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窈南。宛然忽然有些明白,不管對于炎陌峰,還是對于趙明暄,也許她都沒有真正的愛上過。
她只是太過于向往那種被人仰視被人嫉妒的高處。她渴望著旁人羨慕甚至妒忌的目光,渴望著有一個全是強大的男人能將自己捧在手心里摯愛,而自己是不是會真心愛上對方,便已顯得不再重要了。
所以,她一直在爭取,在追求,可是,她太過悲哀,非但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反而因為另一個女人而被凌辱折磨,被毀滅。
「趙明暄,你要去找她嗎?你是要去找她對不對?!」宛然原本怨怒的面色忽然變得哀怨而淒傷,聲嘶力竭的聲音,仿若被傾盡一切所愛的人殘忍拋棄了一般。
西家老丈忙道︰「快,快幫著宛然把他抬進屋里去,小雨啊,你去村頭把孟大夫請來,要快啊!」
可惜,他身上有傷,動作的速度遠不及尋常,宛然此時也回過了神,一個旋身躲過了這一刺。
終于……可以離開這里了吧。
隨即,他再一咬牙,悶哼一聲,又以內力震開了捆住雙手的繩子。
說話的人是個青年,青年一手拿著一根破粗的木棍,穿著陳舊的灰色短襖,乃是尋常百姓的打扮。
天放了晴,淡淡的陽光斜過破爛的窗紗,落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就像是初春開出的白花,縴細而溫柔。
歸去,歸去……
宛然冷笑一聲,後退了兩步,眼中復又染上陰毒之色。
這一日清晨,宛然如往常一樣,點了趙明暄全身穴道,便出去找食物了。
趙明暄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身上的傷仍隱隱作痛,困倦的感覺隨之襲來,意識也跟著漸漸模糊。
他的嘴角依舊在滲血,幾番的折騰也已令他再無法支撐住而閉上了雙眼。
趙明暄心下一喜,繼續挪動雙腿向前走去。
話音一落,他五指忽地用力一緊,宛然「啊」地低叫出聲,手不由一松,剪刀落在了趙明暄的另一只手上。
「枕月,蘇枕月……」
宛然拼命搖著頭,淚水肆意,淌過她臉上扭曲的疤痕,淒涼無比。
「看來,只有殺了你,朕才能回去!」他滿眼狠絕之色,手腕微一用力,就要將她縴細的脖頸生生扭斷。
她應該沒辦法出維揚縣,所以,這里,應該就是縣內西邊的那條江的江邊。
但是,他竟並沒有覺得有太大的焦慮與不安。因為,他救出了蘇枕月,他相信,在自己不在的這一段時間里,蘇枕月一定不會置之不理,她一定會替他好好守護這片江山社稷。
他說著,又有幾個人聞聲從屋里出來,東家的媳婦,西家的老丈,圍在趙明暄與抽泣著的宛然旁邊,指指點點,「負心漢」,「薄情郎」的低罵聲不絕于耳。
就卻冷到。腳下忽然傳來的冰冷潮濕的感覺令宛然猛然回過神,這才發現她已走到了江邊,雙腳也被江水浸濕。
她一步步向前走,想要走入那粼粼江水中去,洗掉這全身誤會,再回到從前,可……
宛然趁此空擋箭步上前,一指點了趙明暄身上穴道,趙明暄復又倒在了床上。
趙明暄努力壓制住胸口的銳痛,強自壓下翻涌而上的血腥,冷聲道︰「就算朕沒有多余的命走出這里,朕也要——先殺了你!」
「宛然姑娘!這就是你那個負心郎嗎?!哼,有我們在,決不讓他再欺負了你!」
朦朧中,他似乎听到從遠方傳來的輕喚——
知道了大概的位置,想要離開,便容易的多了。此時江風凌冽,江邊稀稀落落幾戶人家,未見得有人出門。
宛然回過神,垂著眼,低聲道︰「我……我只是害怕,我……」
