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陌峰沒有想到,賀蘭明澈會如此來威脅他,這讓他在無比憤怒的同時,亦感到十分的痛心。
「賀蘭明澈,我已經按照你的要求準備娶宛然,你又怎能如此再脅迫于我!」炎陌峰咬牙切齒,洶涌的怒火已快要將他的理智燃燒殆盡。
賀蘭明澈負手而立,面上神色未變分毫,嘴角依舊噙著笑,「陌峰,若你能想開些,此乃你我共創基業,而非我脅迫于你。」
「賀蘭,」炎陌峰放棄似的苦笑不已,從來閑散含笑的聲音此時也帶了幾分死寂,「賀蘭明澈,你當日救我于危難,我一直感激不盡。可是,若我早知自己會因此而卷入這些權力紛爭的話,我當初寧願不要這條命,也不會接受你的幫助。」
如此冷酷絕情的話語,令賀蘭明澈變了臉色,他斂去笑意,冷聲道︰「炎陌峰,你應是不應,直說便是!又何必牽扯從前!」
炎陌峰閉了閉眼,依舊微微笑著,道︰「我能不答應嗎?你說,我能不答應嗎?」。
「這就對了!」賀蘭明澈臉上復又掛上了一抹笑,「一個女人的安危,又怎敵得過你一生的成就。」
炎陌峰不語。
待得賀蘭明澈領著兩個侍衛飛掠而去,直到消失在夜色之中,炎陌峰仍靜靜站在原地,未有絲毫動作。
「大當家,還要不要去甘泉樓?」風毅試探著詢問了一句。
炎陌峰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必了。」
「大當家,你真的要……」
「風毅,你想問什麼?」炎陌峰轉過身看向風毅,問道。
風毅垂下臉,道︰「屬下不敢。」
炎陌峰偏過臉看了一眼賀蘭明澈離去的方向,低喃著聲音緩緩道︰「賀蘭,我已盡了最大的努力勸你回頭,可是……」
可是,是你執迷不悟,最終的結果或慘或烈,皆是你咎由自取。
……
暮色朦朧時,小軒窗半掩,窗外風冷霜重,小婢也送來了暖爐,卻被她隨手擱在一旁,似是對那寒意並不在意。
廂閣門大開,似乎是在等著誰進來。
蘇枕月正坐于窗前,凝神奏琴。她一頭青絲只用一支凝白長簪隨意挽起,身著翠色的衣衫,雪白的左腕上一只碧綠的玉鐲隨著琴音輕輕搖晃。
「白石無光清泉涼,雁渡寒潭獨留殤,淺淺綠波凝霜露,冷冽飄灑如冰霧。」
伴隨著琴聲,她輕輕誦出幾句詩詞,清冷的聲音幽幽傳出,異常的悅耳動听。
「終于見得了蘇皇後的真正風姿,果然不同凡響。」宛然徑直從外而入,自她被炎陌峰救回來之後,便不再穿綠衣,可並不影響她身上那一股像極了蘇枕月的氣韻。
只是,這種氣韻中,少了幾分清麗尊貴與端莊,以及處變不驚的沉穩與睿智。
蘇枕月停下手,轉過頭看向宛然,笑意盈盈,「坐吧,宛然。」
宛然並沒有坐,卻是緩步來到蘇枕月面前,秋水般的眸子倏然閃過一絲極度而刺人的怨毒。
「蘇枕月,你足以讓每一個女人嫉妒與怨恨!」
話音剛落,她猛地抬起手,竟是朝蘇枕月扇了過去!
