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房里兜著,轉著,看著,發現處處用心,不只建材寢具,連燈光都精心挑選餅,小嬰兒睡在這里一定很舒服,而自己能擁有這些嗎?想到阿姨,她心里暗暗嘆息。
感覺到有人來了,她從深思中回過神來,轉身,唇畔露出笑意,認定是女乃女乃拿見面禮來了。
然而,悄然佇立在房門口的不是女乃女乃,是路雨莉。
她的心陡然一跳。
路雨莉怎麼也在這里啊,這是她的家,她不在這里在哪里,是她忘了路雨莉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
「好久不見了。」路雨莉定定地看著她,她的聲音低得像耳語。「小柔,不知道我還能不能這樣叫你?一直沒能當面跟你道歉,我很內疚。」
一時間,崇柔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但奇異的是,阿姨不在身邊耳提面命,她發現自己沒有那麼恨路雨莉。
她努力振作一下自己,看著路雨莉。
「你想說什麼就說,我在听。」至少她該給他姊姊一個解釋的機會不是嗎?
路雨莉咽了一口口水,輕聲地說︰「小柔,我不是要為自己開罪,我是真的不知道那個人有家庭,不知道他是你爸爸……你母親輕生之後,我相當痛苦,無論如何,都是因為我才會變成那樣,我自責得很想以死謝罪,可是想到我的女兒,她那麼小,又有病,需要我的照顧,我沒有勇氣死……」
崇柔深吸了口氣。「所以,在安然寺遇見你的那天,你是去看我母親嗎?」
難怪那天本來應該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才對,可是阿姨卻沒有找路雨莉的麻煩,急著走,原來是怕若起了爭執,會不小心揭穿她父親最終沒跟路雨莉在一起的事。
「我是去看你母親的沒錯。」路雨莉輕輕的點了點頭。「我知道那不能抹滅我的罪,只是想盡一份心意,每年的清明和你母親的忌日,我都會去看她,跟她說說話,希望她在天上也能知道,我一直在懲罰我自己。」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幾乎低得听不見,崇柔凝視著她,感覺母親過世那天已經好遠好遠,現在,她想重新來過。
她瞬也不瞬的看著路雨莉,後者的臉色依然蒼白。
「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但是我……我真的好希望好希……望你能跟雍重新開始,我……很對不起雍,是我害他失去你,如果你肯回到他身邊,我可以帶著女兒到國外生活,我們會走得遠遠的,永遠不再回來,不會讓你看到我,不會讓你心煩……」
「不需要到國外去。」她用堅定的眼光凝視著路雨莉。「也不要再自責了,我代替我母親原諒你,你也原諒你自己吧。」
恨一個人太痛苦了,她不要再抱著仇恨過日子,不要像阿姨那樣,每每提起爸爸和路雨莉總是恨得咬牙切齒,那樣太傷自己了,她不要變成那樣。
「真的嗎?」路雨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顫抖地問︰「真的你……真的肯原諒我?」
崇柔輕輕點了點頭。「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路雨莉喜極而泣,她語不成句地說︰「我……我去跟女乃女乃說,我……我要第一個讓女乃女乃知道。」她吸了吸鼻子。「這些年女乃女乃一直在佛祖前為我誦經,在做善事為我贖罪,她知道了一定很很開心路雨莉幾乎是跑著去報喜訊的,看著那樣的路雨莉,崇柔感覺自己的心也雨過天青、海闊天空了。
路馳雍悄然轉進房里,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來的,也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兩人的視線對上,他慢慢走到她面前,把她擁入懷里,他的臉發亮,眼楮發光,他低頭堵住了她的唇,用深吻傳達他的感受、他的激動。
她也亳不保留的回應著他的吻,她已經決定走向他。
深吻之後,他看著她露齒微笑。
「我希望這個房間快點有他的小主人,還有,隔壁房間也是。」
崇柔第二次來到這個鄰近基隆的小漁港,雨才剛停,她看到了難得見到的彩虹,沒有什麼游客,在地的小孩子都跑出來玩水。
五年前的那件事,她父親錯的最多,傷害她母親最深,可是她既然選擇了原諒,選擇了重新開始,她想要原諒父親,如果不走這一趟,她永遠無法放下。
來之前,她特意去百貨公司買了兩大袋她精心挑選的玩具,失去弟弟之後,她終于又有手足了,這世上又多了兩個與她有血緣關系的人,這讓她很激動。
「真的不先打個電話給伯父?」路馳雍不置可否地問。
「我怕他會逃走。」在她的記憶里,父親不是有擔當的人。「先通知他,反而讓他不安。」
「也對,正面突破。」路馳雍笑了笑。「對了,你還不知道吧,你的弟弟叫再凱,妹妹叫再柔。」
她的心一動,她那早早過世的弟弟叫崇凱,而她是崇柔……父親的內心,還是牽系著他們姊弟的。