「明暄,我們就這樣在一起好不好?你看,在這里,你陪著我,我也陪著你,你我都不會覺得孤單,多好啊。」宛然滿臉恍惚的笑意,連目光都是恍惚且飄渺的。
趙明暄皺緊眉頭,沒有回應。
這是一種莫名的心意相通的信任,這種信任,讓趙明暄感到前所未有的溫暖與安心。就如同走遠了迷路了再找不到歸途的人,知道家里還有一個人在等著自己回去,于是,即使再艱難也會拼盡全力去掙月兌束縛與迷失,只朝著有那個人的方向奔去。
她用擔憂而焦慮的目光看著他,說著︰「明暄,回來。」
所以,這種時候,他只有盡量恢復足夠的氣力,盡快想辦法逃月兌,否則,只怕宛然真的會將自己與她玉石俱焚。
「枕月,你怎麼了?」莫嫣見她面色煞白,不禁擔憂地問道。
他猛地張口,一口血吐了出來,原本傷重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踉蹌著軟倒在了地上。
周圍的人被她的嘶喊嚇了一大跳,怔怔看著她,再是不語。
「呀,他在吐血啊!」東家媳婦捂著嘴尖叫。
「哎,宛然該不會是得了失心…………」青年「失心瘋」三個字還沒說完,卻被旁邊的人捂住了嘴。
雪霽,天地間是一片混沌蒼茫的冷白。日頭慘淡淡地照著,沒半分暖意。
趙明暄再受不了這樣的情形,一甩衣袖,猛地抬起手,一把扣住了宛然的脖頸。
破舊的木門外,江風依舊蕭瑟而過,卷著一縷希望、一點執念,幽幽傳向那未知而渺然的遠方。
宛然惱了,一個縱身上前,擋住了他的去路︰「趙明暄,就憑你現在這個樣子,你以為你還能逃得掉!」
又不可抑制地吐了一大口鮮血,渾身都如同被摔打過千百遍一般難過,趙明暄終于趕到手腳不再僵直麻木。
趙明暄接住剪刀,順勢朝宛然刺去!
待得其他人離開,宛然目光倏然變得凶狠,順手拿起桌上的剪刀,跨步上前,朝著趙明暄胸口狠狠刺下——
「明暄,明暄,你留在這里,和我在一起不好嗎?」。
「我……我沒用力打啊,是他想要殺宛然姑娘,我就想制止他而已啊!」穿著短襖的青年一臉驚懼。
趙明暄彎起嘴角笑了笑,再顧不得其他,蹣跚著挪動沉重的雙腿來到門邊,深吸一口氣,打開房門,終是跨了出去。
而他的心卻是重重一沉。因為他看出了宛然面上如死灰一般的表情,那是瀕臨死亡的前兆。
宛然原本蹲在地上,摟著軟倒在地上的趙明暄,此時听到要請大夫來,猛地抬起臉,聲音倏然變得尖利︰「不要請大夫!不要請!」
宛然被這樣的氣勢逼得後退半步,卻是攥緊了掌心,厲聲道︰「我攔不住你!但我絕對有辦法讓你死!」
宛然竟沒有絲毫的反抗,只用一雙含笑的漆黑眸子定定看著趙明暄的雙眼。
突然,一聲似在耳邊的呼喚伴隨著某種焦慮不祥之感,鋪天蓋地的朝蘇枕月涌來。她猛地睜開眼站直身子,死死地盯向前方。
宛然顫抖著伸出手,替趙明暄拭掉嘴角的鮮血。
江風吹散了宛然凌亂的長發,她眼眸中的怨毒與陰狠,以及不甘與憤恨,似也被吹散了,徒留原本的清澈無垢。
他的臉頰清瘦而蒼白,嘴角沾著血,佇立于江風吹拂之中,任憑長長的黑發狂亂地飄舞著,遮住他的眼楮。
趙明暄從喉嚨中發出一聲低啞的嗚咽,不顧會加重內傷的危險,操縱著真氣在體內橫沖直撞,卻使自己喉中一甜,一道鮮血從他緊咬著的細白牙齒和蒼白的雙唇間流了出來。
宛然亦偏著腦袋盯著他,微笑著道︰「真沒想到啊,你竟這般厲害,傷得那麼重,還能沖開穴道,還能從屋里走出去。呵呵,有你這麼強大的男人陪我死,我還真是——死得其所呢。」
很顯然,他們能逃出來,說明那船上一定另有玄機,而宛然肯定知道玄機所在、若是這樣,賀蘭明澈是不是也逃了出去?