蘇枕月笑意不改,似是已猜到了宛然會有此動作,就在她出手打過來的一瞬間,她已然出手,準確而牢固地扣住了宛然的手腕。
「那麼你呢?宛然,你是嫉妒我,還是怨恨我?」蘇枕月微笑著問她,漆黑美麗的眸子里柔和如春水,「我想,應該是嫉妒吧,畢竟你我無仇,我根本沒有什麼可以讓你怨恨的地方。」
宛然掙了掙,卻沒掙開。她狠狠瞪住蘇枕月,咬牙切齒道︰「錯!我恨你!就是因為你,我才會被毀!你知不知道,我整個人生都被毀了!毀了!」
蘇枕月緩緩站起身,松開了手,淡淡道︰「宛然,毀與不毀,全由你自己一人決定。你若放開了曾經的苦痛,你便會生活的很好,而如果你始終放不下,那麼到頭來,苦的累的,也不過是你自己而已。」
「嗤,你沒有經歷過,你又怎知我的絕望!」宛然攥緊了掌心,仿佛要將什麼生生捏碎一般,眼中全是撕裂一切的瘋狂,「蘇枕月,就算我被毀了,就算你能逃過那些罪孽,待你死了,佛祖也不會放過你!」
廊廊階。「哦?罪孽?佛祖?呵呵……」蘇枕月一聲輕笑,秋水般清麗美好的眸子波光流轉,攝人心魂。她抬手捋了捋垂在胸前的長發,眉宇間一派灑月兌與淡然,「佛祖不會放過我麼?那麼佛祖又何在?!佛在天外天,世間有瑣事千千萬,哪一樣又入得了佛祖的法眼?」
一番話,竟有著無盡的震懾人心的力量,宛然不由後退了半步,定定看著蘇枕月,再吐不出一個字出來。
「宛然,回去吧,明日便是你成親的日子,你應該感到高興與幸福,而不是嫉妒與怨恨。」蘇枕月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轉過身,坐下,復又彈起了琴。
琴音美妙,透著幾分超然于世的灑月兌與暢然,讓聞者原本混亂的心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宛然轉過身,快步跨出了門去,仿若落荒而逃。
她終于明白,這樣的蘇枕月確實有著讓所有人為之心動的魔力,她的言語她的舉止她對于世事的態度,每一樣都是一種蠱惑,讓同為女人的宛然都為之震動。
宛然有些惶然的出了蘇枕月的房間,卻停在了走廊拐角處,仍看著那一扇跳動著燭光的半掩的窗戶。
「不,不,我怎能只因為她的兩句話就……就……」宛然惶惶地搖著頭,心里撕裂般的揪扯感覺第無數次襲來,讓她只覺得胸口窒悶難當。
她緊緊揪住胸口衣襟,似是想要從中挖出什麼。緩緩蹲,想要蜷縮在角落,可雙手雙腳已不听使喚了,陣陣難耐的心悸讓她快要控制不住即將噴發的狂躁情緒。
我要忍住,忍住……
明天,是我的成親之日,亦是所有罪惡之人的毀滅之時!
你們所有的附加在我身上的罪惡,都將付出應有的代價!
漸漸的,狂亂的情緒平緩了下來,宛然只覺得額頭上遍布冷汗,心跳紊亂,一聲一聲,仿若敲碎著什麼。
她扶住牆,慢慢地站起身,腳步虛浮地朝自己的臥房走去……
那廂里,宛然剛離開不久,蘇枕月便停下了手,朝窗外望去,朗聲道︰「炎大當家怎地不進來?」
片刻後,炎陌峰緩步走進屋里,凝視著坐在窗前的翠衣女子,淺棕色的眸子里閃動著絲絲深邃而復雜的光芒。
「佛在天外天,世間瑣事千千萬,又有哪一樣入得了法眼。說的真好。」他走上前,目光依舊膠著在蘇枕月的身上。
蘇枕月仰起臉,微笑,「炎大當家是想要說什麼?」
「想說——」炎陌峰臉上掛起慣有的閑散的笑,笑中還透出兩分邪氣,他拉過一把椅子,坐在蘇枕月身邊,道︰「想說,本座終于明白,為何那個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會那般對你念念不忘。」
蘇枕月臉色微變,但很快便又恢復了如常的神色,「明日的一切……」
「明日的一切,都會按計劃實行。」炎陌峰靠向椅背,翹起二郎腿。
「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還是謹慎些好。」蘇枕月站起身,眯眼看向窗外,緩緩道︰「我總有一種預感,明天的局,不會如我們所料想的那般簡單。」
炎陌峰抬手撫了撫下巴,皺眉不語。
究竟會如何,也只有到了該發生的都發生了之後,才會知曉。
看著臨窗而立的蘇枕月,炎陌峰驀地發覺到一絲異樣。
似乎……好像……當蘇枕月回到小院之後,他那種因為要和宛然成親而產生的煩躁以及心亂如麻的感覺,竟已——不復存在!
這究竟是為什麼?
