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夜,輪到福香值夜。主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說著頭日的選豆,猜測著究竟誰的豆會先舍完,打發睡前時光。
連銀滿對這記憶中的活動甚是回味,一時有些激動,在床上輾轉反側,又斷斷續續地和福香說了好一陣話,近子時方迷糊過去。
冰寒的湖水,緊緊包裹著她和孩子。她死命摟著孩子,心里千萬個對不起。
她沒有掙扎,手指輕動,如一株水草輕撫著孩子。
這不是赴死,而是帶著孩子走向溫暖有愛的彼岸。
胸腔的窒悶已經無力顧及,她神思恍惚著︰
那個托付謝大郎照顧自己的人究竟是誰?
是什麼樣的高位,可以趨使陳郡謝氏博望侯謝癸的嫡長子為其效勞?
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讓謝大郎如此忌憚令其弟攜家丁前來殺人滅口?
倏地,緊閉雙眼的孩子睜開了圓溜溜黑葡萄般的眼楮,咧開小嘴笑了,晶亮的氣泡從嘴邊一串串地跳出來。
「娘!」
連銀滿怔怔地看著孩子︰「天哪,你怎麼會說話了?這還這麼小。」
孩子嘴一癟,女乃聲女乃氣地哭道︰「娘啊,我冷。」
連銀滿緊緊摟住他︰「不冷,不冷,有娘呢。」
「娘,我不想死,我要上岸,我不想在水里,冷啊」
連七娘心如針扎一般疼痛,號啕起來︰
「好好,咱上岸。不哭啊,娘對不起你啊。」
撕心裂肺的感覺讓她喘不上氣來,她喘息著,哼哼著,滿頭大汗,鬢角被眼淚浸濕了。
「嗚嗚」的聲音驚醒了福香,掌燈沖到床邊,看連銀滿無助地手舞足蹈著,臉色青白,冷汗密布,流著淚,哄著眶著誰。
「七姑娘,快醒醒,魘著了。」
看推不醒,拿手帕沾了些冷茶水,抹在她臉上︰
「七姑娘,快醒醒。」
連銀滿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尚未回過神來,心里仍然難受,趴在福香腿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福香輕輕撫拍著她的後背︰
「沒事了,姑娘,只是做夢。」
是啊,只是做夢。多希望曾經發生的悲劇,只是夢一場。
對希望壓在心里的痛,只是一場噩夢。
會不會是孩子怕他的娘忘記這徹骨的恨,忘記報仇,特來提醒?
難道,他仍然流連人間,不願往生?
連銀滿漸漸安靜下來,腦子里卻亂糟糟的,頭痛了起來,不由抱住頭申吟出聲。
福香駭然,站起身︰「奴婢立即讓童媽媽去稟夫人。」
連銀滿拉住她︰「別,別去,誰也別說。」
「可,您頭痛,不能不吃藥啊。」福香急得想哭。
連銀滿無力地靠在床頭︰「盧太醫交代的話,你忘了?他說我有可能會不時頭痛,泡了藥酒的。前兒你不是留了一小甕在屋里嗎?倒一小杯來。」
「奴婢愚鈍,這就去。」
拿玉杯斟了,扶著銀滿遞到嘴邊,銀滿皺著眉頭閉著眼,小口小口地吞咽了下去,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福香放下杯子,給銀滿蓋好錦被︰
「姑娘可好些?要不要喝些水?」
連銀滿揉按著額角,露出一個蒼白的笑,如一朵春日玉蘭花︰
「哪兒有這麼神速?水就不喝了。」
福香不好意思地一笑︰
「奴婢想起來了,屋里還有一瓶白花膏,最是提神醒腦,奴婢給您抹了,再按一按,可好?」
「嗯。」
福香放輕腳步去找了白花膏,拿過來輕輕地抹著,揉按著,屋子里散發著淡淡的藥酒和藥膏的清香。
也許是藥酒起了作用,也許是藥膏和按摩有了功效,連銀滿眉頭漸漸放松,表情舒緩,慢慢地呼吸綿長,進入了沉睡狀態。
福香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將銀滿放在枕上,蓋好。又悄悄起身,搬來被褥鋪在床塌邊,也沒熄燈,側身躺著,關注著銀滿的動靜。
盧太醫的確說過姑娘會頭痛,可一直也沒發生,大家就沒再放在心上。上次三老爺說藥酒泡好了,想著有備無患,專門拿了小酒甕從夫人屋里倒了些來。
幸好!
福香不由合掌,念了聲「阿彌陀佛」。
姑娘雖然不許說,可福香想著,還是得偷偷稟報老爺和夫人知道,讓他們知道驚馬的確給姑娘留下了後遺癥。
同時也得知會福靜和童媽媽,免得臨時慌亂。
看銀滿真的沉睡了,福香又想著,究竟是藥酒讓姑娘好睡,還是夢魘過了,姑娘心靜了?
得睡了,還得早起呢。
對了,上山還得帶上點藥酒。
若是
主僕倆都沒能早早醒來,直到童媽媽端來廚房為銀滿特制的壽面,才發現,這兩人還在呼呼大睡呢。
「這福香,你這丫頭,怎麼沒及時叫姑娘起啊?一會兒都要出門了。」
福香睡眼朦朧地爬起來︰「啊?睡過頭了。出發了嗎?」。
福靜端了熱水進來,笑嘻嘻地對童媽媽道︰
「媽媽就莫怪她了,她可從來沒出過錯,這還是第一次。福香,要不,我先伺候姑娘起來,再來伺候伺候你?」
「呸!」福香啐她,又有些好笑︰「以前剛來的時候,還會叫聲姐姐,現在只叫福香了,果然長進不少。」
「嘻嘻,姑娘都十歲了,我們也快十二了,能不長進麼?」
銀滿朦朧中被叫醒,沒啥精神。等她完全清醒過來,已經坐在了壽面前。
福香、福靜、童媽媽站在一起,笑盈盈地一禮︰
「恭祝姑娘芳辰!」
連銀滿笑了笑︰「起來吧,一人賞二兩銀子,大家高興高興。」
「謝姑娘賞。」
童媽媽指著桌上的面︰
「姑娘,這可是專門給你做的壽面,可要一氣呵成。」
連七娘了然,用手指比了個「1」?
童媽媽點點頭︰「正是呢,這可是手藝,代表福壽綿綿。」
連銀滿笑了,暗自點頭︰這一世,一定不會讓花早謝。
連銀滿到銅鏡前照了照︰素淨,雅致大方,梳了雙平髻,看起來俏麗文靜,與平日大不一樣。
「福靜、福香,多帶些金葉子。」
福香詫異,跟夫人太夫人出門,哪里用姑娘花錢?
「姑娘,您這金葉子可只有二十金了。」
「都帶上。」
門外傳來銀珠的聲音︰
「妹妹,該走了,還磨嘰啥?繡花吶?」
說著話,著暗金繡花披風的連銀珠走了進來,小臉因晨間涼風顯得紅撲撲的。
暗金繡花披風,姐妹倆一人一件,是外祖母去年特意做給兩姐妹的。面料貴而不華,瓖嵌了不少名貴珠寶,花費甚巨。
連銀滿笑嘻嘻地裹了一樣的披風,兩姐妹親熱地攜手出了門。
風吹拂著,披風揚起,如同兩朵晨間乍然開放的睡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