯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