炎陌峰一時想不明白,此時也沒有多余的時間讓他想明白了。步廊步王階。
……
堂堂惟清閣大當家的婚事,終于在精心籌備以及各方不同的期待之中舉行。
因為炎陌峰在江南的居所比較小,也為了讓各方來賓都能參與,便將婚禮定在了一艘巨大而豪華的花船上。
清揚湖乃是維揚縣最為著名的觀光游覽之地,每到夜里,湖上酒舫、歌舫、樂舫、詩舫、歌舞舫等大大小小的舫船同時飄蕩在湖面上,那些燈火搖曳,映照得湖面迢迢群星,裊裊亭亭,別有一番風流氣象。
這一日自白天開始,湖上便開始熱鬧起來,每一艘舫船都掛著紅綢緞紅燈籠貼著大紅喜字,耳邊還不時傳來舫船中女子的歌聲,那歌聲高低錯落,如珠撞玉,可謂上乘。
群船之中,有一艘很大的畫舫。這畫舫名曰「仙苑舫」,乃是整個清揚湖上最為華貴亦是最有名氣的舫船。讓與頭的。lxp0。
這「仙苑舫」共分隔為前庭、後庭和中堂三個部分。其上有七翹角屋頂,上復琉璃筒瓦,在此燈火輝映中凸現其五光十色。舫柱鏤空雕花,巧奪天工,而四面窗花則最為別致,貼剪的是「十里亭園」的景色,還能讓里面的人透過這花窗,觀賞船外月光皎潔。
紅色的燈籠耀花了人的雙眼,喜慶的氣氛讓人產生一種過年的錯覺。周圍的舫船在此艘舫船的比照下黯然失色,人們不住的交頭接耳,談論著今日晚上的新郎,那一位因此次聲勢浩大的婚事而聞名于維揚縣的炎陌峰炎大當家。
「哎哎,也只有那財大氣粗的炎大當家,能雇得起仙苑舫,還讓整個清揚湖所有的船舫為他的婚事競相慶賀。」
「听說那個女子生得甚是美麗,哎,人家就是天上的仙,才配得起這般盛大的陣勢。」
「哎呀,快看,新娘的花船來了,哎喲,可惜看不到新娘的絕世容顏啊!」
……
這廂里,仙苑舫上,炎陌峰一身大紅喜服,更襯得他高大俊朗,風采卓然。
圍觀者見到這樣一位新郎官,皆輕呼出聲,感嘆著哪家女兒如此有福氣,能嫁給那樣一個財貌雙全的男人。
于是,誰也沒有注意到炎陌峰臉上明顯的不耐與無奈。
——要知道,用這麼大的陣勢以花船的形勢娶親,以及將拜堂儀式定在夜間舉行,都是賀蘭明澈的「命令」。
他炎陌峰從來都不喜歡拋頭露面,也正因為如此,他雖然商脈無數,名氣卻不大。商界以及江湖之中只知著名的惟清閣,卻不知其大當家乃是炎陌峰。
新娘的花船越來越近,炎陌峰未使輕功,而是等到兩船相接,才一步步走過去,用紅綾拉著新娘,緩步邁入早已布置好的喜堂。
仙苑舫內,宛如豪華大廳,大廳四周,已端坐了上百位名士與商賈,周圍有一圈包廂,里面多是貴族世家之人。
見得新郎新娘步入喜堂,眾人紛紛站起身,祝福聲也隨之如沸水般滾滾翻騰著,都想在新郎和新娘經過自己身邊時大聲說出來讓他們听見。
人群之中,蘇枕月與莫嫣站在不怎麼起眼的地方,靜靜觀察著周圍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
這廂里,司儀已亮出高亢的嗓門喊道︰「吉時到,新人叩首。」
「一拜天地——」天地外,一片夜幕深沉。
「二拜高堂——」高堂已絕塵而去,卻又拜得了誰?
「夫妻交拜——」
炎陌峰笑得嘲諷,與紅蓋頭下的宛然相對而立,頭踫頭的一對新人正要彎腰行禮,听人群外一聲尖喝︰「不準拜!」
嘩地一聲,人群朝兩邊散開。
無人的紅毯那頭,竟是執劍而立的宛然!
「炎陌峰,你害我一生!卻是要娶了她嗎?!」青芒耀于劍身,宛然面露憤恨痛苦之色,霎時間原本喧鬧的喜堂寧寂一片。
炎陌峰初時大震,隨即一把掀開新娘的蓋頭,當看到一張陌生的女子的臉時,更是震驚非常。
「這……這究竟是……」他結巴著語不成句。
這時,忽聞寂靜之中傳來一聲驚呼——
「大家小心!炎陌峰使詐!」
眾人皆是一愣,待回過神,只听咻咻數聲,幾記銀光閃過,一人「啊」的慘叫一聲,仰面倒在了地上……
——————————————————————————————
這一章四千字,相當于以前的兩章。
下午一點左右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