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幾人听進耳里，似也有同感，開始交頭接耳，皆在討論為何今日顏惑有所不同。
我立馬湊近一人身邊，為他斟上酒，道︰「兄台，你是說這顏惑姑娘往日不是這樣的？」
「當然不是！」接著便是對顏惑一陣天花亂墜的吹捧。
我撫著下巴如有所思道︰「今日這姑娘的表現與兄台所形容的略有差異啊……莫非……」
「你是說……」
我點點頭，掏出一支玉簪遞給他道︰「兄台是見過顏惑姑娘的，勞煩兄台為在下驗證一番，在下千里迢迢而來，可不是為了見一個冒牌貨。」隨即又奉上白銀一錠。
那人略一思忖，揣好銀子，拿著玉簪便去了。此時名妓樓的大廳已經由我為中心，將懷疑的漣漪蕩漾開了。我悄悄退到一邊去，自走廊繞去後台，從外小心推開一條縫隙，將一早準備好的紙條自門縫塞了進去，趁還沒人發現便轉身離開，回小樓去也。那紙條上所寫，自然是邀請各姐妹前往大廳欣賞好戲，瞧那秦玉兒如何出丑了。而這場戲由我導演，我大概能猜中結局，便也無甚心情去圍觀，只是心里略微痛快了些。
小樓隱于稀落的樹冠之後，在黑夜中寂靜無聲，繞過涼亭，我從半人高的灌木之中的青石小路間穿過，見凌笑房里還亮著燈，想著小夏應該還沒睡，便過去輕輕敲了敲門。小夏開門，我往里探頭一瞧，凌笑已經睡著，卻不見明兒。
「明兒睡了？」我問。
「明兒？明兒不是在你那里嗎？」。小夏清麗卻憔悴的臉上，神情立馬警覺起來。
我一頭霧水，但見她一臉急色，知道不是在開玩笑，心頭也嚇了一跳。小夏盯著我看了幾秒，立馬推開我走出來，疾步向夙千顏的房間走去。
門被「 」的聲大力推開，走廊上掛的燈籠印著里面的情景︰明兒在夙千顏的床上爬來爬去，夙千顏正在床前空地的蒲團之上打坐，周身籠罩在一圈淡紫色淺光中，窗外有微弱的月光參雜著燈籠的光芒一起照到他的臉上，朦朧得似在霧里看花。
夙千顏收回一口氣，睜眼便見站在門口目瞪口呆盯著他的小夏。而我這才頓悟，原來自己還是他的模樣。他攏在紅袖中的指尖微微一動，小夏便軟綿綿的栽倒在我身上，我急忙將她扶住，同老妖怪一起將她和明兒送回了房里。若是她明日醒來還記得這事，我再向她解釋。
回身經過宮初錦的房外，听得里面傳出竊竊私語。我低頭快步走過，走入自己房中將門關好，轉身卻見老妖怪已然斜臥在了我床前的榻上。
我的房里何時也有軟榻了？「我走錯房了？」自言自語說著，轉身便去開門。
「小鬼，算爺錯了行不？」夙千顏無奈道。「你慪了這麼久的氣，也該散了吧？你那情郎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爺可是盡了全力啊……」
我回頭瞪著他道︰「我再說一遍，他不是我情郎！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木堇死了就沒有木堇了！」
「木堇怎麼會死？你不可能忘記過去，不然為何要來找我？」夙千顏瞬間移動到我面前，彎腰將臉湊過來說︰「你忘了我是千年老妖？你那點小心事可都在我眼底，要不要爺幫你搶回來？」
我細細的看著他好看得讓我嫉妒的臉，想從那認真的表情中找出一絲一點的戲謔，卻是徒勞的。我小心的控制著呼吸，淡淡一笑，輕輕抬手推開他的胸膛，道︰「別逗了。」
「我真的能幫你搶回來！」
「我不需要。」
他眼波一轉，似突然醒悟，道︰「也對，只要你告訴他你就是木堇，還用爺湊什麼熱鬧……」
「老妖怪你真煩！」我兩眼一白，隨意說著走向我的床鋪。
「你說什麼？」
「你真煩！」
「你說什麼？」
「你……你對我做了什麼？！」我突然被定格在原地，邁不開腳了。
「禁足而已。」夙千顏不以為然的說，然後將我拎起來扔到床上，轉身拍拍手欲出門而去。
我心情真的不怎麼好，他又這樣對我，便沖口而出道︰「你真的很煩！有時間就積聚你的靈氣，偷窺我的心事做什麼？你雖是千年老妖，人生經歷比起我可差遠了！你懂什麼是愛？！」
夙千顏轉過身來，他向來臉上表情萬千，但眼里總是古井無波的樣子，這時卻飛快的閃過一絲不自然。他道︰「好心當做驢肝肺。」
我將目光轉到另一邊，避開他的眼神冷漠的說︰「我不要你什麼好心，我根本就不再記得宮初錦，現在也不過是個朋友而已。」
「若真是這樣，那你……」夙千顏欲言又止。
「怎麼？」
他站在窗前，外面掛著燈籠，暗黃色的燈光透過窗紙映到他的身上，背影清瘦單薄，黑色長發傾瀉而下，紅衣輕盈靈動。好一陣沉默之後，他反手揮動袖口，我頓失咒語的束縛，癱軟在床上，再抬頭已不見人影。
冬夜清冷，我用被褥將自己裹得再緊了一些，似乎這樣能得到更多的溫暖與安慰。這樣輾轉難眠的夜里，我時常都會感覺迷茫，過往紛擁而至，一幅幅畫面自腦中一一閃過。腦海真是個神奇的地方，容下前世今生的記憶也不覺擁擠，只是太過混亂，太難分割清楚。我曾融入過太多感情，如今都已化作了泡沫。有時甚至，真的忘了自己為什麼還要活著。
難得有了睡意，卻是天已大亮。半睡半醒間，只覺外面有女子在淒哀的哭哭啼啼，听聲音不是魅心也不是小夏。自辰沙她們三人走後，小樓里一向安靜，連明兒也不會大聲哭鬧，更不會有外人闖進來，今日這是怎麼了？
女子的聲音斷斷續續，似是無人理會，沒多久便听得「咚咚咚」自木梯上樓的聲音，然後便是一陣由遠及近的敲門聲。當敲門聲移到我的門外時，我終于忍不住翻身自床上起來，披上衣服開門。