他們沿著港灣往阿珍早餐店走去,走近才看到一輛顯眼的紅色轎車停在旁邊,遠看時沒看到,被隔壁水果店夸張的立型招牌給遮住了,崇柔突然覺得不對勁,腳步慢了下來。
路馳雍也跟著停下來。「怎麼了?」
她臉色凝重地說︰「那是我阿姨的車。」
「什麼?」
「阿姨可能在里面。」
他們悄然走近,落地玻璃門沒有關上,只有關著紗窗門,崇柔靠著門邊往屋里看,果然看到人應該在義大利照顧姨丈的阿姨。
她跟路馳雍對看一眼,兩個人均不解是怎麼回事。
崔瑜珊正氣沖沖的說︰「你以為跟姓路的女人分手就沒事了,你以為這樣小柔就會接納你?別作夢了,她永遠不會接納你!只要我一句話,她就不會靠近你,不管你做什麼都沒有用!」
安昌永沉默的坐在一角,什麼話都沒有回答,任由她去說,但他緊蹙的眉頭、緊閉的嘴唇,和僵直又緊繃的身體語言在在說明了屋里的氣氛並不尋常。
「你為什麼不說話?」崔瑜珊微眯著眼楮,瞪著他。「我恨你,我真的好恨你,既已有了我,為什麼還要去沾惹別的女人?你不是說只愛我一個,我背著姊姊跟你在一起十年,我給了你多少?我的青春、我的身體、我的心,一個女人可以給的,我都給你了,你說不想再要孩子,我每次懷孕都拿掉,你現在這樣算什麼,你居然跟那個鄉下女人生了兩個孩子?!」
「不要再說了。」安昌永垂頭喪氣的蹙著眉心。「你走吧!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小柔,更對不起你姊姊,我死了會有報應,我知道,你快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你不想看到我?你說你不想看到我?!」崔瑜珊語氣尖銳了起來。「當初你是怎麼說的?你說會和姊姊離婚,會給我一個交代,結果呢?你竟然是為了那個姓路的女人要跟姊姊離婚,還讓那個女人懷孕,難怪那陣子你一直刻意避開我,安昌永,你這個混蛋!你對得起我嗎?」
安昌永面色如土地說︰「我是爛人我知道,我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感情,見一個愛一個,才會害死你姊姊,但現在我想重新開始,你不是也結婚生女了,你就放過我,不可以嗎?」
「當然不可以!」崔瑜珊像只受傷的野獸般狂叫。「你明知道我是多麼愛你,你卻愛上了別人,我到死都不會原諒你,你把我傷得體無完膚,只要想到你愛著那個姓路的女人,我就抓狂,我不會讓你女兒原諒你的,你永遠別想得到你女兒的原諒,我也不會讓她跟那個女人的弟弟在一起,我不會讓她幸福,而你女兒的不幸,都是你一手造成的,是你背叛我的代價!」
崇柔覺得自己一定產生了幻听。
不可能,阿姨竟然是她父母之間的第三者?疼愛她的阿姨原來是為了自己的不甘心,把她當作報復的工具,原來阿姨一直阻止她和路馳雍在一起是為了讓她不幸,為了讓她父親痛苦?!
老天!這樣的事實太傷人了,她深信不疑,以為愛著自己的阿姨竟然是見不得她好的惡毒婦人……
這已經是第幾天了?第三十天?第四十天?睜開眼楮跟睡著沒兩樣,懶洋洋的不想動,她想永遠躺著,不要思考、不要去想那些骯髒可怕的事,希望有天醒來能忘記听到的殘酷事實。
「孩子,你不可以這樣,」路女乃女乃看著她嘆氣。「起來走一走好不好?我們出去曬曬太陽,或者去逛百貨公司。」
她在路馳雍的公寓里病懨懨的賴著,女乃女乃每天不辭辛勞來看她,帶了補品來勸她喝,她卻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生理狀態,哭哭醒醒,醒了又睡,亳無胃口,這幾天甚至開始反胃。
醫生來看過她,說她不肯打從心里面對事實才會這樣。
「孩子,你阿姨後悔了,知道自己不應該那樣,她說她不是真心想看你不幸,是因為太怨你的父親才會那樣,她真的後悔了,很想看看你。」
淚水瞬間無法克制的滑出眼眶。「女乃女乃……」
縱然阿姨後悔了,她心中的傷痕也無法愈合。
「女乃女乃知道,女乃女乃都知道。」路女乃女乃輕輕順著她的發,給她安慰。「這個世界上有待你不是真心的人,也有待你真心真意的人,把那些不真心的人擺一旁,只看真心待你的人,你想恨就恨,想怨就怨,不要壓抑自己,天塌下來有女乃女乃替你頂著,再也沒有人可以傷害你,利用你了路女乃女乃輕輕的拿手帕為她拭淚,邊說︰「好孩子,不要哭了,快做媽媽的人了,這樣哭可不行。」
「什……什麼?」她的心跳在瞬間漏跳了一拍。
路女乃女乃微笑拍拍她的手,站了起來。
「小子,你來跟小柔說。」
路女乃女乃笑著出去了,她看到路馳雍從門外轉進來。他溫柔的看著她,走到床沿坐下,輕輕把震驚不已的她扶坐起來。
她如在夢中的看著他。「我懷孕了嗎?」
「可總算有精神了。」他笑著親了她粉唇一下。「沒錯,你懷孕了,昨天醫生擔心你會營養不良,幫你抽了血,意外驗出你懷孕了,已經一個月了,但是你身體虛弱,要保持心情愉快,寶寶才會沒事,你會為了我們的寶寶振作起來吧?」
她瞬間說不出話來,眼眶卻微微的發熱。
他將她擁入懷里。「你一定想讓伯母知道這個好消息吧?快點好起來,我們一起去看伯母,跟她說,她要做外婆了。」
她在他懷里點了點頭,新生命帶來了力量,一切都會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