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漢一回到長堰,他便拉著他來給燕泠診治。他甚至不敢回想那時候的她,渾身的傷,瘦骨嶙峋,最為刺目的是洞穿鎖骨的傷痕,他的心至今都在痛。就算是男兒也難以承受的痛苦,她是怎麼扛下來的。那禽獸般的凌辱,她又是如何挺過來的。
那一夜,她安靜地蜷縮在他懷里,那雙依舊美麗的眼楮,帶著茫然、詢問、驚懼或者還有許多他不懂的情緒的視線,一直跟隨在他的臉。太醫們留下傷藥離開,他含淚親自為她包扎脖子,她仍舊是安靜的,恍如溫馴的白兔。但他想要月兌下她的衣裳,處理她身上的傷,她卻仿佛受驚的兔子般,冰冷而顫抖的雙手緊緊抓著他,露出蒼白的骨節︰「不要,髒。」
她居然說自己髒!
他眼眶濕潤,忍著淚,他安撫她︰「燕兒乖,夫君為你療傷,燕兒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人,夫君最愛的人,乖……」
他覺得和以前失憶不同,她現在的樣子脆弱又帶著一種詭異,心里邊恨不得奕漢馬上就飛到眼前。那幫太醫也的確是迂腐膽小,總說些王妃傷重體虛、受驚過度之類的廢話,既不能否定他的疑慮,更不能為他解憂。
他沒料到,她居然是中了胡不歸。
他知道,她會冒險回來,必定是為了他。他後悔自己認為她一去不再回,帶著私心想要等死後與她一起長眠大地,便采用了傳說中玄冰玉棺的作法。奕漢當時也告訴他,這玄冰對死人是有保身體容顏不腐,栩栩如生的作用,但如若是活人,則是極大的傷害。燕泠滿身的武功,想來也必定是那玄冰玉棺的緣故,才會導致她被奕英鉗制。
怪他!
真的怪他!
胡不歸,至今仍無人能制出解藥。中毒的人會失去本身的意識,日漸嗜睡,直至在夢中死去。比起那些霸道的毒,胡不歸是陰狠的,讓一個人在你面前日漸虛弱,逐漸往死的邊緣靠近,將死的人且不說,那身邊的人該擔當怎麼樣的痛苦。
她回來,竟然是這樣的結局嗎?
不,不可以。
他不悔放棄她,更不會拋棄她。縱然朝臣上書請求他休妻,說她不守婦德,犯了七出,為世人唾棄,縱然知道她難能堅持超過兩年的時日,他也必定不離不棄。為了遏止朝堂上公然針對她的言論,他憤然之下殺了一個老臣,雖然他們是不太敢逼他,但保不準還會有其它的法子,拐著彎讓他不好過。
現在,他迫切地想讓奕漢研制胡不歸的解藥,為了救她,為了給她一片純淨的天空,他開始著手推選新皇的人選。最後,經商議,便一致推立年僅十三歲的皇十子奕諶為新皇,年號為安和。追封太皇為夷武大皇帝,已故太皇後為懿慈皇後,入帝陵……
在長堰幾日,奕漢都不願意想起自己被禁足的母妃。
「惜兒……漢兒!」隨著一聲淒厲帶著顫抖的呼喚,明貴妃目光渙散驚慌失措地沖到面前,往日的威嚴端莊已經不見,微微散亂的發髻上就連釵飾都有些歪了,可見內心情急。
她雖然一直堅信自己的孩兒福大命大,沒料到此時仍能見到奕漢,一驚一喜之下一口氣沒上來暈厥過去。後邊跟過來的婢女見到那樣的場面也愣住了,哪里還能扶住傾倒的明貴妃,眼見著就要大腦墜地,奕漢一個閃身接住了她。
明貴妃一躺到榻上的時候變醒轉過來,抓住奕漢的手,死死地盯著他,雙唇哆嗦著,半晌說不出話來︰「漢兒,你……」
奕漢深深地點頭︰「母妃,孩兒回來了!」
「那,那,五弟呢?你五弟怎麼樣了?你們……殺了他?不能殺啊,他是你弟弟啊,你們怎麼能殺自己的弟弟?」她越發語無倫次了,眼神里是一片絕望。
「母妃,奕惜並沒有死,而今不過流放北疆,終生不得還京罷了。」奕漢忍不住嘆氣。
當初,母妃為了私心,並沒有阻攔五弟的行動,而今,親眼見到了一系列動蕩和慘絕的殺戮,後悔一生來不及,何苦呢?
自己為那時候違背她心意遭受的冷遇和苛責感到悲哀,也為母妃將來的境遇感到淒涼,更為天朝遭遇此次動蕩導致時局不安的後果感到憤怒和惶恐。輕輕拍著知道五弟還在人世後放松了情緒悲嚎的母妃的後背,他竟然一片茫然起來。
自記事起,母妃便疼愛五弟多于他。記得一次他委屈地問母妃,她淡然一笑,漢兒什麼都好,自不缺寵愛,弟弟什麼都不及漢兒,自然要母妃多些疼愛。借口也好,私心也罷,他都無法再啟口抱怨懇求,後來,和更無人關愛的奕雄一起,走得越來越近,甚于親兄弟。這麼多年,風風雨雨,他失去了不算親密也不疏離的五弟,二哥失去的更多,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知道有意無意,他們的行動就是晚了一步,父皇母後已薨,後宮所剩嬪妃無幾,慘狀不是沙場卻勝似沙場。接下來怎麼做,該怎麼辦,他迷茫和慌亂了。此時的他竟然不知道那時候听命于二哥示弱躲避鋒芒實際上是放任大皇兄奕英之流,讓听命在天下人面前暴露出丑陋的嘴臉,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結局是不是太過于殘忍和不該。奕雄在他心目中殺神和天將的地位開始動搖,因為無法忽視的痛。
「誰?」燕泠迷蒙地望向奕雄和奕漢,感覺兩個人好像熟悉又不知道他們是誰。
「燕兒,怎麼樣,好些了嗎?」。奕雄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表情柔和。他不習慣笑,比起奕漢,她更喜歡奕漢吧。
「嫂嫂,腿還痛嗎?」。奕漢也很無奈。半年過去了,解藥的事情還不見結果,她犯迷糊的時候越發地頻繁了,有時候,前一刻還認得你,後一刻就忘記你是誰,剛剛還知道你將什麼,沒幾句話後有不明白你所雲爾爾。
五天前,巧兒扶著她到院子里走走,她明明坐在亭子里的,巧兒不過是幫她撲只蝶兒,她不知怎的就摔下階梯,扭到了腳踝。這下子,奕雄也不管她怕不怕生人了,讓幾個婢女只要王妃出來行走便隨時遠遠地跟著,除了他在的時候,巧兒一刻不得離身,暗衛也必須全日護衛,以防萬一。
燕泠看了看奕漢︰「夫君,不痛了。」
奕雄郁悶之極,但也不敢明著反對。她把夫君當成人名,偶爾喊他夫君,偶爾喊奕漢夫君,甚至有一次還埋怨巧兒,女孩子干嘛叫夫君這麼難听的名字。那天,巧兒等她睡了,躲在門後哭了好一陣,奕雄回來的時候,頂著兩個桃子般紅腫的眼楮,可憐巴巴地看著他,他也只能拍拍她的肩頭,無語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