難道是他真的……
馬車骨碌碌碾過雪地,留下長長兩道黑色的痕跡。馬車兩旁的護衛穿得頗為厚實,雖冷,那面上卻依舊毫無表情。
旁人互相施了個眼色,再不多言,只幫著將趙明暄抬回了破舊的房屋中。
蘇枕月坐于馬車中閉目養神,眼看著馬上就要抵達京城,她卻只覺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就要發生一般,讓她緊張得喘不過氣來。
趙明暄冷笑不已,將目光瞥了開去。
「其實我知道的,你只想著回去,回到她的身邊。」她恍惚地笑著,用極為柔和的語氣說了一句極為狠絕的話語,「但是,我不許。我、決、不、允、許。」
全身疼痛難當,他顫抖著雙手解開雙腳的束縛,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撐住床欄,艱難地站了起來。
這個認知使趙明暄又想到了此時的朝廷——恐怕已快要亂成一團了吧。
痛失這一次也算是唯一一次時機,趙明暄暗自咬牙,想要月下床繼續攻擊,誰知胸口劇痛難當,隱忍許久的血腥也溢出了嘴角。
直到走出門,趙明暄才知道,自己在這段時間里,竟是被宛然安排在了江邊的某個地方。
這種焦慮與不安的感覺陌生卻又熟悉,端端沒有來由,卻又那般的清晰。
趙明暄冷冷一笑,竟是連話都不屑于同她說,便轉過身,繼續朝前走去。lrtu。
不,不會,絕對不會!
那里有她,有他的社稷與天下,他又怎能不歸去。
他全身的衣服在昏迷時,已全部被宛然換掉,連同所有佩飾,而佩飾里有調動影衛的東西,以至于他此時根本無法同外界取得聯系。
他勾起嘴角苦笑不已,嘆息著︰「真真虎落平陽被犬欺。」
趙明暄凜冽的眼神冷冷地轉了過來,低沉的聲音略顯嘶啞,卻依舊銳利如鋒,他沾著血跡的雙唇微啟,一字一頓︰「那麼,你以為,你現在還能攔得住朕?!」
那麼短的距離,卻仿佛走了千百里那麼遠。
莫嫣道︰「明早便可抵達京城。」
昏迷前,他听到自己低喚著這個名字,伴隨著每一聲心跳,印刻在胸口最深處。
听到自身後傳來的含著笑的聲音,趙明暄全身一震。他捂住胸口緩緩轉過身,冷漠地看向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那里的宛然。
趙明暄眯著雙眼看向窗外,身上的傷並未痊愈,有些地方因處理不當已經開始發炎,細細碎碎的痛也讓他覺得有些難耐。
「朕說過,你殺不了朕!」
宛然瞪大了雙眼,「你……」
雖傷重,卻並不狼狽,這時的永宣帝依舊高傲猶如天上的鷹隼。
身體頹然軟下,再使不出一絲力氣。
不過,還好,他恢復了幾成內力,只需要找準時機,以內力震開雙手的束縛,便可以伺機逃掉。
眼看著就要刺中,只見趙明暄猛地睜開眼,倏地抬起手,緊緊扣住了宛然的手腕!
「那就好,那就好。」蘇枕月聲音低低的,仿若嘆息……
蘇枕月撫了撫額頭,搖頭,「沒事。還有多久才到?」
……窕自周自自。
然而,當他看到襲擊自己的人時,震驚的同時,只感覺到悲涼。
趙明暄背靠著床欄坐起身,閉上雙眼,凝神調息,努力運轉真氣,企圖沖開穴道。
趙明暄心下一凜,似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正要松開手,卻忽聞背後一陣疾風想過,下一瞬便覺背心處仿佛被什麼重物擊中,劇痛倏然傳來。
「明暄呵,你想去哪里呢?」
這是一種孤注一擲的辦法,他身上有傷,又逆轉真氣沖開穴道,只會令他傷上加傷,但這個時候只能用這種辦法,因為至少能夠讓他不再受制。
趙明暄心頭一震,直覺不對,衣袖下的手腕微動,微眯起雙眼,冷聲道︰「沐宛然,你要耍什麼花樣!」
趙明暄身上傷上加傷,意識已有些模糊,他亦知道此時辯解也無用,便放棄似的閉上了雙眼,任自己陷入昏迷的黑暗之中。
這便是宿命,逃月兌不了掙月兌不掉的宿命。
這廂里,待宛然出了門之後,趙明暄才睜開眼,一邊靜靜調息,一邊回想著那一日發生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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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意寫了那幾個百姓,是因為會對明暄的離開有幫助。
另︰這還是一章四千字的更新,相當于從前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